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解其中味:〈红楼梦〉总体艺术构思探索》,任少东著,百花文艺出版社2023年7月版。
内容简介
该书主要根据《红楼梦》前八十回现实生活描写的主体部分,以及预设的大量伏笔伏线、隐寓暗示和种种铺垫,结合脂砚斋批语透露出的八十回后的情节线索,同时依据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的基本规律,努力探索《红楼梦》的总体艺术构思,进一步挖掘这部经典作品深湛的社会认识价值、丰厚的内涵和意蕴,以及非凡的艺术审美成就,在此基础上,对八十回后的故事情节发展和主要人物的命运结局进行合乎逻辑的推断。此外,还就《红楼梦》电视剧的改编,提出了较为系统、完整的思路。
作者在本书中提出了若干新的观点:
1、欲深入、系统、全面理解《红楼梦》的社会认识价值和艺术审美成就,必须对作品有一个宏观的把握,即《红楼梦》的总体艺术构思。而要做到这一点,应该对小说的主要情节线索和整体人物形象体系加以完整、系统的观照、缕析,结合前八十回已经显现出的初步的艺术构思,依据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的基本规律,对八十回后的主要故事情节脉络和主要人物的命运结局予以合乎逻辑发展的推断,从而勾勒出作品的总体艺术构思。在此基础上,可以进一步认识、探讨《红楼梦》展现出的更加深刻的社会认识价值和更为超绝的艺术审美成就。
2、王熙凤不可能设计出一个完全违背自己根本利益的“掉包计”,将一个管家资格、地位、能力等各方面条件都优于自己的强劲对手迎进贾府,一向矜持、自重的宝钗也绝不可能接受不能用自己的名字、而是冒用另一个将死之人的名字去和贾宝玉拜天地、入洞房,始终疼爱黛玉的贾母也不可能接受这个阴损到家、可以立刻置黛玉于死地的“掉包计”;黛玉仅仅听了一个最底层丫头傻大姐的几句话便坚信不疑,宝黛之间牢固的爱情基础顿时垮塌,惟一一对具有叛逆意识的知己从感情和思想上分道扬镳。这样一来,《红楼梦》前八十回所显示出的深湛丰厚的精神内质必将遭到极大的阉割和扭曲,其原有的价值也被彻底颠覆。因此,后四十回续书中的核心情节“黛死钗嫁”破绽百出,根本经不住推敲,是最大的败笔。
3、第三十五回贾母当着王夫人、凤姐、宝玉和宝钗的面对薛姨妈说的“提起姊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这几句话,二百多年来都被误读为贾家的“元迎探惜”四姐妹,贾母这里说的“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绝不可能包括已经荣任皇妃的元春,而是指迎春、探春、惜春再加上被贾母视为“自家女孩儿”的黛玉。因为误读,导致出后四十回续书作者认为贾母更为偏爱宝钗,从而将扼杀宝黛爱情的罪魁祸首锁定为贾母和一向承顺贾母的凤姐。这样的构思、描写完全背离了前八十回对贾母和凤姐主要性格特征的塑造。
4、按照曹雪芹在前八十回所预设、揭示的宝黛钗爱情婚姻最终结局,“木石姻缘”肯定会被拆散,“金玉良缘”必然会结成,这是毫无疑义、没有任何争议的。以宝玉的性格,肯定会进行坚决、强烈的反抗,当然,他的所有反抗都不会阻止、改变“金玉良缘”;但有一种反抗是他能做到而任何人都不能强迫他拒绝的,这就是与宝钗入洞房后,宝玉信守“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株寂寞林”、“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良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宝玉绝不会与宝钗同房,让宝钗仅能获得妻子的名分,而得不到夫妻之实。笔者坚定认为,只有这样,理应才是对宝玉形象和性格的终极塑造。不然的话,哪怕宝玉仅和宝钗有了一次夫妻之实,宝玉的形象便会大打折扣,甚至遭受到彻底的、颠覆性的摧毁;他对黛玉的感情不仅会受到自己良心上的深深谴责,也会受到历代众多读者的严重质疑。倘若按照后四十回续书描写的那样,宝玉和宝钗“自过门至今日,方才如鱼得水,恩爱缠绵,所谓二五之精,妙合而凝的了”(第一百〇九回),亦即从此便有了夫妻之实、且使宝钗怀上身孕的话,那么,前八十回对于宝玉形象和性格的描写,特别是宝黛爱情的描写,可以说,也就完全失去了意义。续书笔下的贾宝玉,已经被完全世俗化、庸俗化,也被彻底地矮化了。
5、对《红楼梦》八十回后的主要故事情节脉络和主要人物的命运结局进行探佚,方向是正确的,因为越来越多的证据和更为深入的研究充分证明后四十回续书并非出自曹雪芹之手,而是出自某位续作者之手,而这位续作者对《红楼梦》前八十回原作的创作意图和总体艺术构思理解得相当肤浅,在很大程度上背离了原作深邃的意涵,主要人物命运结局的归结与其形象和性格合乎逻辑的发展明显不符,甚至大相径庭。因此,只有按照前八十回奠定的总体艺术构思,探佚出合乎人物形象、性格以及人物关系发展的方向和主要故事情节的基本脉络、大致轮廓,作品目前尚不为人知的更高的社会认识价值和艺术审美成就才会得到进一步的显现。但此前红学研究者的探佚方法和路径大都偏离了正确的方向,探佚者或者依据个别脂批,或者仅限于局部,未能将探佚结果与作品总体艺术构思和整体人物形象体系,还有小说情节主线,紧密、有机地联系起来,如同瞎子摸象一般,单摆浮搁,不成体系,故此难以服人。
6、本书依据前述若干原则,对《红楼梦》八十回后主要故事情节的大致轮廓和主要人物命运结局作了一些大胆的设想和推测,诚恳希望与对此感兴趣的红学研究者一起商榷切磋。
目 录
我所认识的任少东先生(代序) 张庆善
《红楼梦》总体艺术构思探索
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基本特征和要求
论宝黛钗爱情婚姻悲剧
贾母与宝黛钗爱情婚姻悲剧
王熙凤与宝黛钗爱情婚姻悲剧
王夫人与宝黛钗爱情婚姻悲剧
贾元春与宝黛钗爱情婚姻悲剧
“一从二令三人木”管见
——兼论八十回后的一个重要情节
抄检大观园初探
妙玉性格与命运结局初探
《红楼梦》探佚方法浅探
《红楼梦》有“排满”“反满”的意涵吗?
关于《红楼梦》电视剧改编难点的几点思考
附:《红楼梦》电视剧大纲
附 录:
苕溪渔隐所见《石头记》旧抄本初探
后 记
从小就爱看书,尤其是小说,记得看的第一部小说是《林海雪原》,那是我小学四年级时,姐姐上初中开学的第一天,应我的要求从学校图书馆给我借来的。我只用了一整天的时间,便从头到尾全看完了,而且绝非简单翻了翻或一目十行。
《林海雪原》
两年后我也进了中学,初中、高中六年,将1966年高中毕业之前国内出版的绝大多数长篇小说都读过了,还包括许多古代小说,如《说唐演义》《说岳全传》《隋唐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封神演义》《三国演义》等等,唯独没有读过《红楼梦》。那时的小男孩儿,最爱看的就是“打仗的”,像《红楼梦》这样的书,显然没有什么吸引力。开始对《红楼梦》产生兴趣,还是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国内出现了“评红热”。当时我在昆明军区空军政治部文工团创作组搞创作,多少年都没有书看,此前只有浩然的《艳阳天》还可以看,甚至拿出极大的耐心读完了一部刚刚出版的所谓长篇小说《虹南作战史》,看罢得出一个结论:一部毫无艺术性的长篇大字报而已。突然间,《红楼梦》被解禁了!好不容易解禁了这样一部书,当然要看。这一看,真不得了,突然感觉曹雪芹太伟大了,二百年前就预见到了当今社会屡屡出现的现象:“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于是一头扎进《红楼梦》中。看了两遍之后,忽然产生一个感觉,《红楼梦》太禁得住看了,即使反复阅读多少遍,都不会有烦腻的感觉,很多情节、人物,每看一次,都会有新的体会、新的认识。比如读到第九十八回黛玉临终前说的那句“宝玉,宝玉,你好——”,开始感觉写得真好,意犹未尽,给读者留下了多少想象的空间,似乎是想说“你好自为之”。
刘旦宅绘黛玉焚诗稿
等到读得多了,前后文一对照,便发现不对劲,前一回明明写:“紫鹃早已知他(黛玉)是恨宝玉,却也不敢说破”;后文又写紫鹃的心理活动:“今日倒要看看宝玉是何形状!看他见了我怎么样过的去!那一年我说了一句谎话他就急了,今日竟公然做出这件事来!可知天下男子之心真真是冰寒雪冷,令人切齿的!”此时的黛玉难道还不如紫鹃看得透?怎么会有“你好自为之”的心理?
于是再仔细揣摩,深入分析,将有限的创作经验也用上了,并联系宝玉、黛玉、凤姐儿和贾母的性格特征,眼前逐渐豁然开朗,开始意识到以凤姐儿性格,怎么可能设计出一个“偷梁换柱之计”,将各方面条件都比自己要强很多的宝钗迎进贾府,成为“宝二奶奶”,自己管家娘子的地位还保得住吗?
进而一想,如此矜持、自尊的宝钗,怎么可能会接受不能用自己的名字,而是顶着一个将死之人的名字去和宝玉拜天地、入洞房呢?越想越不对劲,对《红楼梦》的兴趣自然也就越来越大了。
再比如,抄检大观园,抄检到怡红院时,王善保家的指着一个箱子问:这是谁的?怎么不打开让搜?当时晴雯并没在场,“袭人方欲代晴雯开时,只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啷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捉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就所有之物尽都倒出”。
连环画《抄检大观园》
作为一个丫鬟,当着主子的面,晴雯此举实在是太“放肆”了,凤姐儿刚刚挨了王夫人一顿训斥,心里正憋着一肚子火,照理说正可以借此撒撒火气啊,怎么书里没写凤姐儿有任何反应呢?于是再仔细研读,才悟出其中的奥妙之处。那时还不会写论文,只是再读报纸上的那些评红文章,便感觉有些浅了。
后来赶上了对我们这个年龄来说是不折不扣的高考末班车,考上了大学,我的毕业论文便是探讨凤姐儿判词如何正确解读的《“一从二令三人木”管见》。
大学毕业后先是分配到一个职工大学,过渡一年多后,才调到了百花文艺出版社,报到的第一天便接了一部书稿,1983年第四辑《红楼梦学刊》。后来又继续承担了1984年第一辑《红楼梦学刊》的责任编辑。但不久,我便长期处于超负荷的工作状态,直到退休,手上总是有处理不完的书稿,特别是难度大的书稿。
比如修订我社此前出版的近190万字的《古典诗词百科描写辞典》,纠正了相当多的舛讹错误之处;还有修订已经出版16册、加上尚未出版的4册共20册的“古代散文丛书”,工作量极大,难度也大大超出了想象。
《古典诗词百科描写辞典》
可以说,大半辈子从事的都是为他人做嫁的工作,能够用来撰写红学研究论文的时间真的是太少了,因此,多年来,发表的红学论文少之又少;尽管有很多想法,有的已经拟出了论文题目,但就是没有能够自己支配的时间。
想不到的是,退休之后,仍然处于超负荷的工作状态。退休的前几年,还在处理退休前尚未处理完的书稿,即半截子工程;之后,则是先后为天津红学会审阅、出版了十几部书稿;后来又承担了《红楼梦大辞典》的修订和通审工作,所以红学论文的撰写计划一再搁置。
直到去年3月以后因疫情管控,长时间只能待在家里,许多工作都陷入停滞状态,这才有时间实现自己的计划,大半年的时间里撰写了7篇文章,加上曾经发表过的文章,初步完成了一部专著的架构,也算是了却了自己长期的一个心愿。实事求是地说,我这个人并不懒,但也绝不勤奋,上面所说,虽然也是事实,但也有拉客观、为自己开脱的一面。无论如何,研究了几十年《红楼梦》,直到年过七旬才出版自己的红学著作,除了惭愧,真没什么可说的了。想说的话,都在书中各篇文章里了。
本书中有若干篇曾经在几种刊物上发表过的文章,借此次出版机会,作了幅度不大的润色,主要是极个别的错别字,和极少量的字词、句子。
张庆善先生
中国红学会原会长、现名誉会长张庆善先生百忙中主动提出为拙作作序,这让我非常感动!我知道,他的工作很多,视力又不好,但我俩相交相识整整四十年,他无论对我的为人还是对我的红学观点,都十分熟悉,他主动提出为我的书作序,正所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也在此表示诚挚的谢意。
拙作出版过程中,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天津市红楼梦研究会赵建忠会长和百花文艺出版社的编辑王欣先生为之出力颇多,在此一并表示深深的感谢!
少东癸卯初春
写于龙都花园紫来轩
作者简介
作者近照
任少东,1947年9月出生,祖籍山东掖县(今莱州市)。早年从军,曾先后在空军贵阳基地警卫连服役,后调入昆明军区空军政治部文工团任创作员。退役后于1978至1982年就读于天津师范大学中文系,1983年进入百花文艺出版社,任古典文学编辑室编辑、副主任、主任,长期从事古典文学编辑工作。职称为编审。责编过《红楼梦学刊》总第18、19辑,责编出版过《红楼采珠》《红楼梦人物谱》《曹雪芹传》《康熙皇帝传》《乾隆皇帝传》《曾国藩传》《袁世凯传》《陶渊明传》、百花版古典文学名著《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封神演义》《儒林外史》《儿女英雄传》及“三言二拍”、“中国古代散文丛书”(20册)“近代文选”(7册)等近百部(册)图书。发表红学论文近十篇。退休后策划编辑出版了《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寅本)、《红楼梦与津沽文化研究》(1-4辑)、《红学讲演录》《周汝昌百年诞辰纪念专辑》《聚红厅谭红》《红楼梦续书考辨》等。2015年后承担《红楼梦大辞典》的修订和通审工作(尚在进行中)。现为中国红学会学术委员会委员,天津红楼梦研究会顾问、学术委员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