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里，大都有一座春山，有时可越，有时难平。
它是秦观春暖花开的欢喜，“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在山溪行云里醉酒浓睡，如痴如醉。
它是王维春山夜游的空寂，“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在山幽月明里静听花落，云水禅心。
它是欧阳修春日离别的哀愁，“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在山峦重叠里望尽天涯，相思魂断。
所以，春山不只是一座满载春意的山峦，还被古人赋予了闲情离恨，乃至理想人格追求。
如今又到了春草步步绿而春山日日暄的美好时节，一切跟随古人上春山，醉春烟。
1
春山多胜事，赏玩夜忘归。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
兴来无远近，欲去惜芳菲。
南望鸣钟处，楼台深翠微。
—唐·于良史《春山夜月》
世间春山万千，恐怕没有人不爱以明月宴青山，以花香酿春天。
一千多年以前的一个春夜，诗人于良史在山中流连忘返，迟迟不肯归去，因为春山美不胜收。
月流辉，花弄影。诗人掬起一汪清泉，婆娑月影便轻轻荡漾手心。折取一枝春色，芬芳花香就默默浸染衣衫。
诗人游兴正浓，随心所欲地欣赏春山夜月。来时不在意路途远近，归时却难舍山中一花一草。
就他当万分纠结时，远方传来阵阵钟声。他循着古寺钟声向南望去，只见楼台隐隐翠微深处。
此诗写得极妙，不直言月色皎洁、泉水清澈，而将月映水中、水流月辉尽情掬于诗人手心。
如此一来，不只明月清泉一体，诗人与春山也彼此交融，物我两忘，沉浸式体验春山胜事。
再加上花香满衣、花影绰约点染，春山夜月既空灵澄澈又朦胧浪漫，既诗情画意又妙趣横生。
此乃俗世庸常里难得的童心与诗意，诗人流连忘返，读者心向往之，让人暂时忘记尘世烦恼。
最后和着悠悠钟声，望着楼台翠微深，仿佛提醒着世人终将回归现实世界，言有尽而意无穷。
此外，姚合的春夜山水也极美，“芳春山影花连寺，独夜潮声月满船。”
2
泊舟伊川右，正见野人归。
日暮春山绿，我心清且微。
岩声风雨度，水气云霞飞。
复有金门客，来参萝薜衣。
—唐·储光羲《寻徐山人遇马舍人》
注：萝薜衣，又称薜萝衣，指隐者的衣服
诗人储光羲上春山，本为寻访徐山人而去，却意外邂逅马舍人。
当他把舟船停泊伊川岸边，恰逢山人缓缓归来。日落春山，层层山峦在薄暮里透着一层淡淡青绿。诗人的内心也如这片山色宁静而深远，清明又平和。
山中泉水激石，仿佛风雨作响。水面云雾缭绕，宛若云霞翩飞。此时又来了一位金门贵客马舍人，也前来拜访身着一袭薜萝衣的徐山人。
诗人大都寻隐者而不遇，储光羲不仅得偿所愿还偶遇其它拜访者，但他并没有因此欣喜万分。
“日暮春山绿，我心清且微”，从山峦到内心，有一种宁静淡远意蕴在字里行间静静流淌。
这像极了王维的“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在自然山水中，寄托他们对淡泊人生的追求。
所以他称马舍人为“金门客”除了以示尊重，或许还有将自己与这位官宦贵客区别开来之意。
他不想沾染俗世尘埃，只求内心淡然宁静和精神高远自由，静静享受这一抹日暮春山绿。
世外高人的春山就是如此超凡脱俗，一如司空曙《送张炼师还峨嵋山》：春山一入寻无路，鸟响烟深水满溪。
3
缓步春山春日长，流莺不语燕飞忙。
桃花落处无人见，濯手惟闻涧水香。
—宋·黄公度《暮春山间》
春雨杏花急急落，车马春山慢慢行。若不是着急赶路，沿途皆是风景。
那年春暮，日渐长，天渐暖，诗人黄公度独自在春山里漫步徜徉。流莺默不作声，燕子却忙着飞来飞去。
一树树桃花纷纷飘落，只是无人欣赏此刻落英缤纷的宁静美丽。不过是诗人在山涧洗手时，闻到流水中萦绕着阵阵落花香。
整首诗动静结合，疏密有致。既有流莺不语燕飞忙的动静对比，又有落花无主流水香的视觉和嗅觉感官转化。
尤其以流水香侧面烘托落花香，冲淡了流水落花春去也的伤感，凝聚了“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的欢喜。
花开无主，固然令人孤独寂寞。可风起花落，不也蕴含着繁华落尽时生命的寂寥与美丽。流水花香，不也是这世界我来过的痕迹。
最怕在历史长河里，“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自然万物尚可生命轮回，王朝兴盛却早已一去不复返。
4
楼上黄昏杏花寒。斜月小栏干。一双燕子，两行征雁，画角声残。
绮窗人在东风里，洒泪对春闲。也应似旧，盈盈秋水，淡淡春山。
—宋·阮阅《眼儿媚·楼上黄昏杏花寒》
老祖宗的审美总是值得信赖，盈盈秋水，淡淡春山，也可用来比喻佳人明眸与黛眉。
词人阮阅就刻画了这样一个清丽女子，在春寒料峭的初春时节独自登楼远望，默默咀嚼春愁。
黄昏日落，院落杏花微微绽放。一钩斜月爬上佳人楼头，阑干内外铺上了一层淡淡清辉。
疏花淡月，正是黄昏归来时。一双燕子，两行鸿雁，和着城边断断续续的画角声缓缓飞回。
佳人迎着料峭春风独立小楼绮窗下，满怀哀愁，默默洒泪。不知已有多少个夜晚，独自捱尽。
此情此景，像极了《西厢记》里崔莺莺思念张生时：望穿他盈盈秋水，蹙损他淡淡春山。
这佳人想必也在思念未曾归来的心上人，这秋水盈盈和春山淡淡，她不知远方的他是否惦念。
“也应似旧”，此语颇为跳脱却让人浮想联翩。或是朝朝暮暮思念的自我写照，或是佳人对男子思念自己的想象展望。
当纳兰想起亡妻，就直接以春山代指佳人，“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欲话心情梦已阑，镜中依约见春山。”
周邦彦则独辟蹊径，“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化静为动，将美人眉黛比作与春山争艳。
这就是古人笔下的春山重重，承载了万种风情。一重有一重的平仄起伏，一山有一山的离合悲欢。
有人爱春山雨后青无限，有人恋春山好在带云看。有人愁镜中依约见春山，有人恨行人更在春山外。
愿这个春天，人情只似春山好，山色不随春老。
（图片来自网络，不妥联系删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