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介:仁厚宅心一掌柜

陈剑强 2023-03-09 17:17:56

他们眼里,掌柜的丝雨润泽着残花,杨柳风暖活了寸心,他是阿开家困顿时的低眉菩萨,他让野百合也有了春天。

疫情管制松绑后,阿开他们姐弟三人在咖啡店聊天,很快便对接上童少那段摇曳淡光日子,眼神都流露感激,感激在清贫的年代,有那么一位长得干干瘦瘦、沉默寡言的杂货店掌柜。

那时他们住在乡间,比起市区72家房客式的逼仄感,村庄板屋九口人共居不算拥挤。父母胼手胝足,把一间不时有蜈蚣从屋顶掉下的破落亚答厝,慢慢修整成一间聊备一格的锌板屋。爹妈最后追逐的梦想,是让锌板屋装上隔热板,阻挡毒日透过锌板屋顶,把小屋变成炙热难耐的大烤炉。屋旁的几棵树,解决不了晌午烈日直射的炙烤,只能在日斜时勉强提供些许树荫。倘若积攒了银两,装上隔热板,便能讨得些许凉快。隔热板的梦终于实现了,阿开家从亚答屋到锌板屋的转变过程,杂货店的掌柜给了大助力。十余年的宽容,他是一根杖藜,助阿开一家过了桥东。

 

掌柜在地方上算是有钱人家,但一家子也住在普通的锌板屋里。平日他在店里,有时光着膀子,有时着白背心,下身老是一条粗布黑色大裆裤,用裤带勒紧,再把裤头向下翻折,便自如地在街市赤脚行走。掌柜曾是街角板屋华文小学的董事长。开董事会时,他端庄许多,一袭不扣钮的白衬衫搭配黑色大裆裤之外,双脚穿上人字拖,就这样走进会议室,为方块字的推广尽点绵力。他识字不多,能记账,精神上燃着母语传承的星火。

在一般工薪月入百余元的年代,创业是艰难的。掌柜的把杂货店后头的小栈房让出半爿,让阿开他爹卖手艺为生。数年后,他生活明显入不敷出,便斗胆与掌柜磋商。掌柜的读懂了阿开他爹尝试开源的心思,同意放账助他起步。阿开家在1960年代拖欠杂货店的债务,正是老爹为了应付生活,正业之外,试着饲鸡养猪增加收入,却在账本上积累了只升不降的饲料钱。

养猪是苦活。不是母猪发情了付10元钱到村尾请单身广府老汉赶着雄赳赳的“猪哥”到来,让它伏在母猪身上晃几下那么简单。母猪生下一窝小猪,口粮需求骤增,到池塘里捞回浮萍切切煮煮,还是应付不了那群大胃王。为了加速群猪长肉,便向杂货店赊些椰子粕、米糠之类粗粮,搭配厨余大火烹煮。看着猪只面对美食狼吞虎咽吃得有滋有味,母亲却在一旁苦哈哈,想着赊账本子上不断跃升的数字,输或赢,那心情被搅拌得五味杂陈。有时瘟疫来袭,被暗算的岂止是牲畜,还包括农主千斤万担的沉重心情。瘟神来访,通常是杀个片甲不留,让债台几何级数增长。阿开家遭逢了几回鸡瘟猪疫,虽兵败如山倒,却缀网劳蛛,卷土重来,终于还是尾大不掉。

面对逐渐增高的债台,阿开他娘有个自创的还债方法。她把一个“乐口福”空罐改装成存钱罐,藏在衣柜深处。每当她上巴刹回来,或者把空瓶子麻包袋卖给“加龙古尼”时,凡有面值五毛两角的钱币,统统向存钱罐里喂,满罐时便取出往杂货店里还。这是她独有的还债方式,看似杯水车薪,偿还的却是心意。阿开知道母亲的这个生活小秘密时,自己已来到人生七十古来稀的阶段,而母亲也已仙游了十有几年。

那笔债持续点滴偿还,七八年后终于来到尾声,那日阿开他爹向掌柜的交上一笔钱,尚欠尾数三百余元。不想掌柜的对他说:那三百就免了。他感叹多少亲朋戚友,欠了钱却一个子儿都不曾回笼,不似你。掌柜的说着开心,满口假牙露出的笑意是满满的真诚。

30多年前,小乡镇里的居民被迫迁移。阿开爹那爿向杂货店老板租赁的小店,也得官府龙恩,可在组屋区里租店继续营生。后来在商者有其店计划下,店家可买下所租赁的店屋。阿开爹当年离开村落时,拜杂货店掌柜的照顾,不计较他是那爿小店的租户,成全了他小店主的梦。这是二姐那天在咖啡店里聊出的往事。阿开听着新鲜,因为那些年他客居海外,错过了这情节。

许是时间久远了,二姐陈述的剧情说得半半拉拉,细节有些模糊,但杂货店掌柜相助的心意却是披心相付。他们眼里,掌柜的丝雨润泽着残花,杨柳风暖活了寸心,他是阿开家困顿时的低眉菩萨,他让野百合也有了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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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剑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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