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是不愿意养，我就自己找个地方住去！反正我也不想看你们这些人脸色！”

母亲的声音尖利得像一把刀，从手机里传出来，刺得我耳膜发麻。

电话那头，是我大哥家的客厅，我能想象此刻的场景：母亲站在沙发旁，手里拎着她那只黑色的旧皮包，脸上写满了怒气。

大哥一言不发，大嫂低着头，两个侄子躲在房间里，门缝紧闭。

挂了电话，我坐在窗边，手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机。

母亲的这番话，我一点儿也不陌生。

从去年开始，她就在我们兄妹四人家轮流住，每三个月换一次。

可每到一个地方，总是闹得鸡犬不宁。

不是嫌饭菜不好，就是嫌房间不干净，再不然就是觉得孙子孙女对她不够尊重。

大哥家、大姐家、小妹家，轮了一圈，最后还是逃不过争吵和冷战。

明天，母亲就要来我家了。我叹了口气，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心里却像笼罩了一片厚重的乌云。

母亲年轻的时候，是我们村里出了名的厉害人。

父亲早逝，她一个人拉扯大我们兄妹四个，靠在田里种地、赶集卖菜供我们上学。

母亲吃过的苦，受过的累，是我们这些做子女的难以想象的。

可也正因为这些，她的性子变得极其倔强，话语里总是带着刺，仿佛谁都欠了她的。

我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从小就不算亲近。

小时候，母亲对我的要求格外严格，稍有不顺心的事就会对我大吼大叫。

有一次，我因为调皮把邻居家的鸡放跑了，母亲当着全村人的面拿着竹条狠狠地抽了我一顿。

那天晚上，我趴在被子里哭了好久，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长大后，我考上了大学，离开了家。工作、结婚、生子，我和母亲的联系越来越少。

每次通电话，她总是先抱怨一通生活里的不如意，然后再问我要点钱。久而久之，我对她的态度也变得冷淡，心里甚至生出了一些怨气。

但不管怎么说，她是我们的母亲。去年她摔了一跤，医生说她年纪大了，骨质疏松，不能再一个人生活。我们兄妹几个商量后，决定轮流照顾她。可这才一年时间，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不堪。

母亲来的第一天，家里就乱成了一团。

“你家这沙发太硬了，晚上睡觉腰痛得很。”母亲一边拍着腰，一边抱怨。

“妈，那我给您换个垫子？”我陪着笑脸问道。

“垫子有用吗？还不如把沙发换了！”母亲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

我忍了。第二天，母亲又开始挑剔我做的饭菜：“你这米怎么买的？煮出来一点儿味道都没有！今天中午做的鱼，腥气得很，你们家是不是冰箱坏了？”

我强压着火气，耐心解释：“妈，冰箱没坏，可能是我没煮好，晚上我再换个做法。”

可她并不领情，冷哼一声：“你就是敷衍我，随便做点糊弄我这个老太婆！”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发生。不到一个星期，我已经快崩溃了。晚上跟丈夫商量，他叹着气说：“你妈就是这个脾气，咱们忍忍吧，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可我真的忍不下去了。有一天晚上，我终于爆发了。

“妈！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兄妹几个已经尽力了，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挑剔？谁欠了你吗？！”

母亲愣住了，接着，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我知道你们嫌我烦！可我活了大半辈子，就不能享点福吗？我养了你们这么大，现在老了，活得还不如条狗！”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母亲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我的心里。她说得没错，年轻时她为我们付出了那么多，现在老了，为什么就不能享受一下儿女的孝顺呢？可她真的不知道，她的强势和挑剔，已经让我们心力交瘁了吗？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我和母亲的相处模式。

那天，我带母亲去公园散步。路上，她看见一位老奶奶坐在长椅上，旁边是一位年轻的女孩。母亲盯了他们好久，忍不住问道：“你看人家姑娘，多孝顺，陪着她奶奶聊天。哪像你们，天天就知道跟我吵架！”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在她身后。回家的路上，我们经过一个小摊，母亲突然被一条红色的围巾吸引住了。她站在摊前摸了又摸，嘴里却说：“这么贵，买了也是浪费。”

我知道她喜欢，就悄悄买了下来。回到家后，我把围巾递给她，她却皱着眉说：“花这个钱干什么？你们家又不是有金山银山！”

我笑了笑，说：“妈，我知道你喜欢。买东西不是浪费，您喜欢就值了。”

母亲愣了一下，接过围巾，却没再说什么。那天晚上，我在厨房听见她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这颜色挺好看，还显得年轻。”

我突然明白了，其实母亲并不是不懂感恩，她只是太习惯用抱怨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小时候的生活太苦，让她学会了用强硬的外壳保护自己。她渴望被爱，却又害怕表现得太软弱。

后来，我试着换了一种方式对待她。

她抱怨饭菜不好吃，我就请她教我怎么做；她说沙发不舒服，我陪她去商场挑了一张新的；她嫌孙子不尊重她，我就让孩子每天给她问好。

慢慢地，我发现她的语气不再像以前那么尖刻了，偶尔还会主动夸我做的饭菜好吃。

有一次，我问她：“妈，您觉得我们兄妹几个，谁对您最好？”

她笑了笑，说：“你们都好，就是我脾气不好，总惹你们生气。”

那一刻，我的眼眶湿润了。

母亲在我家住了三个月，走的时候，她握着我的手说：“以后别为我花那么多心思了，我这么大年纪，吃饱穿暖就够了。”

我笑着说：“妈，您是我们的母亲，您为我们付出了那么多，这点心思算什么呢？”

后来，我跟兄妹几个商量，不再让母亲轮流住了，而是请了一个保姆，专门在她身边照顾她。兄妹几个按月出钱，每周轮流去看望她。

母亲刚开始有些不习惯，但后来慢慢接受了。有一次，她对我说：“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你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该总是麻烦你们。”

我笑着摇摇头：“妈，您能这样想，我们就已经很满足了。”

现在，母亲住在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小区里，每天都有人陪她聊天、散步，生活过得比以前轻松了许多。我们兄妹几个的关系也比以前更融洽了。

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时候，爱不是一味地迎合和共情，而是要学会引导，激发对方内心的善意。母亲并不是不懂感恩，只是她需要时间，去学会如何用温柔的方式表达爱。

而我们，也在这个过程中，学会了如何真正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