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烟火散作繁星,最后一盏走马灯在檐角轻轻摇晃。城隍庙前的糖画摊子收起铜勺,青石板路上的爆竹碎屑被晨露打湿,红得发暗。这座江南小城在元宵夜的狂欢后,终于褪去盛装,露出素净的面庞。
街巷里的年味像被春风稀释的茶汤。粮店门前的"五谷丰登"斗方被雨水洇开墨迹,药铺门楣上的艾草束褪成灰白。巷口卖春联的老先生收起砚台,改摆起竹编的蝈蝈笼,柳条新发的嫩芽落在他的青布长衫上。河岸边,扎彩灯的匠人开始劈篾条,青竹裂开的脆响惊醒了沉睡的乌篷船。
田间地头的霜正在变薄。老农蹲在田埂上,手指捻着泛潮的泥土,像在解开春日的绳结。油菜花田里浮起朦胧的绿雾,麦苗从冻土里探出尖细的耳朵。打铁铺的风箱声比冬日急促,新打的犁头泛着幽蓝的光,铁匠娘子把腌好的雪里蕻装进陶瓮,这是最后的冬储菜。
学堂的铜铃在晨雾中震颤。蒙童的描红本上,"元夕"二字被"惊蛰"替代,墨迹未干的宣纸洇出春雷的纹路。私塾先生收起《东京梦华录》,开始讲解《齐民要术》,窗外的老梅正在谢去最后一朵花,新发的桃枝已经鼓出胭脂色的苞。
茶楼的说书人换了醒木。杨家将的故事停在正月里,此刻他正说到范仲淹疏浚太湖。跑堂的撤下八宝茶,换上明前龙井,青瓷盖碗里浮沉着整个江南的烟雨。运河上的商船多了起来,桅杆刺破晨雾,船娘哼的采莲曲里,隐约能听见布谷鸟的试啼。
当最后一粒糯米粉从石磨缝里落下,年节的余韵终于化作檐角将融的冰凌。人们在晨光中抖落衣襟上的糖霜,把珍藏的祝福压进箱底。这不是结束,而是古老的时令在黄历上轻轻翻页——那些没说完的吉祥话,会在谷雨时化作布谷鸟的啼鸣,在清明时变成新茶的氤氲,在惊蛰时融入第一声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