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我和妻子正在做饭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来的还是最好的朋友朱亮。
朱亮一进门就大喊:姐姐,煮我的饭没有?我老婆今天不在家,我来你家对付一口。
妻子笑着嗔怪了一句:吃吃吃就知道吃,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这么没点内涵。
朱亮没管我妻子的嗔怪,径直走到我旁边说:老刘,泡点茶喝呗。
我却笑着说:想喝茶容易啊,那就叫声姐夫来听听……
朱亮给了我一个白眼,妻子笑得更明显了。
我开始准备茶具,还拿出一袋十年的普洱对他说:这是你外甥女从云南带回来的,想喝就得叫姐夫。
朱亮大叫:你小子没完没了了吧,这么多年了,难道你不觉得一直亏欠我的么?
听到他这么胡搅蛮缠,我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我和朱亮是卫校的同学,90年,我俩在县卫校的医士班学习。
当时的我,因为来自偏远的山村,家里条件也不算太好,在和同学们交往的过程中,总有点畏手畏脚。用现在的话来说,那就是自信心不足,社交恐惧症。
朱亮却不同,他家就在县城最近的一个乡镇,父亲是乡卫生院的医生,家里条件不错。加上他家在国道旁边,从小就见惯了世面,在学校显得很有自信。
我和朱亮的座位紧挨着,虽然是单人桌,却紧挨在一起,和初中时代的同桌完全一样。在分配宿舍的时候,我俩又成了上下铺。
可以说,我和朱亮的友谊,一开始就拉满了。
尽管我有点自卑的心里不大善于和别人打交道,但性格并不内向,在朱亮的“引导”下,慢慢就找到了自信,敢于和别人打交道了。
朱亮的成绩不上不下,我却不怎么费力就能一直保持在班级前三。老师都说我很有学医的天赋,那些晦涩难懂的医学术语,我几乎不怎么费劲还能触类旁通。
有了这种“独特技能”,我在同学们眼里很快就有了一定的地位。
那年代的学生都还比较淳朴,更佩服学习好的人。虽然大家心里多少也羡慕经济条件好的同学,但一般还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
朱亮就是被我的“天赋”给震撼到了,很快就和我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在学习上,我尽量去帮助他,在生活上,他也有意无意地“资助”一下我。
比如吃饭的时候,会把自己碗里的菜扒拉一些给我,有时候甚至还直接给我一张两毛五毛的菜票。
我们都是七十年代的人,小时候还经历过一些困难时期。
对于朱亮扒拉给我的菜,我倒没有怎么反对。但他给的菜票,我就不怎么愿意收了。毕竟那就是钱,总有点不好意思。
但朱亮却毫不在乎,每当我要推却,他要不就和我急,要不就瘪瘪嘴摆出无所谓的神态:不就一张菜票么,比起我们的友谊来说就太不值一提了。
可以说,虽然我们是好朋友,但我心里对朱亮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激。
卫校的第一个国庆节到了,我家离学校一百多公里,家里给的生活费也不够。为了省下2块八的车费,我就没有回家的打算。
那个时候还没有长假的概念,但我清楚地记得,那年的国庆是周一,加上前面一天的周日,后面一天的中秋,学生竟然也有五天假。
朱亮是周六下午准备回家的,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随口问我怎么办。得知我不准备回家,这家伙马上就咋呼咋呼起来:五天啊,你一个人在学校不闷吗?
我虽然也觉得有点无聊,但虚荣心作祟,装作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难道一个人就不天亮么?
可朱亮接下来的问题还真难住了我:这五天食堂都不开,你去哪里吃饭?
见我回答不上来,朱亮拉起我就说:要不跟我回家吧,去我家都不用车费,我是骑单车来的。到了我家至少不用担心饿肚子。
我虽然有点不太想去,但架不住他强拉,再加上则确实想不到这几天去哪里吃饭,于是半推半就跟着他走了。
朱亮笑得很兴奋,骑着那辆二八杠踩得飞快,即使我坐在后座,柏油国道路况不错,他并没有显得吃力。
很快就到了他家所在的乡镇,我突然想起父母在家里和我说的:去别人家不能空着手,多少要拿点东西。
于是就让朱亮在供销社的门市部停下,想进去买点东西。
我兜里没多少钱,看了一圈,根据自己兜里钱的多少买了一斤芝麻。
我提着芝麻出来的时候,朱亮又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叫起来:你这家伙,竟然进去买礼信?早知道这样我才不停呢,我们都还是学生,哪来的这么多讲究。
既然都买好了,自然就只能说说,我们回到朱亮家,远远看到门口有两个女的在缝被子。
那个时候的被窝都有棉絮、被面和被单三部分组成,需要用针线缝起来才能盖。
朱亮告诉我,缝被子的是他母亲和姐姐。
我走到她们面前,有点拘谨地躬身喊了一声阿姨,刚准备跟着朱亮叫姐姐时,目光转到她脸上,我顿时说不出话了。
是的,看清朱亮姐姐的面孔时,我心里不知道怎么就是一阵激荡,那张似颦还嗔的容颜,不正是我的梦里容颜吗?
我走神了,朱亮在一旁推了我一下:你小子怎么了?这是我姐姐朱晓茹。
朱亮说些啥我都没听清楚,但“朱晓茹”三个字却深深刻进了我脑海里。鬼使神差地叫了声“晓茹”,还傻傻地把手里那包芝麻递给了她。
朱晓茹似乎也没料到我有这么一手,稍微有点惊愕或者不知所措,但很快就回味过来,抿着嘴笑了笑,很随意第接过了我的礼物。
朱亮的母亲在一旁说:你这孩子,来就来了,买什么礼物呢。你和我家亮子是同学还是好朋友,以后经常来玩,不要再拿东西哦。
我和朱亮进屋了,心里才轻松一些,朱亮也奇怪我刚才的变化,拉着我问怎么了。
可我哪里敢说真实原因啊,难道说我看上你的姐姐不成,那还不得被他骂个半死?只怕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但架不住他姐姐带给我的“诱惑”,稍微平复了一下心里的激动,我就开始拐弯抹角地打听起来。
朱亮没心没肺地有问必答,我很快就弄清楚了他姐姐的一些情况:她比朱亮大一岁半,今年十九岁,去年从卫校护士班毕业,现在在卫生院上班。
我不敢问他姐姐有没有男朋友,但在心里却估算起来:我比朱亮大了几个月,他姐姐大他一岁半,那也顶多只比我大一岁而已,这样的年龄差距没所谓……
没多久,朱晓茹进来了,说母亲还在缝被子,她先进来给我们泡茶。
她在泡茶的时候,又问了朱亮一些事,我也找到了两个机会带代朱亮做了回答。自认为回答得诙谐有趣,也确实惹得朱晓茹轻笑不已,我心里就像吃了蜜糖一般。
我就在朱亮家住了下来,五天的时间肯定不可能成天窝在家,我俩一起去山上打酸枣,也去过河里抓鱼。
那天打了不少的酸枣回来,朱晓茹下班回来看到,就对她母亲说:这么多吃不过来,放久了也浪费了,还让我们明天不要这么辛苦上山去爬了。
我赶紧站出来说:不会浪费啊,这些酸枣可以做成酸枣皮,很好吃呢。
朱亮的母亲也说,我也听说前乡(我家里那一带)人做这个,也吃过我几次,确实很好吃,可不会做啊。
我当即就毛遂自荐,让朱亮准备了一些红薯,按照我母亲那般操作,还真做出来一大盘的酸枣皮。朱晓茹捏了一块尝了,连声夸太好吃了。
朱亮的母亲也在一旁夸我能干,看到她们家都认同我,尤其是朱晓茹的表现,让我的心里美滋滋的。
五天假期过去,我和朱亮提前一天下午回学校,离开时,朱亮的母亲送我出来,交代我今后多来玩,但今后来就不能再拿东西了。
没走多远就给了我一个惊喜,迎面碰到朱晓茹骑着单车回家,得知我们要回学校,她竟然掏出两张十块的钞票,给我和朱亮每人一张。
朱亮接过还在嫌少,我却不愿意接受这么多的钱。可朱晓茹却说:你和亮子是好朋友,他是我弟弟,你也就是弟弟,姐姐给你的就收下吧。
我推脱不了只好说:晓茹,谢谢你,我会还礼的。
这话无头无脑,朱亮大大咧咧地说了句“还什么还?你还是个学生”,朱晓茹所愣了一下,应该是被我那声“晓茹”给震撼了。
第一天到她家时,我这么喊了一声,她可能觉得我有点紧张。可如今再次这么称呼,而不是跟着朱亮叫姐姐,她肯定是想到了什么。
我慌不择路离开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匆匆一瞥之间,看到她依旧扶着单车站在那里,脸上还涌起了一丝红晕。
回到学校后,我却怎么也忘不了朱晓茹,她的一言一笑,竟然在我心里种下了种子,怎么也抹不去。
幸好我虽然有点走神,但还不至于影响到学习。平常和朱亮依旧“没心没肺”地胡闹,偶尔抓住时机,不着痕迹地打听一下他姐姐的消息,都能很好地获得答案。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再去朱亮家。尽管他每次回来几乎都要说,他母亲在家里嘀咕,那个“前乡孩子”怎么这么久没来过了,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
但我还是有点胆怯,心里既思念朱晓茹,却又害怕见到她似的。
第二学年开始,我们开始有一些临床见习的机会,就是每个月底被安排去各个基层医院体验各种流程,基本就是只看不需动手。
我找了几个老师,被悄然安排和朱亮一起去了他老家的乡卫生院,这才再次见到了我心目中的女神。
我依旧记得上次分别时说的话,那就是“我会还礼”的,这次当然不会食言。
这一年多来,寒暑假搞点小副业,过年收到的压岁钱,还有平常伙食费里抠一点,我手里竟然也有了将近一百块。
我想不出给晓茹买点什么好,差不多在县城街上逛了将近一个月,才偷偷买了一条丝巾,花了将近四十块钱。这个数字在当时,完全算得上奢侈了。
当我把丝巾交到朱晓茹手里,还请她打开看喜不喜欢时,她脸上的惊喜让我眼前一亮。
但她随即就泼了我一盆冷水:你还是学生呢,哪来的这么多钱买东西?可不能做坏事。
说完,她怎么也不肯收我的礼物。
我不得不把这些钱的来源解释了一遍,她虽然收下了,却硬要把钱给我,还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还是小孩子,别做傻事。
我当场就生气了:我比朱亮还大几个月呢,你顶多比我大不到一岁,哪来的小孩子?
我的倔强让她吃了一惊,随即就轻笑了起来,但同时又警告我:很谢谢你的礼物,我也很喜欢,这次就收下了,但下不为例。
我点了点头,咬文嚼字字地说道:不买东西。
我决定趁热打铁,临走前还是问出了那句话:晓茹,我喜欢你,可以追你吗?
这话把她闹了个大红脸,一句小孩子里的“小”字刚说出一半,似乎又顾忌我刚才的反应,瞪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就转身进屋了。
至少她没有明确拒绝我,我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见习结束后回到学校,我就开始给她写信。
我的文采原本就很不错,和当面表白那么蹇涩比起来,写信对我来说就是行云流水手到捏来。
最开始的几封信石沉大海,但我依旧不饶不弃,一直坚持到第十封信的时候,才收到她的回信:你要是不怕在我这里浪费了时间,那就随你……
我却一口咬定告诉自己,这是晓茹在委婉地答应了我的追求。于是,后来的信里就逐渐开始写得亲近起来……
我开始实习了,毫不犹豫主动选择去了她所在的乡医院。近水楼台先得月,在我的猛烈攻势下,她终于束手就擒。
即使到这个时候,朱亮、乃至朱亮一家全部都蒙在鼓里。
我和晓茹约会的时候,总会交流彼此对未来的憧憬,唯一不确定的,就是朱亮知道我们在一起后会有啥反应。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晓茹所在的乡医院,到这个时候,我认为自己不能再瞒下去了。于是和晓茹商量,正式去拜访她家,以她男友的身份,而不是朱亮同学的身份。
当我提着礼物出现在她家的时候,她母亲竟然有种恍然大悟的神态。
他父亲是医院的医生,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应该是隐隐约约知道我们的一些风声。
反应最大的当属朱亮,这家伙目瞪口呆地看到我,原本想上前打个招呼的,最后竟然爆粗口了:好家伙,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要当我姐夫,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句老实话,我还真有点怯他,肚子里早就想好的一大堆话,突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正在我慌乱不堪的时候,挽着我胳膊的晓茹开口了:你小子皮痒了么?没大没小成何体统?信不信我收拾你?
这三连问当即就让朱亮噤若寒蝉,但看向我的目光里依旧闪烁着。
直到我和晓茹结婚那天,朱亮从来都没有见过姐夫,就算我手里握着大红包,这家伙也不改口,依旧没大没小地叫着“老刘”。
也直到两年后朱亮结婚,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他才不情不愿地叫了我一声姐夫。
因为没办法,我有言在先,不叫姐夫那就只是普通同学,你结婚我就不带妻子出席了……
一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想不到人到中年的我们,依然还在为年少时那些糗事争气。
或许在朱亮心里,我这个姐夫的身份,还要弱于损友的身份吧。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又看向正在忙着做饭的妻子。
或许是夫妻间心有灵犀,我看向她的时候,她也看向了我。就那么一个眼神,我们会心一笑,只有我们明白我们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