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郎的口述：
我今年45岁。近三年，送走了我的85岁的二姑，83岁的父亲，96岁的大姑，93岁的大伯。每送一个虽不至于痛苦，但也伤了心。
我的父母有我的时候都已经快40岁了。当我到40岁左右的时候，父亲的那些至亲就一个一个地走了，我都在现场，都守在床前过，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二姑先走的。二姑远嫁到300公里外的一个山村，以前是山路，山路十八弯。到她家的时候，翻山越岭都要两天时间。平时我们很少来往的。
就是二姑父去世的时候，我们就去看了下，二姑父在60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是二姑一个人把她的孩子拉扯大，二姑有七个儿子。
因为二姑家是个大家庭，七个儿子都有出息，他们都到省城买房生活了。二姑一个人住在老家吃斋念佛，身体一直不错。
没想到大表哥打电话过来说二姑可能不行了。一直哭着喊着叫娘家的人。要我们过去看看。
我们就赶紧去了二姑家。二姑已经回老家了。老家的房子是属于大宅院，二姑坐在沙发上。大表嫂抱着二姑，二姑正在那里哭着：妈妈不要吵我。我去带弟弟。
一会儿又哭着：妈妈，我没有吃弟弟的东西。
大表嫂搂着二姑，就像抱一个孩子一样，轻轻地哄着。
我过去就握住二姑的手。
大表哥说：你还认识他吗？他是谁？
二姑睁开浑浊的双眼，道：三郎，三郎，我的好侄子，弟弟的好儿子。
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不放。后来大家说让你的好侄子回家，他有事。二姑才将手松开了。
大家说二姑没有糊涂。还认得我呢？
自从二姑家的山上建了盘山公路后，二姑每年都会下山，到我家来，在我家住上2到3天。
没想到那次见过二姑后，一个星期后就传来二姑去世了。享年85岁。
二姑去世。父亲是知道的，他说他腿脚不便，就不过去送了。因为父亲摔了一跤，走路有点不方便，是拄着拐杖的。
但是没有想到还没半年，父亲也走了。享年83岁。
父亲摔过跤后，其实身体各方面还是很好的，就是脚有点不便而已。每天都是吸烟喝酒的。
那天早上他突然说不想吃早餐了。他说他要走了，他的大限到了。他说他的二姐要过来接他了。
我们不以为然了，以为他是开玩笑。
没想到中午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以前父亲是宁可不吃饭也要喝酒。他酒也不喝了，那这有点问题了。我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吃不下去饭的话，我们去医院看看。
父亲却不愿意，拿个拐杖把我敲了一顿。看他中气十足的样子，我更没有把他当一回事了。
但是两天都不吃饭了。连口水都不喝了。这我就急了，我就跟两个哥哥说。
但是怎么哄父亲就不喝水，我给他喂粥，他都直接把粥给他掀翻了。他说：我不要吃，就是不要吃。
我试探性地问：要不要给你定制老衣？
父亲说：可以。把遗像也框好吧。
于是我请了一个裁缝过来。父亲就站起来，让他上下量好了。
那个裁缝离开的时候，他说：你的父亲已经大限到了。随时要走的。我晚上加班，把衣服做好。
父亲还是不吃不喝。两个哥哥急了，我们总不能看着父亲饿死吧。去挂水吧。父亲拿着拐杖把我们都打跑了。
这几天我们也不去上班了，也不干活了。就在家里守着父亲了。父亲又骂我们，让我们去干活。
父亲有一天一直上厕所，半个小时就上厕所，半个小时就上厕所，我要扶着他，他不愿意，他自己拄着拐杖过去的。
邻居说父亲是拉肚子，要拉空肚子的，但是他有没有拉肚子我不清楚，因为他又不让我们跟着他，马桶都是他自己冲的。
来了几个亲戚看父亲。父亲就开始吸烟了，吞云驾雾。结果不断地吐痰。我就拿了一些药给他喝，希望止住痰。
父亲不吃不喝，我们想尽办法就觉得用针管给他喂饭吃。结果父亲害怕了，就自己起来去喝水，还坐在桌子上要酒喝了。
我赶紧给他倒了一杯白酒。父亲后来喝了半两白酒。甚至还吃了一个枣。
应该是没事了。只要他有东西吃进去就没关系了。毕竟父亲以前体检的时候，都是不错的。
可是父亲吃过后又躺在床上了。已经说起了胡话。还叫二姑，还叫爷爷，还叫奶奶，还叫他那些已经过世的朋友们。
这时邻居老人过来，说：你看你的父亲耳朵已经缩下去了，嘴巴已经凹进去了。你赶紧给他换席子。人要走的时候要睡草席上，这样走得轻快些。
与别的地方什么老人要睡地上不同的是，我们这里老人是要躺在床上的，床上放草席，这叫寿终正寝。
赶紧跑店里买了一张草席，100多块钱，把床上的冰丝凉席换下来。
后面几天的时候，父亲已经没力气了。趁他没力气的时候，我们赶紧叫了车送他去医院。只有他没力气了，他才不会阻拦我们去送他去医院。
没想到去了医院的时候，父亲发火了。发火的时候，他的心跳很快。不发火的时候，他的心跳只有20多吧，测都测不出来。医生说：你们赶紧送他回家吧。随时要走的。
父亲回家的时候自己把那个扎在手上的针拔掉，我们也不勉强了。
晚上的时候，父亲躺在床上，又换了一个方向睡觉，感觉他的脸越来越好看了。我们看花了眼还是怎么回事？然后一晃，好像父亲的喉咙没有动了。
父亲走了，走得非常安详。
父亲走了还没半年。大姑也走了。
大姑瘫在床上有三年了。她是父亲的兄弟姐妹中的老大。96岁了。
那天表哥打电话跟我说，看大姑可能熬不过一个星期了。饭都咽不下去了。
我就过去了。大姑因为瘫在床上有三年了，早就糊涂了。全是子女喂吃喂喝的，洗澡都要三个人帮忙。
我握着大姑的手。居然看到大姑流眼泪了。大姑差不多有半年是说不出话来了。
表哥说知道这是谁啊？问也是白问。没想到大姑是握住了我的手。
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我刚才还看到大姑嘴角有个黑记，这个黑记从我有记忆以来大姑就有的，我的老婆还说那叫媒婆痣。
我刚到屋子里的时候，握着大姑的手的时候，我还看到这里有个黑记，这时候却没看到那个记了。难道是我眼花了吗？
我开玩笑道：大姑怎么变漂亮的？脸上都没有记的。皱纹都没有的，额头都光。
两个表姐关了，赶紧去街上给大姑买老衣去了。大姑以前早就买好老衣，但是因为大姑躺在床上几年了，那些老衣根本穿不了。
看过大姑后，我开车还没到家，就接到电话说大姑走了。
父亲走的时候，大姑走的时候，我们都是瞒着大伯的，因为大伯有93岁，一直在堂哥那边生活，是在县城生活。
我们怕他受不了这个刺激，也一下子倒下去，就没有跟他说。大伯只知道二姑走了。
那个春节，大伯也没有回老家过年。听说大伯的身体还是很好，还是自己吃饭的，走路也只是拄个拐而已。
一天，大伯闹着要回家：我要回家了，弟弟在等我呢。我要回老家，我要回老家。
堂哥说大伯闹得这么厉害，估计也是大限到了，是要落叶归根了。他就打电话给我，让我把大伯家的房子整理整理，收拾收拾。
大伯家的房子早就出租给那些打工的外来人员。听说大伯要回来，我马上将正堂整理出来，并且给出租一楼的人员一笔钱，让他另租他处。
大伯到家的时候。亲戚朋友都过来了，他精神状态还是不错的。但是他也没有问父亲到哪里去了。
大伯有两个儿子。大伯在家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对大堂哥说：你给我买一瓶好酒，我要和你叔叔喝酒。
看他也很清明，不像糊涂的样子。酒拿过来了。大伯就坐在桌子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拿了一个杯子放在对面，也倒了一杯酒。
大堂哥也坐下来了，正想端那杯酒的时候，大伯喝斥道：你做什么？那是你叔叔的酒。
大伯喝完了酒，说好困啊，他要去睡觉。他睡觉之前，说：你们别吵啊，阿三在睡觉，你们别吵他。
我以为他说的是我。没想到他说的是他的小儿子。大伯还有一个小儿子，在五岁的时候就生病走了，是大伯亲自埋的，小名叫阿三。
都没有人说过大伯，还有个小儿子叫阿三。这时候他说起来。我都吓得心都哆嗦了。大伯就这两天的事了。
我们也就散了。我们回去了，我们没有想到大伯会走得这么快的。想着应该还有五六天吧？
我刚到家的时候，堂哥打电话过来说大伯走了。
短短三年，我就送走了四个老人。痛苦是说不上，但是伤心是真的。
经历了四个老人的先后离去。我发现人在要死之前是有预感的。尤其是那些上了80岁的老人，久病之人，突然不愿意吃喝了。面色显得年轻了。就是要走了，我们要给他准备后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