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梁最受宠的小王爷死了。
他惨死在北疆女战神戚明月的后院中,残缺的躯体以风雪掩埋,直至七日后大雪褪去,露出那具冰冻成霜的尸骨,才被人发现他早已身亡。
曾经锦衣玉食的小王爷,在寒冬中衣不裹体。
他是被活生生冻死的。
意识逐渐消失的那一刻,李瑾瑜悔意蔓延全身。
他心想,他就不该自讨苦吃,爱上那个冷心冷肺的无情女人。
若有来生,他定不会再纠缠于她……
“装什么?李瑾瑜,这不是如你所愿么?!”
李瑾瑜是被疼醒的。
他睁大眼,入目便是女人的春光一片。
戚明月眼尾泛红,此刻胆大地跨坐在他腰上,撕扯着他的腰带。
李瑾瑜这才发现自己重生了,重生在戚明月中药的这一天。
前世,他爱慕戚明月。
初见是在大梁三年一度的秋猎场上。
与他父皇相谈甚欢的女战神戚明月骑乘入场,她玉簪束发,鲜衣怒马,一眼便是人群中最夺目的存在。
后来刺客突袭,挟持了帝王最宠爱的小王爷,是戚明月一箭封喉,将他拦腰护下。
那件带着玉兰香气的披风将他包裹,也将少年一颗倾慕的心尽数带走。
志学那年,小王爷向比自己大九岁的戚明月表明心意。
可一向待他宠爱有加的戚明月猛然变了脸色,斥责他孩童心性,分不清依赖与爱慕。
第二日,戚明月更是直接向帝王请封,前往北疆镇守边关。
李瑾瑜那时也是倔强,在宫门前跪了一天,终究是让宠爱他的帝王心软,允许他前往北疆历练。
初到北疆,镇北将军府上的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可他在府上一个月,都没有见到戚明月一面。
于是他脱下那身精致华服,穿上粗布棉衣,化名余瑾,以普通老百姓的身份入了军营,成了镇北军中的一名军医。
在军中的第三年,戚明月被军中内应设计中了药,他走进主帅营帐医治,却被她压在身下,成了她的解药。
翌日,两人衣衫不整的模样被她的竹马贺臣宁撞见,他当即崩溃,红着眼纵马离开军营。
不想路上遭遇敌军埋伏,最后逼至绝境,走投无路后跳下悬崖。
此后,戚明月便像变了个人。
她与军中弟兄一起为贺臣宁立了一个衣冠冢,为他追封了将军英烈,而后又请旨嫁给了李瑾瑜。
赐婚圣旨抵达北疆的时候,关于李瑾瑜的流言也在大梁传开。
说他仗着皇权欺人,不择手段给戚明月下药。
害死了女战神的左右手贺臣宁不谈,还不顾人伦,强逼戚明月嫁给她。
大婚那日,戚明月的肚子已经显怀。
李瑾瑜这段时间都在满心欢喜的等待婚礼。
只因戚明月一句想要他亲手绣的嫁衣,他便拿起姑娘家才会用的绣针,两耳不闻窗外事地为她准备。
他也是在大婚之日才知晓,戚明月,恨他至极。
她在婚礼上控诉李瑾瑜,婚前便将她强占。
于是他满心期待的婚礼,让他名声尽毁。
那日后,大梁再无怒马鲜衣的小王爷。
只有被关在镇北将军府后院日夜受蹉跎的庶人李瑾瑜。
成婚三年,李瑾瑜失去了一切。
第一年,他被父皇贬为庶民。
戚明月生下孩子后,便回了军营,他宛如困在后宅的妇人,成日看护着那幼小的孩童。
可到底缘浅,那孩子尚未满周岁,便夭折在后院,府医说因药致孕,哪怕能平安长大恐怕也是个痴呆儿;
第二年,他不小心在贺臣宁的忌日打翻了一杯酒,便被戚明月罚跪在祠堂外三天三夜。
之后,他那双腿便跟废了没什么两样。
第三年,北疆遇到百年难遇的风雪,府上所有的院落都提前加固防备,独独落下他的。
大雪落了一夜,次日北地便露了日头。
由于北疆百姓早有应付风雪的经验,城中并无多少伤亡。
但李瑾瑜,却彻底埋葬在那一场风雪之中。
死后,他飘在空中。
他看见戚明月将死而复生的贺臣宁紧紧地抱在怀里。
府中上上下下也开心至极,觉得将军得偿所愿,终于向老天爷盼回她心爱之人。
至于被埋葬在风雪里的他,不过是一个从中作梗的恶人。
无人在意。
死了,再好不过。
或许是老天爷垂怜,见他在军中三年也救下不少人,竟然让他重生在戚明月中药这天!
这一世,他只想做一件事——
成全戚明月和贺臣宁。
第二章
眼见衣衫就要被戚明月撕碎,李瑾瑜连忙用力把她推开,飞速地跑出营帐。
“余小大夫,你怎么出来了!王爷情况如何了?”
营帐外围着的都是戚明月的亲兵,见到李瑾瑜出来,个个面色焦急。
“将军情况不太好,施针不行,你们速速去请贺副将前来!”
李瑾瑜紧紧裹着衣衫,他现在只庆幸北地冬日长,身上穿得厚实。
“情况不好你出来做什么?还要去请他人,不是浪费时间吗!”
“万一耽误了将军金躯,你一个小小军医,担待得起?”
几个高大的猛汉厉声呵斥,李瑾瑜却不肯挪动一步。
好在有人去找贺臣宁,不多时便把人带了过来。
一身劲装的副将贺臣宁翻身下马,停在李瑾瑜面前。
他狐疑问:“余小大夫,你搞什么鬼?你费尽心思成为王爷的贴身军医,不就是想入赘将军府,给自己谋个好前程吗?现在不趁虚而入,反把我叫过来,是何用意?”
风雪压人,李瑾瑜仿若又置身于死前的那一天。
绝望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手指紧攥,抬眸看向贺臣宁:“你若再不进去,恐怕里头那个真要出事了。”
话音刚落,营帐内传来一阵隐忍的哭泣声。
贺臣宁脸色一变,一鞭子卷开李瑾瑜,立刻掀开帘子入帐。
不多时,营帐里便传来衣衫撕碎的声音。
听得人面红耳赤。
男人的低吼和女人的尖锐声中,夹杂着物件跌落在地,发出巨大声响。
可见两人之激烈。
那一声声愉悦的欢好声宛如冰锥落下屋檐,一下下撞击在李瑾瑜心口,刺得血肉模糊。
“你别说,咱们将军这声音,还真是……啧啧,销魂呐。”
“幸好进去的是贺副将,真要把余小大夫留在里头,以他那小身板,恐怕抬出来就会没了气息,哪里还有富贵享受?”
“……”
耳畔亲兵的荤话也压得李瑾瑜喘不过气。
他像是被抽干了精血,失魂落魄,跌撞着从主帐离开。
泪水在进入自己温暖的营帐时,终究是再无法忍住,争先恐后地从眼角滑出。
起初是压抑的哽咽声,而后放声嚎啕,像是要把两辈子的委屈尽数倾诉。
这一夜,主帅营帐的灯火一夜未歇。
李瑾瑜亦一夜未眠。
天亮时,他梳洗干净从军医营帐中走出,借着外出采买药材的马车离开了军营,走进了城中最大的药材铺。
掌柜的瞧见他,立刻红着眼迎了上来:“小王爷,你怎么……弄成这样?”
李瑾瑜知晓自己此刻不太好看,他哭了一夜,双眼红肿。
身上穿的衣服还被贺臣宁一鞭子甩破,现下只随意被他缝了几针,看着就可怜。
哪里还有半点皇亲贵胄的模样。
药铺掌柜的也不是别人,是父皇自小就安排在她身边的护卫周影,看着护着他长大的人,自然心疼他不过。
但李瑾瑜没时间和他解释倾诉。
死过一次的小王爷走到他跟前,红着眼道:“烦请周叔传信父皇,我要回京!”
第三章
“好好好,王爷您终于想通了!”
周影看着自己护着长大的小王爷被蹉跎成如今模样,心痛不已,也跟着红了双眼。
“陛下早就说过,镇北将军非你良配。若非您执着,哪里会吃这些苦头。不过幸好,王爷醒悟及时。待您回京,让陛下亲自替您物色一位好王妃,届时在京都有陛下撑腰,绝不会再让您受半点委屈!”
这番话让李瑾瑜本就红肿的眼睛又一次溢满了泪水。
前世他来北疆之前,父皇也这样劝过自己。
可他非但不听,还在宫门前跪地求来恩典,跑到北疆蹉跎了一生。
至死都没再见到父皇一面。
李瑾瑜攥紧了手,扯出一抹笑。
“是我从前不懂事,让父皇担忧,往后再也不会了。”
往后,他不会再执着戚明月。
也再不敢了……
-
从医馆出来后,李瑾瑜又乘着马车回到军营。
他在军营里的身份是登记在册的,断不能就这样跟着周影回京。
即便要离开北疆,也得把手上的事情都处理好,将伤患都处置妥当。
此外,还有一桩边关要事需告知父皇。
李瑾瑜信得过的人只有周影,是以他提笔一封,让周影立刻带回京。
他只需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便可以回家……
想到自己很快就能离开,李瑾瑜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终于露出一道浅浅的笑容。
可当他掀开营帐的帘子走入,正好就与坐在其中的女人撞了个正着。
戚明月只穿了一件中衣,松松垮垮,视线落下,便是那些密密麻麻的痕迹。
上辈子与戚明月成婚的李瑾瑜自然知晓那是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凝固,迅速挪开视线:“将军怎么会在我的营帐?”
戚明月眯了眯眸,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目光最后落在他泛红微肿的眼眶上。
她清冷嗤了声,“余小大夫作为本帅的军医,本帅受了伤,来找你包扎不是再正常不过?”
李瑾瑜闻言蹙眉。
他作为戚明月的军医,包扎这种事情自然常有。
但往日都是把他唤去主帅营帐,鲜少有戚明月来他这里的时候。
不过李瑾瑜到底什么都没有问,只默默地拿出药箱,过来替戚明月换药。
女人纤细的腰肢被敌探划了一刀,血肉模糊,加上昨晚一番折腾,此刻伤口又添了几分狰狞,沾血的绷带取下后,显得十分可怖。
放在李瑾瑜刚到军营时,定会被吓得手抖落泪。
但如今,他再无半点胆怯。
金疮药洒在伤口上时,戚明月又冷声开了嗓:“昨夜发生的事情,想来余小大夫也听说了。本帅已经传下去,不日将嫁给阿宁。你既还在军中,从前那种荒唐的话,不要再说。”
李瑾瑜垂眸,平静回复:“我知道了……皇姐。”
皇姐出来的一瞬间,听得戚明月格外的不习惯。
她低眸深深看了一眼跟前的少年郎。
她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她父亲从前与今上在沙场征战,连带着她也颇受陛下宠爱。
父亲去世后,陛下还想此封她为王爷,但被她拒绝。
只因她要回到北疆,传承父亲荣光。
但在京都时,那群皇子王爷仍然称呼她为皇姐。
年龄最小的李瑾瑜也不例外。
直到后来,他有了别的心思,对她便是各种称呼,总归不肯再叫那声皇姐。
戚明月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营帐的帘子又被掀开,将他们之间诡异的平静打破。
“明月,我行李已经搬来了,你和余小大夫说了没有?”
戚明月回神,立刻将李瑾瑜推开,起身朝贺臣宁走去,“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差人去搬吗?”
温柔的话音落下,扭头看向被推跪在地上的李瑾瑜时,嗓音顿时冷厉。
“你这间营帐离主帅营帐最近,往后就让阿宁住这里,立刻把你的东西收拾出来,搬到军医营帐那边去。”
贺臣宁站在戚明月身后,故意低下嗓音:“明月,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余小大夫都在这里待了快三年……要不,我还是住原来的营帐吧。”
他说着就要离开,却被戚明月拉住手掌。
“往后你就是我的夫君,想住哪里就住哪里。若非你我还未成婚,本帅就要让你搬到主帅营帐的。”
她温声安抚完贺臣宁,才施舍李瑾瑜一个冰凉的目光。
“至于余小大夫,总归要习惯自己的身份。”
李瑾瑜这才明白过来,戚明月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让他认清,她心里永远不会有他的位置。
是为了让他滚远点,让心上人离她近些。
他压下满口苦涩,拍了拍衣衫起身,“我现在就收拾东西,立刻搬走。”
反正很快,他就要离开。
回到京都,回到父皇身边。
他会离开北疆,永远不会再踏足这里。
第四章
李瑾瑜又搬回他刚来军营的小营帐。
一张床榻周围,堆积着气味难闻的药材,还有角落里等人浣洗的纱布。
李瑾瑜还记得自己刚来军营时有多嫌弃,他磨了戚明月好久,才终于搬去了主帅隔壁的营帐。
如今再搬回来,心境却全然不同。
总归比他上辈子死前住的地方要好。
起码不会让活生生被冻死。
接下来几日,李瑾瑜慢慢将手上的病患都交付出去,每天跟着采药车早出晚归,只等着周影来接他回京。
军营中这几日也热闹的紧。
无论李瑾瑜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戚明月如何宠爱贺臣宁。
为了能尽快嫁给心上人,戚明月特地选了最近的一个黄道吉日,一个月后便大婚。
饶是如此,该有的规格一点都不能少。
听说贺家为贺臣宁准备的聘礼,戚明月特地开了私库,拿出自己的嫁妆给贺臣宁撑场面。
再加上戚明月自己的身份,这桩婚事可谓是举世无双。
李瑾瑜只静静听着。
偶尔跟着大家附和几句,祝福他们恩爱两不凝、相思到白头。
这日,他照旧早早跟着采药车准备离开军营。
可当他踩着凳子就要上马车时,手腕骤然一疼。
戚明月攥着她的细腕,把她拽到一旁。
“你这几日,在躲本帅?”
“皇姐,我没有。”李瑾瑜摇了摇头。
戚明月黑沉的目光盯着他,步步紧逼。
直至李瑾瑜退无可退,她才冷声开口:“还说没有?身为本帅的军医,却每日跟着采药车早出晚归,看到本帅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这还不是在躲着我?”
“为何?就因为本帅要娶贺臣宁?”
李瑾瑜连忙摇头,“不是的皇姐,您能嫁给心上人,作为晚辈我很替您高兴。我祝福皇姐有情人终成眷属,等您成婚那日,我定会用心准备一份大礼。”
“皇姐您放心,我已经认清自己的身份,也清楚您不会喜欢我的事实。所以,我已经将皇姐您放下,不会再让你为难的。”
他语气平静地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但戚明月脸色却越来越沉,只觉得这些话格外刺耳。
他已经将她放下?
这大概是她听过最荒唐可笑的话。
“李瑾瑜,本帅可不吃欲擒故纵这一套!”
“皇姐,我没有!”
“没有?”
戚明月嗤笑一声,攥着李瑾瑜的手把他丢进营帐。
原本搁置药材的桌上,此刻放着一个木匣子。
李瑾瑜脸色一变。
“你说没有,那还故意把这些书信、画稿留在阿宁的营帐里,惹得他不高兴。你死缠烂打这么多年,从京都追到北疆,突然说放下就放下了,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李瑾瑜看着桌上的木匣子,眼眶酸胀。
那里面放着的是这些年他偷偷写给戚明月的红笺,还有他偷偷描绘戚明月的画像。
重生回来,他忘记这份被自己藏在最深处的小木匣。
却不想,竟被戚明月亲自扔到了自己面前。
他知道自己说放下这种话很可笑,毕竟他从前没少耍这种小聪明,就为了待在她身边。
而跟前的女人又不知道他死过一次,自然会觉得他又在耍把戏。
可他的的确确不敢再喜欢了。
“皇姐,我是喜欢过你很久。可您和贺副将的婚事已定,我身为王爷,还不至于做出抢他人姻缘的事情。”
他红着眼深深看了戚明月一眼。
随后,把箱子里的纸张全都拿出来,当着戚明月的面,扔进营帐里的炭火之中!
“李瑾瑜!”
火光燃起的刹那,戚明月含着怒意的嗓音也骤然响起。
第五章
余光映照熊熊烈火,李瑾瑜看到戚明月的脸色不见喜悦,反而愈加阴沉。
正当李瑾瑜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时,戚明月冰冷的语气陡然落下。
“装,继续装!李瑾瑜,你给本帅记住,无论你耍什么手段,我喜欢的人都只有阿宁!”
充斥怒火的嗓音砸在李瑾瑜心头,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这时,营帐外忽然传来急报。
戚明月的亲卫传信,说附近一座村庄遭遇蛮夷抢掠,贺臣宁带兵前去,此刻被围困其中,急需支援。
闻言,戚明月脸色大变。
“赶紧拿上药箱,随本帅前去!”她扫了李瑾瑜一眼,而后掀帘疾步离开,像生怕贺臣宁出了什么意外。
营帐内火势未减,李瑾瑜整个人却像在外面的雪地里待了很久。
放在从前,戚明月从不会让他跟着上战场。
哪怕是战事结束,清扫战场这种事。
一来是他的身份,二来他好歹也是她护着长大的。
谁能保证去了战场会不会出现意外。
是以,这三年他都在军营里,处理那些被抬回来的病患伤势。
这是头一次,他被带出去。
怕的就是贺臣宁受伤,不能及时得到治疗。
李瑾瑜压下心中酸涩,手脚麻利地把药材准备好。
不管如何,他如今的身份还是军营里的军医,军令如山,他会走完最后一段路的。
他死过,也不怕死。
死在沙场上,总比死在后宅要好。
因为担心贺臣宁,戚明月先一步领兵前往村落。
李瑾瑜则跟着戚明月的亲卫一起。
抵达的时候,蛮夷已经被赶走,将士们正在帮村落的百姓收拾残局。
李瑾瑜没有看到戚明月,便拎着药箱去替伤患包扎。
只是还没有包扎完一位伤患,就被喊了过去。
说是贺臣宁被蛮夷划了一刀,戚明月急得不行,点名要军医过去处理。
“快点吧余小大夫,若是将军怪罪,咱们都担当不起!”
李瑾瑜本想把这个活儿推给别人,架不住亲卫催促,只好拎着药箱前往。
暖意洋洋的屋内,贺臣宁靠在戚明月肩上,见他进来,才缓缓地伸出右手。
男人的手腕上,只有一道浅浅的擦伤,连丝毫血迹都没有。
李瑾瑜蹙了蹙眉,难以理解这种伤势把他喊进来做什么,外面那些险些断了胳膊的将士不是更需要军医吗?
“我都说了伤势不要紧,都是将军担忧,非得要余小大夫来瞧瞧。”
戚明月见李瑾瑜不动,也沉了嗓:“听不懂人话?”
李瑾瑜抬眸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取了药过来给他涂抹伤口。
“嘶~”金疮药洒在贺臣宁伤口上时,他忽地发出隐忍的嗓音。
“很疼?”戚明月担忧的目光立刻投来,随后不满的嗓音朝李瑾瑜刺去,“你轻一些。”
李瑾瑜看得清她眼底的警告,无非是觉得他在拈酸吃醋,故意对贺臣宁的伤口下手。
他没解释。
因为知道解释也没用。
“好了明月,你对余小大夫那么凶做什么?本来就是一点小伤,忍一忍就过去了,你非得这么兴师动众!”
贺臣宁靠在戚明月肩上,细声说道。
戚明月满是严肃,“你可是要娶我的人,一点小伤都受不得。”
两人仿佛李瑾瑜不存在一般,示弱无人地亲昵。
李瑾瑜此刻只庆幸这伤口小,洒些药粉他便可以离开,不必在这里多忍受折磨。
他火速逃离屋内。
再多待一刻,他只怕要被窒息。
但可惜,有人偏不肯放过他。
就在李瑾瑜把伤患都包扎好,拎着药箱打算跟着队伍回军营时,贺臣宁拦住了他的去路。
“信王爷?我可有记错小王爷身份?”
李瑾瑜眉心微蹙,沉眸看着面前的男人。
镇北军中,除了戚明月的几个亲卫,没人知晓他的身份。
贺臣宁自幼在北疆长大,又是如何得知?
可没等他开口,对方已经轻笑出声,侵染十足的轻蔑嘲讽。
“大梁国的王爷,也不过如此。自甘堕落,又自降身份,跑到这军营里做个小军医,追着一个女人跑,不觉得丢人吗?”
这番话听得李瑾瑜十分刺耳。
他拧眉,“你不也在军营里,又何必说我。何况,你我都是为了大梁的将士百姓,又何必说这种话?”
贺臣宁笑了,“我与王爷可不一样。”
李瑾瑜没理他。
他嘴里的不一样,无非是说自己是将军,而他却是一介什么人都要照顾的军医。
没什么好辩驳的。
他拎着医药箱打算离开,面前的贺臣宁忽然跪下,红着眼哭诉。
“王爷,我知晓不该觊觎将军!你要如何对我都行,千万不要对贺家如何……”
李瑾瑜错愕在原地,不等他反应过来,身后传来戚明月担忧的声音。
“阿宁!”
戚明月疾步把贺臣宁扶起,看到僵在原地的李瑾瑜后,目光怒意阴沉,抬手就是一掌!
“啪——”
李瑾瑜被打偏了脑袋,双耳嗡嗡作响。
他只觉得四周都变得寂静,只剩戚明月的怒音响个不停。
“李瑾瑜!我就说你最近怎么变得这样安静,原来是在背地里仗势欺人!”
第六章
这一巴掌力道极大,直接把李瑾瑜扇倒在地。
他的脸迅速红肿起来,嘴里也溢出一阵铁锈味。
李瑾瑜颤抖着手抚摸上自己的脸,在触碰到巴掌印的一瞬间,眼泪争先恐后地往下流。
这是前后两辈子,他第一次挨人巴掌。
他抬起眸,什么都看不清,视线被泪水模糊,只有一道居高临下的身影。
“天呐,余小大夫竟是王爷?他怎么会出现在北疆的军营里。”
“听说啊,小王爷一直觊觎将军呢。将军本来在京都待得好好的,就是因为他才回到边疆。”
“他若是王爷,那岂不是得叫将军皇姐?这、这岂不是……罔顾人伦!”
“真是丢了皇室脸面啊!”
“……”
议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李瑾瑜忽然觉得置身于上辈子的婚礼上。
没有任何人的祝福,只有各种冷嘲热讽。
说他不知廉耻给镇北将军下了药,让大梁女战神大着肚子嫁入将军府,羞辱将士;
说他不顾世俗伦理,竟然死活要嫁给比自己大九岁的皇姐;
说他心肠歹毒、仗势欺人、不择手段,设计害死了戚明月的心上人……
两世的声音逐渐重合,宛如魔音般在李瑾瑜脑海里嗡嗡作响。
最后,各种密密麻麻的声音都化作戚明月的怒音,宛若一道惊雷,在李瑾瑜脑海里炸开。
“李瑾瑜,道歉!”
李瑾瑜撑着手臂从地上站起来,双眸通红。
“我凭什么道歉?”
上辈子是他错了,所以不得好死他认。
可这辈子,他做错了什么?又凭什么去道歉!
剧烈的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让他本就单薄的身躯更显摇摇欲坠。
可他没有倒下。
他直直盯着戚明月,满是倔强:“我没做过的事情,我没做错的事情,我不会道歉!”
戚明月怒不可遏:“仗着王爷身份欺负人,你还有理了?”
李瑾瑜闻言笑出了声。
他仗着身份欺负人?
倘若他要仗势欺人,又何必在军营里隐瞒身份三年。
这三年来他因为身份而受的委屈,还不少吗?
若他真要欺负贺臣宁,至于等到如今!
这些道理显而易见,可惜戚明月对他偏见颇多,一颗心思也全在贺臣宁身上,根本不会听他解释。
饶是如此,李瑾瑜仍然不肯低头道歉。
他没做过的事情,就不可能低头。
“李瑾瑜,你要本帅对你军法处置吗!”
戚明月盯着他红肿的脸,胸口怒意滔天。
他不明白,昔年常来他府上清秀乖巧的少年郎,怎么变成了如今这模样。
僵持之际,人群中忽然一阵骚乱。
“雪崩了!”
“雪崩了,快跑!”
众人往村落的山顶望去,只见山头的白雪宛如倒塌的大山,朝着他们奔涌而来。
“走!”
戚明月拉上贺臣宁,翻身上马,迅速带领众人撤退。
留给李瑾瑜的,只剩女人的一个背影。
昔年在猎场上把他从箭矢下救下来的高大身影,仿佛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宛若身后奔涌而来的雪山,将他与跑不过雪崩的人们淹没其中……
李瑾瑜仿佛又回到了死前的场景。
刺骨的严寒从外到内,将他慢慢吞噬包裹。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思绪也越来越模糊……
最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七章
再次醒来时,李瑾瑜发现自己躺在了镇北将军府中,床边坐着神情严肃的戚明月。
见他醒来,她终于松了口气。
“可算是醒了。”
李瑾瑜诧异。
她竟会害怕他死了么?
但转念一想,又释然了。
他好歹也是王爷,若是死在北疆,戚明月定然不好向父皇交代。
“一会儿阿宁过来,好好向他道个歉并道谢一番,别再任性胡闹。”
“这次若非你欺负阿宁,耽误了大家行程,也不至于让大家遭遇雪崩。是阿宁在将士面前为你求情,才免了你的处罚,你好好道谢。”
“我知道你对我贼心不死,可李瑾瑜,你我身份世俗不容。我不可能喜欢一个比我小九岁的少年,你和我,永远不可能!”
李瑾瑜靠在床上,心中思绪千万。
可到底,化作一句长叹。
“我知晓了,皇姐……”
他真的,不喜欢她了。
如戚明月所愿,在贺臣宁过来之后,李瑾瑜拖着虚弱的身躯向他道歉又道谢。
她要什么,他都照做。
军营那边戚明月也说他不用再去了。
如今所有人都知晓他的身份,再加上这次雪崩,折损了几位将士,他们都怪罪到李瑾瑜头上,去了只怕也得不到一个好脸色。
甚至军营里还开始传开他的各种不堪……
李瑾瑜没想到,重活一世,他依旧落得名声狼藉的下场。
他现在只祈祷,他的父皇不会怪罪他……
他也期望着,周影能来得快些。
快些把他接回京……
可李瑾瑜到底没等到周影。
他在将军府休养了几日,这段时间府上在准备戚明月和贺臣宁的婚事,没人管他。
李瑾瑜乐得轻松。
可没想到,在他能到下地院里走一走的第二天,就被人打晕了。
再次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被绑到了悬崖边。
另一边,贺臣宁也被同样的姿势绑着。
而他们跟前,站着的是两个提刀的蛮夷人。
李瑾瑜一阵心惊。
他困惑在将军府里的自己怎么会和贺臣宁一起被绑到这里……
他也困惑上辈子贺臣宁是如何在这山崖里死而逃生,在他消失的那几年里,他又在哪里……
山谷飒飒的寒风回荡在李瑾瑜耳边。
一个胆大的念头忽然在他脑海里生出——贺臣宁,和这群蛮夷人认识!
可他无法质问,所有说出口的话全都变成了风声。
李瑾瑜这才发现,他发不出声音了!
贺臣宁似乎看出他的困惑,扯出一抹笑:“小王爷,不要费劲了。这药效要等到明天才能解,乖乖等着吧。”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在真正的生死面前,她到底会选谁。”
听到这番话,李瑾瑜心里一阵悲凉。
还有什么好选的。
上一次的雪崩,还不够证明的吗?
且上辈子,因为误会贺臣宁的死,她硬是让自己赔了性命。
甚至还有他女儿的。
不多时,收到消息的戚明月孤身一人出现在悬崖边。
他冷厉的目光扫过两人,最后落在那蛮夷人身上,厉声问:“你们要什么,都可以商量,放了她们!”
“大梁的女战神,我绑他们可不是为了什么。”
戚明月神情微变,“什么意思?”
蛮夷人将刀贴近两人,“你们大梁杀了我们族中兄弟多人,我听说这两个男人,一个是你深爱的未婚夫,一个是你护着长大的小王爷。你只能救下一个,另外一个……要被我丢下山谷祭奠我的兄弟们!你选吧!”
说完,绑匪手上的绳子微松。
被绑在悬崖的两人眼看着就要坠落见不低的山谷。
贺臣宁被吓得脸色苍白,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但他却替李瑾瑜求情:“明月,救救小王爷吧!我是你的副将,本就该死在蛮夷人手里!你救下小王爷,陛下定不会责怪你!往后,你定要照顾好你腹中的孩子。如此,我也算死得其所、无所遗憾!”
戚明月的心瞬间被提起,“放了阿宁!”
答案已经出现了。
绑匪满意地笑了,连故意作出惊吓模样的贺臣宁也松了口气。
他被绑匪放下来,流着眼泪,感动地朝戚明月慢慢走过去。
可戚明月却下意识看向另一边的李瑾瑜。
她以为李瑾瑜会崩溃大哭,会绝望,可他的脸上只有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平静的模样,戚明月莫名心头发慌。
那张无波无澜的面庞,她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脑海里浮现一张在风雪中冻得苍白的脸,但不等她看清,便转瞬即逝。
戚明月压下心悸,抬了抬手,正要让暗中部署的下属动手。
可动作还未落下,身上忽然一重。
“明月!我差点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和孩子……”
戚明月下意识把人抱紧。
下一瞬,她瞳孔紧缩。
只见绑着李瑾瑜的绳子被一刀割断,他整个人宛如断翅的鹰,在呼啸的寒风中,直直朝着山谷坠落!
“李瑾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