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意味深长的对话。
对话的背景是,我的一个朋友作为中介人,介绍我去考察他认可的某个企业家,我来帮忙引入资方。
企业家是穷苦出身,早年美国留学,导师是诺比尔生物学获得者。他历尽艰辛,读到了生物学博士,学业有成,智商情商都高。
十多年前他评上了“国家千人人才计划”(简称“国千”),就响应国家号召,带了毕生的积蓄2000万元,归国创业,做最流行的生物医疗。
当然,人是很朴实的,很具有正能量的。
可惜,会谈的结果是没有谈成。
理由是前一轮他拿了国有控股平台的投资,1500万。
在当时什么产品都没有做出来的情况下,国资给他高估值5亿人民币,缺点是有严格的对赌条件。如果对赌失败,估值要打一折,变成5000万。
据说区领导都担保,签了字的。如果业绩做不到,要负责任的。
我们现在还坚持做投融资的,就是俗话说的“捡漏”。说难听点,就是抱定一个宗旨:货必须便宜,否则做不了。
红杉、经纬都已经对外宣布不投了,为什么我们还要冒风险高位接盘?
双方没有谈成,自然场面比较尴尬。
企业家认为风投很激进,行为举措近乎“变态”。
我自然为自己行业说话,我们募资也是非常吃力的,对项目投资回报看得很重。
平均每10个投资案,8个亏钱,1个打平,1个爆款。整个VC的商业模型,就是指望依靠极少数的爆款回报,覆盖所有投资案的亏损。
我举了一个极端的例子:
但凡VC能追求800倍投资回报的案子,就不希望CEO到了40几倍就嚷嚷着退出。哪怕经营管理团队付出扭曲个性的代价,我们也要坚持我们的追求。
企业家坚持说要“顺其自然”,保持“独立人格”,我们就很鄙视——看看眼下是什么市场,民营企业家天生就是跪着的,不服不行。
企业做了十多年,都没有高估值、高成长,前期投资人连回报都看不到,CEO还在奢谈“人格”,努力真是用错了方向,我想。
电话里又断断续续拌了几句嘴,真好像小孩子吵架一般低水平。
话题拐到了影响力上,我举了张桂梅校长作例子:
张桂梅老师永远是学校里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那个。她站在教学楼前,擎着灯,催促着学生们争分夺秒。
娃娃们给她取了个外号,叫“擎灯校长”。
因为张校长知道,对于这群孩子们来说,除了拼命,别无选择。
女娃们心里都清楚,那个擎灯的老人,虽然每天都是凶巴巴的,但为她们照亮的,却是通往未来的光明之路。
我引用了热搜上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评论:
“她连下楼梯都需要人搭把手了,却撑起了这么多女孩子的命运。”
“国千”人才反应很快,他直接反驳说:张桂梅是变态。
她根本不需要这么做,自己身体这么差,就让三千女娃的命运“顺其自然”好了。
“不读书,她们可以去工厂拧螺丝。”
这句冷冰冰的话,是这位精英的原话。
初夏凌晨,月静蝉鸣,我听着心透凉,大脑瞬间清醒。
我牢牢地记得,写在这里,给互联网留点记忆,给普通人长点见识。
接下去,我们聊雷锋。
我认为,雷锋做了那么多好事,他是苦出身,向往社会主义,他心甘情愿为老百姓付出。
精英认为,雷锋是假的。
最后,我转移了矛盾,引火烧他自己。
既然你认为华坪女中的女生们应该“顺其自然”,不要张桂梅的“变态”,都不参加高考,去工厂做苦工,那为什么出身类似的你,却到美国留学,还念书成了高材生?
岂不是“逆天行事”,岂不自相矛盾?
精英毕竟是精英,人家开口就接住:因为我聪明,因为我努力呀。
我无话可说。对话到此为止。
心里做出判断,他为人处世的底牌露出来了:
内外双重标准,圆融自洽,还有隐含的精致利己。
迅速远离。
大家都说,现在的中国社会戾气深重。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步?社会阶层为什么会如此分裂,彼此怨恨?
很大程度上,与平民子弟进入精英阶层后的理念变异有关——屠龙少年变成了新的恶龙,自洽哲学都用在精致利己上,自私,两面派。
难怪一直拿不到投资,现在的投资人多精啊。
难怪一直得不到信任,现在的人心多敏感啊。
给精英分分类:
第一等人:我拥有的优势(比如优质教育),你也应该拥有。
这是非常宽容大量的想法,显示内心无比强大。这是我们中国未来要坚定不移走的方向——感情上共情,利益上共赢。
第二等人:我拥有优势,你拥有与否,我保持客观中立。
有人追逐我的领先,我内心再如何翻腾,至少不明着使绊子,还是遵守游戏规则的。这种人在社会大量存在,也无可厚非。
第三等人:我拥有优势,你不能拥有等同的优势(比如有一个张桂梅校长),你不配。
这种想法就比较恶心。自己跻身上流,反手锁上了门。这批人,把最不好的资本主义和资本主义最不好的都传到了中国。
难怪乎《自私的基因》中写道:
成功基因的一个突出特性就是其无情的自私性。
别忘了,就在同一本书中,作者理查德·道金斯还怀着光明的展望:
希望你我的夏天,蝉鸣里都有诗句。
张桂梅不变态。以苦为乐、乐于奉献的人是最美的。
我尊敬张桂梅,哪怕自己做不了张桂梅,我也还是向往那个自由平等的社会,并愿意为之努力奋斗。
我和所谓的“精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以及人格。
允许我是我,他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