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掉进院子里的水井里淹死了。

尸体捞上来后，我妈对着阿姐的身体一通查看。

嘴里念叨着「没伤就好，没伤就好。」

人群里的跛脚七和我妈对视了一眼。

随后二人双双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1

阿姐在打水的时候掉进了院子里的水井中。

捞上来的时候口鼻周围有一圈白色的泡沫，嘴唇乌紫，早就没有了气息。

我妈跑上前去，摸着我阿姐的身体仔细端详。

她一边查看，一边喃喃道

「没有伤就好，没有伤就好。」

然后把阿姐抱在怀里「我娃命苦哩！」

阿姐从小就又聋又哑。

我妈说她是因为小时候发高烧把耳朵烧坏了。

久而久之也就不会说话了，对此我深信不疑。

因为身体上的缺陷，阿姐既没有上学，也没有出去工作，只能留在家里照顾全家。

我的家是在一个偏僻贫穷的农村，本来就重男轻女。

村子里的人总是对不能作为劳动力的阿姐议论纷纷。

但是我的妈妈却表现得非常开明。

一直对阿姐关爱有加，从不让她做粗活重活。

所以，如今阿姐十六岁，完全一个亭亭玉立的淑女模样。

皮肤白皙，面容姣好，完全没有这黄土地孕育出来的粗糙感。

突然遭此噩耗，我想最受不了应该就是母亲。

我正打算上前去安慰她，却发现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泪痕，只是抬头望向了人群中。

此时跛脚七和她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然后开始抱着阿姐大哭「造孽啊，造孽啊！」

跛脚七一瘸一拐的从人群里走出来，安抚着我妈。

「淑芬啊，你别哭了，等会我给娃念念经，好送娃上路哩！」

跛脚七是我们村子里有名的大仙。

谁家有些「疑难杂症」，不好解决的问题，都会请他出山。

所以，这次我阿姐的横死，他也第一时间站了出来。

我妈这才狼狈的擦了擦脸上的流眼泪，顺便理了下头发。

说着就让阿哥把阿姐抬到了西厢房。

我原本想跟着去，却被嫂子拦着。

「小孩子还是不要看这些。」

说着便把我往屋里带。

三伏的天气也不知道拿来了一股阴风，直吹脖颈。

门也正和时间的「吱呀」一声。

我不经意的打了下寒颤。

就听见我的一脸不耐烦的从西厢房走了出来。

一边擦拭着手上的血迹，一边说

「晦气死了，晦气死了。」

我不明就里的看着阿哥，不知道他指的什么，又看向了他的手。

血！

这是哪里来！

难不成是阿姐的？

不可能...不可能啊，阿姐是被淹死的。

「吱呀」来就的门再一次被风吹响。

西厢房的门被吹开，虚掩着。

我有些好奇，房间里面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于是顺着门缝看了过去。

2

此时的屋里好像有一个女人没穿衣服。

我有些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

是阿姐！

她们把阿姐扒到一丝不挂，然后跪在水泥地上。

我不知道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阿姐满脸是血。

我吓得「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双腿僵硬，身体却抖成了筛子。

可能是我的动静太大，几个人纷纷往我这边看。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阿哥的巴掌就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每一下都重重的砸在我的身上。

「兔崽子，你看什么看。」

一边骂着一边扯着衣领子，想把我往一边拽。

我妈也是一脸着急，扬着手大喊「快把她给我带到一边去。」

「放开我，放开我！」

我不知道突然哪里来的力气，就在地上撒泼打滚。

只听「刺啦」一声。

虽然我的衣服被撕扯开，但好在挣脱掉了阿哥。

我朝着西厢房跑过去，用力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此时的阿姐不仅全身赤裸，甚至双手合十，摆出了一个十分虔诚地样子。

然而阿姐早已没了气息，之所以能这样直直的跪着，是因为脖子上的那只大手。

母亲正在提着阿姐的脖子，才能让她直起身来。

而那只手的主人，是母亲。

阿姐脸上的血顺着眉骨、脖子、嘴唇往下流。

我的突然闯入并没有阻止跛脚七的手上的动作。

他继续拿着什么东西正在往阿姐的脑袋里灌。

没错，就是灌！

此时的阿姐就像是一个容器。

我疯了一般推开跛脚七「你给我走开！」

然后大声质问母亲「你们到底在做什么，那是可是我阿姐！」

母亲确实一脸淡定，松开手，任由阿姐像破布一样摊在地上。

「娃啊，你不懂，你阿姐可是被神仙选中的人。」

一边说着竟然还有些骄傲。

跛脚七从地上爬起来，甚至有些慈爱的安抚着我。

「娃啊，你别哭。你阿姐是去天上享福去咧。」

享福？我现在看到的就是阿姐意外死亡，却不能安葬。

还要被他们在这里虐尸。

我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脑袋要成了拨浪鼓。

只顾得挡在阿姐身前「你们不准碰她，不准碰她」

母亲上前，一脚把我踢倒「你这孩子怎么说不听呢！」

说完又觉得不解恨，上前又补了一脚，一边踹一边说

「你这个扫把星，就想让我家门不幸是吧，让你姐做鼓有啥不好？」

「鼓？」我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

3

「阿姐鼓！你阿姐是被天地神仙选中的，一般人想做还做不成咧。」

「这是天大的好事，是老天爷眷顾我们家。」

之前听村子里的老人说过，一些女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会被算生辰八字。

如果生辰八字符合，就是被老天选中的人，长大后会被做成阿姐鼓。

她们从小要被扎针断舌。

说白了就是用针扎破鼓膜，然后切断舌头。

从此以后她们既听不见也说不出污秽的语言，就能保持一个圣洁的灵魂。

这样用她们皮肤做出来的阿姐鼓，才能敲击出最美妙的声音，上天才能降福。

「不知道下一个阿姐鼓啥时候才能出来。」

年迈老人望着远处，满是担忧。

当时只当是个传说，却没想到确有此事，而被选中的那个人正是我阿姐。

难不成，我阿姐之所以是个聋哑人也是人为？

母亲当时第一时间查看阿姐的身体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也是因为害怕不能剥出处一张完整的皮肉。

难怪，大家的脸上没有一丝悲伤。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到，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看着地上的阿姐发愣。

难道阿姐生来就应如此吗？

母亲看我不动弹，连忙叫来阿哥「快，把她带出去。」

「他七公，我们继续。」

我被拽到了院子，他们又重新关上门。

突然间狂风四起，漫天的白色纸片飘进了院内。

隐约中听到天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阿哥吓得坐在地上，用屁股一点点挪动身体，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妈，妈，是鼓声，是鼓声」

阿哥指着声音的来处，害怕的叫着母亲

还没等他的话音落下，一滩血迹就顺着西厢房的门缝里缓慢流出。

「砰」那紧闭的门被吹开，里面的母亲和跛脚七面面相觑。

此时的阿姐，身上有很多裂痕，血迹从伤口处慢慢渗出来。

跛脚七看着母亲摇了摇头，母亲无奈的叹口气。

「儿，你去把你小妹埋了吧。」

不知道是哪一步不对，阿姐身上的皮肤不在完整，没有办法做成人皮鼓。

阿哥坐在地上满是哭腔「妈，我不敢，我不敢啊。」

跛脚七有些不满的看着我妈「淑芬啊，这娃虽然做不成鼓了，但还是要厚葬啊。」

跛脚七看着院里的纸片皱着头，严肃的说

「而且刚刚这一下，明显娃是有怨气了，我们可不能亏欠了娃。」

原本妈妈听到风光大葬还有些为难。

这一说到怕是阿姐有怨气，突然避之如瘟，夸张的甩了甩手脚，想把一些「脏东西」从身上甩开。

「他七公，那你说我们应该咋办，你可得把这娃安顿好，可不能让她来找我儿啊！」

「布置灵堂，风光大葬，准备点打狗棒，让娃能快点投胎，平了这怨气。」

但他们想的有些太简单。

单说给我姐穿衣，就成了一个大难事。

母亲擦干了阿姐身上的血迹，想要给她穿上衣服。

但此时的阿姐全身僵直，像是和母亲作对一样，一只袖子就穿了好半天。

好不容易都穿上了，到系扣子的时候，母亲突然觉得难以呼吸。

扣子越往上系，母亲越难受，就像是有人掐住了她的喉咙一样。

三伏的天气，我妈却手指冰凉，僵硬的没办法再往下系。

母亲看向跛脚七，眼神里都是害怕。

跛脚七好像看出了其中的端倪，说了一句「行了，就到这里吧。」

我妈这才松开了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算是缓过来了。

4

几个人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才算把阿姐安顿好。

跛脚七拿了三柱香地给我妈，示意他去给阿姐上第一炷香。

因为刚刚的事情，我妈还心有余悸，有些为难的看了眼跛脚七。

「去吧，香上好了就没事了。」

母亲把三支香举过头顶，嘴里念叨着「娃啊，你放心走，不要惦记家里。」

不想那香刚一插尽香炉就灭了。

阿哥没出息的嚎了起来「是小妹，是小妹啊！」

母亲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拽过阿哥「你来。」

阿哥哆哆嗦嗦的走上前去「妹子啊，你可不能来找哥，这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妈一巴掌就拍在了阿哥的后脑上

「你这孩子，要不是因为你，还能有今天这点事，她真来找你妈我，你就开心了是吧！」

阿哥一句也解释不出来，只是嘴里一直在嘀咕。

果不其然，阿哥上的那柱香还是灭了。

一时间灵堂内陷入沉默，母亲把我拉到前面。

这一次，香算是点着了，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

跛脚七又开始嘱咐道

「那今晚就让老大来守灵吧，过了今天也就没事了。」

「这....」

「这...」

母亲和嫂子都面露难色，阿哥闻言也是忙摆手拒绝。

按照村子里的规矩，没有母亲为孩子守灵这一说。

所以这个重担理应落到阿哥的身上。

「不然....」母亲似是有点为难的开口。

「让老三来？」

「对对对，她们姐妹俩从小感情就好...」阿哥应和着。

「而且，刚刚那香我们谁都点不着，只有小妹行.....」

母亲和阿哥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

即便我和阿姐关系好，但我一个人独守在这个灵堂也很害怕。

好在跛脚七替我说了话「淑芬，你可别太偏心，哪有让个女娃娃一个人守灵的道理。」

我有些感激的看着跛脚七。

看来他不是坏人，可能只是迫于「上天的选择」才会那样对我姐。

阿哥怕跛脚七在帮着我说话，走到我面前。

眼睛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有点威胁道「你想不想在这里陪你阿姐？」

「我....」

还没等我开口，阿哥就重重的拧了一下我的胳膊。

我泪眼婆娑的委屈道「我愿意....」

阿哥马上嬉皮笑脸的看向跛脚七「七公，你看小妹愿意的，就让他们姐妹俩，在这里作伴吧」

跛脚七叹了口气，无奈答应。

待大家都走后，他走到我身边

「记住，无论今晚看见谁都不要出声。」

「碰见谁？不会是阿姐吧」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管是谁，和你说话都不要答应，说什么你也不要信。撑过今晚就算过去了。」

说着他便拍了拍我的肩离开，只剩我一个人，留在这个阴森森的灵堂。

5

香正常的燃着，我跪在地上，抓了一把纸钱，面前的火盆里。

火越烧越旺，我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反倒不觉得冷了。

慢慢的我开始放松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失去阿姐的难过。

「阿姐，你安心走，钱不够我给你多多的烧。」

话音刚落我就叹了口气

「我都忘记了你听不见声音」我自嘲的笑了笑。

「走了好，走了就不难受了，你说这家里有什么好.....」

「扑通！」一声，在安静的灵堂里格外明显，我吓得一激灵。

原来是供奉的苹果掉了。

我起身捡起的上的苹果，擦了擦，又放回刚刚的位置。

可我明明轻手轻脚，盘子里其余的苹果也都一股脑的掉了下来。

可是这屋里根本没有风。

最后是铜盘子的声音「哐当」一下，也掉在了地上。

甚至还在地面上反弹了一下，金属声尤为的刺耳。

这下一阵大风突然刮进屋内，吹翻了火盆，吹灭了香。

我站定在原地，吓得根本动不来。

很快身后没有了动静

我想要重新点燃香。

只听见「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