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姑娘走投无路之下推开我的店门，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五块钱，递给我。
“你能做我的保镖吗？”
烟雾缭绕下，我勾唇嗤笑：
“谁家的姑娘，胆儿挺大？”
后来，我却因为这五块钱，护了她很久。
1
秋日寂寥，今天我的店里客人不多。
螺旋式的彩色转灯有节奏地旋转着。
我躺在门口的躺椅上晒太阳，远处传来汪汪的狗叫声。
一只半人高的黑色恶犬，狂吠着，追着前面的一个女孩儿。
女孩儿十分狼狈，踉跄着越跑越慢。
她的衣服明显小了，在寒风中露出了手腕脚腕。
裤子的膝盖上早已磨出了破洞，身上的衣服更是脏污不堪。
恶犬越追越近，呲着牙，一个猛扑，将女孩儿扑倒在地。
一人一犬搏斗起来。
那半人高的恶犬明显占了上风。
白森森的狗牙一口咬在女孩儿的小腿上。
狗牙用力一扯，布料带着血被生生地扯了下来。
我震惊，捞起地上的一根棍子，向狗扔去。
恶犬被打中后，露出了防御的姿势。
我举着棍棒，猛得一跺脚。
狗一惊，转身飞快的跑走。
女孩儿从地上爬起来，眼神戒备地看着我。
这时我才看清，她并不是很小，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一双惊恐的眼睛瞪着我。
我刚想问她怎么样。
她也像恶犬一样，受惊的跑远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后来听旁边的邻居说，这丫头名叫阿荷。
父母早死了，在二姨家像狗一样的养着。
我刚从部队退伍，这是父母留给我的店，我可懒得管这些事。
再一次见到她仍然是被恶犬追，而这次跟在狗的后面还有一个长得健壮的男生。
看上去和女孩一般大。
他指挥着恶犬拼命地追阿荷。
她再一次摔倒在我的店门口。
看着这只恶犬扑过来，我条件反射的拿起旁边的木棍向恶犬砸去。
这次恶犬没被砸中，而是被男生护在了身后。
他看见一个大人倒并不怕，反而指挥着他的狗，冲着我狂叫。
“你少管闲事，否则我让我家的狗连你一块咬。”
我冷笑。
“屁大的孩子，想要反了天了？”
他还佯装镇定。
我从胸腔里蹦出来一个字。
“滚。”
我的声音冰冻三尺，男生一哆嗦，带着他的恶犬跑了。
这次的阿荷鼓起勇气走到我的面前。
从她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递给我。
“哥哥，你能帮我个忙吗？”
我撩起眼皮。
“做什么？”
“我想，你帮我干掉那只狗。”
这女孩儿完全没搞清追她的人并不是狗，而是牵着狗的人。
“没空。”
2
我转身回了店里，女孩儿跟着进来了。
她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你已经赶走它两次了，我知道你可以……或者……你还要别的吗？”
女孩儿突然把上衣一解，骨瘦如柴的上半身露在了我的面前。
这完全是个孩童的身材，干瘪得没有一点肉。
我不由得气笑了。
“你这是干嘛？”
女孩儿鼓起勇气。
“我除了那捡到的五块钱，就只有这副身子了。”
“我周围的人告诉我，我想养活自己，就只能把自己的身子卖了。”
我一愣，这种毁三观的言论是哪个大人教的。
我不由地生气，冷眼指着她：“把衣服穿上，否则给我滚出去。”
小姑娘穿上了衣服，怯生生的看着我。
“那你是能帮我去打狗了吗？”
我自然是没有答应她的要求，她失望地走了。
当我第三次见到她。
她缩在了我店门口的墙角，看见我出来，她立刻站起身。
“哥哥，我看你这里生意挺好，有时候忙不过来，我能帮你打杂吗？”
她哪只眼睛看到我这里生意好，我平时一天也就十几个客人。
纹身结束后，我就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我什么都会做，我不要钱，只求有口饭吃。”
我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你是怕那条狗再来咬你？”
她咬着唇点点头。
我正想拒绝，她已经开始帮我收拾起工具了。
她的动作很麻利，一看就是常年做过苦活的。
她把我这小小的一间纹身店收拾的干干净净，甚至搬了张椅子到门口的螺旋彩色转灯下，用抹布一遍又一遍的擦。
我的店面变得窗明几净，只要来了客人，都夸赞我的店面不一样了。
她比我对客人的态度热情多了。
有客人等的时候，她会主动帮忙给客人介绍。
我本来还担心她不会做，没想到她看我做了几个后就已经得心应手了。
中午，我在街边买了两个馒头和一盘菜，她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分给她了一个，并且给了她一双筷子。
“今天干完就给我走。”
她头点得像拨浪鼓。
“我明天再来。”
我用筷子敲她。
“我没说你明天可以来。”
她的嘴一瘪，低着头要哭。
我不管她。
晚上我锁门，把她赶了出去，我就住在店里。
而她一个小小的身影就缩在我纹身店外面的转灯之下。
3
半夜下起了大雨。
她整个人快缩成了一幅画，紧紧地贴在玻璃门上。
我知道外面很冷。
我烦躁地打开门，把她拎了进来。
她的眼睛晶晶亮。
“哥哥，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她蜷缩在纹身的椅子上，睡了一夜。
我不想被这个女孩缠上，她留在我这儿不是个办法。
她告诉我，她家在小镇的东头。
我去买菜的时候，提溜着她绕到镇东头，准备找她的家人。
她的身子往后缩，我强拉着她向前走。
她眼泪汪汪的看着我，眼里都是祈求。
我不理她。
很快我看见了几间铁皮搭起的屋子，最外面一间歪七八扭地贴着三个大字：洗头房。
好几家连在一起。
她指着其中一家，是她二姨家。
窗户全都被贴上了红纸，晚上灯光亮的时候看着就不正经。
我把她丢下，转身就走。
她落寞得进了屋。
我还未走远，就听见了屋里传来不断的咒骂声。
“这几天死哪儿去了？你有本事死在外面，别给我回来。”
啪的一声耳光响起，紧接着是硬物打在身上的声音。
一下一下，伴随着闷哼声，从房间里传来。
没一会儿，门开了，阿荷被一脚踹了出来。
她趴在地上，下巴撞在硬硬的路面上。
这一下，我看着都疼。
可她的眼里没有一滴泪。
她很自然地从地上爬起来，打了打身上的灰，开始干活。
她拿了一个盆，把隔壁邻居家丢在门口的衣服全部都捡了起来。
她打开路边的一个水龙头，开始用肥皂清洗这些衣服。
她洗得非常熟练，也洗得很快。
深秋的水已经有些刺骨了，她的手上长满了冻疮，却好像没有知觉。
她飞快的洗晒完了衣服，又开始去每间房间里收拾。
她把里面的垃圾全部都收拾起来，扔在了一边。
什么都有。
10多岁，那些本不应该在她这个年龄接触过的东西，她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我看着她分门别类地收拾好，已经快要中午了。
铁皮房里几个女人开始凑在一起吃东西。
她们几个人搭伙只烧了一盘菜，拿着几个馒头就着菜吃着。
而她坐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
一个女人斜眼看了她一眼。
“真是个赔钱货，不会赚钱，还糟蹋我们的粮食。”
她揪了半个馒头，扔到了地上。
阿荷飞快地捡起来，稍微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几口就咽了下去。
4
吃完饭后是这几个女人补觉的时间，她没处去，坐在屋子外面发呆。
很快，几个男生牵着那条恶犬远远的向这边跑来。
她惊恐地躲进了其中一间屋子。
几人绕了一圈，没找到她，悻悻的走了。
我终于明白，如果房间里有人，她不方便进去，那就只能在外面待着。
这时候就会被几个男生看见，然后……盘她。
过了一会儿，屋里的女人似是嫌她吵，咒骂了一句。
“滚出去。”
阿荷慢吞吞地挪到了门口，刚想要跑就给那几个去而复返的男生一把抓住。
“哈哈，看你还往那跑。”
“今天给我们学个狗叫。”
几个男生年龄不大，却把善恶弄得十分混淆，他们纯粹以欺负人为乐。
一会儿把阿荷摁在地上当马骑，一会儿让她从胯下钻过去。
他们似乎最喜欢抢她的东西，让她来回的追着跑。
她的外套被扯了下来，从一个男生手上飞到另一个人的手上。
她冻得瑟瑟发抖，想要抢回来，可根本够不着。
于是，他们会让她磕头，拿冷水浇她，扯她的头发，甚至让她来舔脚上的泥。
阿荷基本不反抗，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最后，几根树枝啪啪的抽在她的身上。
“今天再比一次，看看到底是你跑得快还是我们的阿强跑得快。”
他们把狗拉过来，应该就是阿强。
阿荷飞快地跑了起来，她早已散乱的头发在空中飞舞，让她跑起来像个疯子。
她咬着牙拼命向前跑，而那只狗就在后面拼命的追。
我看的心中闷闷的。
我默默地从地上去捡起了一块石头，冲着那只狗砸去。
狗被砸得停下了脚步，转头看见是我，目露凶光。
我拿起手上的棍子，对着狗的头劈了下去。
狗被我打得一个踉跄，转身往回跑。
阿荷听见了动静，回头看我。
刚才一直没流下的眼泪，突然哗哗的往下流。
我烦躁的一扯她的衣领。
“不许哭。”
我再次把她带回了店里。
她肉眼可见地心情舒畅了不少。
她都没顾自己身上的脏物，麻利的开始收拾起来。
我跟她约法三章。
“不许惹事，没有工资，必须听话。”
她嘴角向两边勾起，脏兮兮的脸上那双眼睛特别的亮，笑得我有些恍神。
她做事小心翼翼，说话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是尽量降低存在感。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蜷缩在纹身的椅子上不敢翻身。
我帮她把椅子放平。
她很神奇的惊讶了一声。
“原来还可以这样！”
她美滋滋的躺平了，似乎这已经是世间最美好的事了。
5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饭香唤醒的。
她蹑手蹑脚地在屋里忙来忙去。
小小的电磁炉上正煮着粥，里面应该放了一些蔬菜，鸡蛋和火腿肠。
家里冰箱仅有的食材都被她利用上了。
她边煮粥边搅拌，认真的模样就像在做大餐。
我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我起床洗漱完，她已经盛好了粥，放在我面前。
她搓着手。
“哥哥，冰箱里只有这些了，你尝尝，我做的合不合口味。”
我喝了一口，猛然顿住。
咸中带鲜，大米饱满粘糯，蔬菜和肉散发着浓郁的香，被煮的入口即化。
她又递给我一个馒头，喧软且有嚼劲。
我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她却像如释重负。
她只盛了一小碗，小口小口的喝着。
我店里的客人原本并不是很多，她来了之后，客流量倒是变得大了。
两个人节省了很多的时间，她帮忙前后招呼，我只负责纹。
来店里的年轻人居多，几十元纹一次，干净利落。
“从哪儿找了个小童工？”
客人打趣道。
我笑答。
“垃圾堆里捡的。”
她默默地听着，越发认真的干活。
就这样，过了几天。
在一天晚上快睡觉的时候，她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我挑眉。
“有什么就说。”
“我……我能不能去洗个澡？今天客人说我身上有味道。”
我一愣。
我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现在已是秋冬，不像夏天需要每天洗澡，但我确实没看她洗过澡。
我一指厕所。
“要洗自己去洗。”
她犹犹豫豫了半天。
“我没有换洗的衣服，你能不能借我？”
我打量她的小身板，跟我的身形差了最少两个数量级。
她又急忙说道。
“我衣服洗干净了，立马还你。”
我给她拿了一套贴身的衣服。
她高高兴兴去洗了。
在她洗澡的时候，我出了门，去了旁边的超市，给她买了几件从里到外的衣服。
我从未给女人买过衣服，进了店里，直接问老板童装在哪儿？
一整套买完回家后，她已经洗完，穿着我的棉毛衫裤，就像甩着唱戏的云袖。
她把袖子和裤脚卷了又卷，才能不拖到地上，随后又要穿起她的棉外套。
我一把扯下。
“人家说臭，应该是说这件外套臭，先穿我的。”
我把她塞进了我的棉夹克里。
她有些害羞。
“哥哥，这衣服确实大了些，而且这裤子还有个洞，明天我帮你缝上。”
我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把买的衣服往她面前一丢。
“去，把裤子换了。”
她没想到我会给她买新衣服，立即眼角有了泪花。
她换上了新买的长裤，好了很多。
我把那条棉毛裤收了起来，再三叮嘱她不许把洞缝起来，她虽然不解，还是点了头。
6
日子淡如水。
有一天，我在盘账，她歪在一边，侧头看我算账。
近期的流水有点多，我一直都没整理。
好些客人是在我这里充了会员，每消费一次要签字，我再从卡里扣钱。
有的时候客人忘了签字，我也忘了提醒。
账和钱款数有些对不上。
我仔细的回忆。
小蔡一共来了三次，两次纹在肩头，一次在手臂。
小朋一共来了二次，一次纹在锁骨，一次在后腰。
“不对，小蔡来了五次，还有两次是纹在了脚踝。”
我侧目看她，这段时间阿荷被我养得很好，原本尖瘦的小脸明显有些肉了。
“你都记得？”
“我记得，我甚至能记得每次他们来的时候和我说过的话。”
她拿过我的账本，在好几个地方圈出了异常。
“你念过书？”
“我已经上初中了。”
“那为什么后来不读了？”
“我父母去世了，我被二姨带走，她就不让我念了。”
我第一次问她。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她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
“我二姨说，等我16岁就可以接她的班了。”
接她的班！
还在那片红色的朦胧灯光下做着肮脏的交易。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个没有未来的孩子。
我收起账本。
“现在不一样了，你在我店里打工，以后可以不要做那些事情。”
阿荷懵懂的点头。
又过了几天，我从隔壁人家借了一套初中的课本。
“你现在每天的任务是把这些学了，这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为什么要学这些？”
“没有为什么，你不学就别在我这儿了。”
她害怕了，认认真真地学起来。
除了干活，她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有些看不懂的我都给她讲了。
她有时会在一道题目上纠结很久，经我点拨之后，茅塞顿开。
她崇拜地看向我。
“哥哥，你好厉害呀。”
她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把我借来的书都看完了。
我给她的要求是要把课本能背下来。
她凭着自己良好的记忆力，真得把课文都背了下来。
有一天，我带她去了旁边的一所学校。
我和校长已经谈好了，让她借读。
我给校长的保证是她成绩好，能帮学校冲重点高中。
校长不信，给了她一张卷子。
她答得飞快，校长很满意，同意她借读初三，不过还需要监护人的签字。
而她现在的监护人是那个对她打骂不止的二姨。
我还没想好怎么办，她的二姨就找上门来了。
“我说你这个死蹄子跑哪去了，不在家干活，跟着野男人厮混，要不是学校找到我，我还不知道你被人包了！”
她在我的店门口破口大骂，所有的脏话一顿输出，引得街坊邻居都来围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