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业第三次来清理阳台违规种植时，我正蹲在女儿身边看她用棉签给蒲公英授粉。这株不速之客从十六层高的防盗窗缝隙里钻出来，根须在混凝土裂缝中织出一张倔强的网。"像不像霸王龙的睫毛？"女儿把绒毛吹向天空，二十楼坠落的白色降落伞里，藏着被城市折叠的春天。
童年养过蚕宝宝的人都知道，蚕啃食桑叶的声音是带露水的沙沙响。可如今儿子的"电子宠物"在平板电脑里进食时，会发出类似扫码成功的"嘀"声。上周带他去自然博物馆，全息投影的枯叶蝶在他掌心碎裂成像素点，孩子却为这特效欢呼——就像我们当年举着网兜追了半里地，只为把真正的蝴蝶囚禁在玻璃罐里。
《道德经》里"复归于婴儿"的箴言，或许在顶楼王阿婆的泡沫箱菜园里活着。每次台风过境后，她总把吹落的蓝雪花挨家挨户送还，花瓣上的雨珠颤巍巍的，盛着整栋楼缺失的晨露。十二楼的程序员在接过残花时，眼镜片上突然泛起雾气，说想起老家后山那片会随着阵雨变换香气的野茶林。
智能手表在提醒女儿该练钢琴了，琴键上跳动的莫扎特小夜曲，正巧应和着窗外迟到的蝉鸣。那些被补习班切割成块的童年里，她偷偷把音乐术语"自由速度"记成"蒲公英速度"——在某个被大人遗忘的黄昏，琴谱上的蝌蚪音符是否真会乘着风絮，游回五线谱之外的旷野？
我把物业留下的警告单折成纸船，放进女儿洗澡时的泡泡海洋。她突然发现浴缸边缘的霉斑正在生长，青苔的绒毛在暖光灯下泛着古老的铜绿色，像极了外婆木窗棂上经年累积的岁月包浆。原来混凝土森林里，自然正以菌丝的方式悄然重建着被删除的链接。
当儿子把电子蚕养到吐丝结茧那天，窗台蒲公英的种子终于飘进了隔壁装修中的毛坯房。在尚未安装防盗网的裸墙上，我看见春天的源代码正在钢筋间隙悄然运行——或许道法自然从来不是倒退，而是让每个时代的孩子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泥土，哪怕那只是指甲缝里的一粒星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