西学东渐二百年,中学受到压制,很多领域的标准都会自觉不自觉地参照西方,比如思想领域,中国有没有哲学?老庄、孔孟这样的思想家,是不是哲学家?
同样是对世界基本和普遍问题研究的学说,用西哲衡量中国思想,是霸权主义留给这个世界的重要“文化遗产”。
假若清朝政府不那么腐败,假若中西方文化不是在武力胁迫下的非正常交流,那么,在“哲学”问题的探讨上,那么,就不会有“中国有没有哲学”之类的荒谬讨论。
德国全德大学教师进修中心主席,明斯特大学教授赫伯特·曼组什,在他的《中国哲学对西方美学的重要性》一书中指出:“公正的说,这个世界的精神孕育者,主要的是柏拉图和老子,亚里士多德和庄子。”
希腊古典哲学著名学者贝尼特告诉来访的余秋雨:“老子是最符合国际标准的顶级哲学家。”
就狭义哲学而言,中国的确没有古希腊那样的论证哲学,但广义上的“中国哲学”更具有世界性,因为它是思想的,是直观的、体悟的和践行的学说,它强调通过内心体验和实践活动来领悟宇宙人生真谛。
“中国哲学”不同于西方哲学注重逻辑、推理和论证。
黑格尔是西方逻辑学大师,他坚持以“观念是本源而自然界是派生的”的唯心主义观点,认为概念统治着现存世界。中国思想没有概念,因此没有逻辑,没有哲学。
他说:老子虽然是“与哲学密切相关的生活方式的创始人”,但是他“逻辑”表达不清晰,而另一位思想家孔子,他“思辨的哲学是一点也没有的——只有一些善良的、老练的、道德的教训”,“那内容没有能力给思想创造一个范畴(规定)的王国”。
黑格尔是西方思想界大神一般的存在,在欧洲中心论甚嚣尘上的西方世界,他的说法就等于给中国文化盖棺定论。
但是他的同学和弟子却有着不同的看法,印度耆那教(他自己不承认是耆那教徒)大师奥修则说,逻辑就是个流氓,是个ji女,正反都是它,智者跟智者之间的对话直奔主题,只有小学生之间的交流才需经过“因为-所以”之类的论证。
黑格尔说老子没有逻辑,费尔巴哈说,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黑格尔说“概念统治着现存世界”。
维特根斯坦说:谈论西方哲学离不开逻辑,逻辑是哲学问题的重心,任何哲学问题的解决都必须从逻辑入手。
可见,“概念”在西方哲学界的极端重要性,其重要性堪比“上帝”。
但“概念”“逻辑”统治下的西方哲学也不是铁板一块,即便是他的同学、学生也不赞成黑格尔的“概念统治”说。
黑格尔最忠实的学生费尔巴哈反对的最为激烈:他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他想把一切哲学都纳入自己的构建的体系框架内,当他无法把纳入时,就干脆否定。
黑格尔去世后,费尔巴哈成为黑格尔为核心的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者,他认为逻辑不是绝对的、最高的、最后的哲学,黑格尔哲学的主要特征是贬抑东方,忽略了东西方文明的差异性。
谢林与黑格尔的较量:中西方文化有差异,老子在最深层,他无需逻辑逻辑,就是一条清晰的“概念、推理和判断”的因果关系,这是西哲的传统认知,不符合这一逻辑的就不能叫哲学。以此来看:老子在恍兮惚兮的逻辑混乱中论天道,孔子在“有朋自远方来”的逻辑混乱中拉家常。
老子说:有无之相生;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恒无事;曲则全……多则惑;希言自然……这在西哲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有就是有,无就是无,无为就是无为,无为何以无不为?曲的就是曲的,全的就是全的,旧的不是新的,少的怎么就成了多的?是谁的希言?又是谁的自然?
为什么不交代清楚概念?为什么不进行中途论证?其中的逻辑关系是什么?
黑格尔以老子的42章“道生一”为例说: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天下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自名也。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所教,夕议而教人。故强梁者不得死,我将以为学父。
从“道生一”到“三生万物”,还算说得明白,但是“负阴抱阳”是“万物拥抱着阳”呢?还是“万物为阳所拥抱”?
“冲气以为和”是表达“气是由于和谐造成的”?或者“气使得它们和谐”?亦或“气使它们结合起来,保持它们间的和谐”?
有中国文化背景的,通常会明白老子的大体意思,即不管是抱着还是背着,只是说万物内含阴阳就行了,没必要在是抱着谁,阴在哪阳在哪里费心机。
黑格尔为什么纠结于具体字词?因为他大概是想弄清楚,老子是偏重于阴?还是偏重于阳,这两者必须有一个是根本的,就像他的“绝对精神”。
但老子是一元论者,即“唯道论者”,在老子的唯道论里,万物为一,不存在孰轻孰重的选择问题。而“冲气以为和”表达的是万物都有阴阳属性,仅此而已。
黑格尔的《道德经》读本源于法兰西学院第一位汉学教授雷慕沙,他以雷慕沙的译文(太罗嗦,本文把译文换成雷慕沙的学生瑞莲)为例说:
道是一致的,它上方不明亮,下方不昏暗,任凭你如何揣度,终归还是一个虚空无物。这就叫没有形状的形状,不见物体的物象,这就叫“惚恍”。跟随着它,看不到它的尾巴,迎着它,看不到它的开头。
黑格尔说:关于这三个东西在一起的话题,老子还说了许多:“不可描述的本质。如果我们从它那里出发,则我们认识不到什么原则;没有什么东西是在它的外面。”
因此黑格尔结论说:所以老子的“规定(或概念)停留在无规定之中(这句话说对了,当今科学界。讨论的证实不确定原理——作者)。
在黑格尔看来,只有他的思辨哲学(逻辑学)才是真正的哲学,老子的“道”必须是“绝对精神”,才有意义,然而老子偏颇从天上到人间,把大道落在圣人之治上。
但黑格尔的同窗好友谢林一语中的,他认为老子思想是“真正思辨的”,他“完全地和普遍地深入到了存在的最深层”,它无需停留在事物的表层逻辑上。
西方哲学的迷惑性:生命要适应逻辑,而不是逻辑适应生命希腊是西方文明的中心,黑格尔认为那是世界文明的心脏和发动机,近东、中东、远东,距离越远越蛮荒。
古希腊神话里有一个关于“逻辑胜于生命”的经典哲学故事,故事说,古希腊有一个伟大的逻辑学家叫普罗克拉提斯,他代表了西方文明与智慧的全部意义。
普罗克拉提斯是一个富可敌国、学识渊博的智者,他非常逻辑化,他把逻辑应用于人体。
在他皇宫般的客房里,有一张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黄金床,四周镶满珍贵的宝石,那是为访客服务的。所有慕名前来的访客,无一例外地消失在了他的金床上。
那张金床是他衡量贵宾的唯一标尺,所有的宾客都会被几个彪形大汉按在上面,无论个子高矮,必须跟那张金床一样长,否则,打断拉长,或者截掉。
这就是那张逻辑床要揭示的核心意义: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必须调整自己以适合逻辑,而不是逻辑去适合生命。
所以,当逻辑推断出一个人能活到100岁时,他若活不到那岁数,或者超过那个岁数还继续活着,那都是不合逻辑的。
这就是为什么黑格尔以他的逻辑学为依据,说中国没有逻辑,因此没有哲学的依据。然而,世事万物都是自然而然的,谁愿意遵守人类确定的逻辑?
事实上,宇宙万物根本不理会西方人的逻辑,逻辑三段论法无非是一套工整的公式,犹如八股文,它可能适合一些人的“逻辑”,却不符合自然的逻辑,而老子之道就是自然的“逻辑”,庄子、墨子、孔孟一样不符合西方逻辑。
在老子的思想里,美与恶界限不明,生与死纠缠在一起,福与祸相依在一起,曲与全交融在一起——他就是那样的不符合“逻辑”。
海德格尔是终结逻辑论的最后一个西方大哲学家,他在1957年出版的《语言的本质》一书中说:“老子的‘道’……它的含义要比西方人讲的‘理’、‘意义’等更原本。”
英国汉学家彭马田反对他的观念,他认为:《道德经》是天书,是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它不需要逻辑。逻辑是西哲创造的描述世界真相的“人定”标准,而自然界的一切并非按照人的标准运行,为什么不用东方思想标准来衡量和批判西哲的“逻辑漏洞”,包括“哲学”这一错误概念呢?
奥修说:“逻辑就是个流氓”,“老子的世界不是逻辑的,而是比喻的。”逻辑是为了说服人,老子只做客观陈述,他不试图说服谁。如果你想理解老子的话,那么……你必须把你的逻辑放在一边,因为他并不像逻辑学家那样追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