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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年夏天我弟弟在工地上出了意外，当时继父吓得不轻，而我和大姐去到外地把弟弟给接了回来。

在家里办葬礼的那两天，肉眼可见的发现继父苍老了很多，因为几年前我母亲也走了，如今家里面就剩下了继父一个人，于是在办完葬礼之后就想把继父接到我们家里去。

但他还是拒绝了，哪都不去，就要在家里生活。直到有一次我回到老家，看到继父的这一幕时，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1.

父亲走的早，母亲独自照顾我和大姐，照顾奶奶。

但大家也知道，一个女人照顾两个孩子，还要照顾一个老人，这其间的辛苦自是不必多说。

大姑也结婚了，她很忙，只有过年的时候会来到我们家走动一下。她说作为大姑，家里过的也不是很好，能帮的也不多，让我母亲理解她。

母亲如何不能理解呢？当初父亲去世的时候，大姑哭的站不起来，后来我大姐上学的时候，家里没钱，也是我大姑给拿的钱。但凡大姑在家，都会隔三差五来我们家。

尤其是收庄稼的时候，会喊上姑父，甚至会喊上她的小叔子来我们家，把家里的粮食给收上来。

其实大姑已经帮我们家帮了很多很多了，母亲也知道。那个时候我们家里面什么都没有，大姑每次过年来的时候，给我们送一些床单被罩，给我们送一些枕头等等一些布料，母亲如获至宝。

印象最深的是我上小学的那一年，寒冬的时候我冻的瑟瑟发抖，家里面也没有更厚的衣服了，而离过年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母亲就开始想着如何搞一点钱要置办年货。

她卖了一些家里的存粮，又跟别人干了很长时间的工，这才凑到一点钱来，直到过了腊八，大姑从外地回来给我们送过来很多粮食、蔬菜，还给我母亲钱，也给我们一些布料，我和大姐穿上新衣服，别提有多高兴。

后来，大姑便开始给我母亲介绍对象了。

头两次，母亲说什么也不乐意，可或许生活真的是过于艰难，一个女人实在是扛不住了，于是就接受了下来。

当时母亲已经有了我和大姐，母亲在结婚之前跟继父说好了，不会再要小孩，继父当时也同意了。

可是在继父来我们家的第二年，母亲还是怀孕了。

2.

继父对我们一视同仁，不管是上小学还是上后来的初中、高中，继父永远是一句话，只要我们肯上学，他一定会想办法供应我们上学。

当年大姐结婚的时候我们家没有要彩礼，毕竟姐夫家条件不好，如果要彩礼，那么将来大姐过的日子也是比较难，继父只是说只要对我大姐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大姐结婚的时候，继父陪嫁了很多的东西，还给姐姐做了很多被子，陪嫁的东西在我们整个村都是数一数二的，当时大姐就懵了。

因为没有要彩礼，竟然还陪嫁这么多东西，这不是赔本的买卖吗？

继父就说娘家人陪的越多，在婆家的时候人家越看得起你，就不会欺负你。

甚至继父还说自己没有本事，但凡有一些本事，就会多陪嫁一点。其实是从小到大，继父对我和姐姐都挺好的，要不然的话，当年母亲也不会给他生个孩子。

别说是以前对我们好，哪怕是大姐结婚之后也是如此。

记得有一年姐夫喝完酒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发了酒疯，把姐姐的两个孩子吓得嗷嗷叫，姐姐也吓坏了，立刻给家里人打电话说了情况。

当时继父正在别的地方忙，听到之后立刻骑着他的摩托车带着我来到了大姐家，来到大姐家之后，继父二话不说抡起板凳就砸向他们家的大门，要揍姐夫一顿。

当时很多人都拦着，但继父像是发了疯一样，不管谁拦着他都要揍姐夫一顿，费大劲好不容易拦了下来，继父往沙发上一坐，翘着二郎腿点着一根烟，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个时候，姐夫像是意识到了错误，站在继父面前一句话也不敢说。

继父一根烟抽完之后，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估计姐夫会记一辈子的，因为实在是太令人害怕了。

这个时候继父又点燃了一根烟，抽着烟，也一句话没说。

姐夫吓坏了，他说以后再也不敢喝酒了，以后再也不敢对孩子对娟子（我大姐的名字）大喊大叫了，如果再发酒疯，会净身出户的。

最后听完之后，继父把烟头往茶几上按了按，把烟给掐灭了。

他起了身，白了姐夫一眼之后，就安慰起大姐来，他说“日子过不下去了，就带着孩子回娘家，没人管你我管你，没人养你我养你。”

这句话当时给大姐很大的底气，也因为继父来大姐的婆家闹了一顿，从那之后好多年，大姐在她婆家都是横着走的，没人再敢动她。

3.

后来我也结婚了，房子是买到了外地去。当时继父手里没有钱，为了表达他的歉意，他自己一个人把我家给装修了起来。

从铺地板砖到刮大白，再到后期的吊顶和上漆，全是他一个人完成的。

我记得那个时候好像是6月份，天已经很热了，尤其是在室内干活，屋里面很闷热，再加上那油漆的味道很重，继父就带了两层口罩一点一滴的给我装修。

我不止一次的让他休息，等过了热天再去干活，他却说热天，挥发甲 醛比较快，他要赶紧的干，干完之后我和我对象就可以搬进来了。

我结婚的时候彩礼是拿了9万9，所有的彩礼都是我自己拿的，因为当时母亲生病了，继父一直在家里面照顾着母亲，兜里面确实是没有积蓄。我记得结婚之后继父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变得很勤快了，给我们做饭，在家里面扫地，对我媳妇也很好。

其实我知道那是一种愧疚的表现，就好像过年的时候，因为兜里没钱走亲戚，到亲戚家之后为了不那么尴尬，开始在厨房里做饭一样。

我和媳妇在外地生活、工作，老家很少回去。

而弟弟两年之后也结了婚。大概是在弟弟儿子6岁那年，他兜里面有了一点钱，便在我们家另一处宅子那里盖了三间房子，因为这件事情，继父还不止一次的给我解释，甚至在盖完房子之后的两年里，他还拿出来2万块钱给到我。

他说我买房子的时候他没有帮助，现在弟弟盖房子他拿了几万块钱，便觉得都是儿子，他要一碗水端平，所以说就给我拿了2万块钱。

我连忙摆手说不用，本身弟弟盖房子我也没有帮到什么忙，只要你们不怪我就行了。

4.

每次，我带着孩子回家的时候，继父都特别的高兴，上集镇上买鸡买鱼，还买各种水果，每次回家虽然只有我们几个人，但饭桌上的菜少则四五样多则七八样，吃都吃不完。

是肉眼可见的继父和母亲开心。

只是啊，母亲的命运不是很好，弟弟孩子10岁的那一年，母亲终究还是去世了。去世之后，继父就一个人在家里面种点地，偶尔出去打个零工。

有时候，他会来到我所在的区域打零工，每次我和媳妇都让他到家里面住，但继父从来不来，如果来的话，也就是从家里面装一些蔬菜，或者是拿一些面，给我们送到家里，在家里面简单吃个饭，又匆匆的走了。

他从来都是这样，很少来我家里面住，而且每次来都很紧张，又是帮我们扫地，又是帮我们拖地，哪怕是吃过饭，还要抢着去刷碗，那样子就感觉像是在进一个陌生人家里一样。

我也知道多说无益，所以后来也就很少再喊继父来到家里面住了。

清河这几年一直在工地上干活，弟妹和两个孩子都在农村老家生活，我也有时候会去老院子看望一下继父，这样的日子本来也挺好的，可是这年夏天，我突然间接到了一个噩耗，弟弟也走了。

5.

那几天天很热，清河在工地上干活，中午的时候喝了几瓶啤酒，他给弟妹说工地上实在是热，他想回屋里睡个午觉，等下午再去干活。

一般情况下他和弟妹两个人每天要通过好几次电话，那次午休结束了弟妹给清河打电话，可是电话一直没人接。

弟妹吓坏了，又联系了其他的工友，等工友推开门的时候，发现清河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这个时候才知道清河已经走了。

知道消息后，弟妹吓坏了，想去外地把清河接回来，但因为吓得不轻，走路也走不好，最后她和继父两个人留在家里，我和大姐去到外地办了所有的手续，也把弟弟在外地火化，就这样把他给带了回来。

刚进家门的时候，继父失声大哭，而弟妹躺在床上，刚起床忽然间又晕了下去。大概是因为两天没有怎么吃饭，这个时候一点精神都没有吧，而且她手上还一直挂着点滴。

在家里停 棺三天，那几天我和大姐一直忙前忙后，因为弟妹还在床上打着点滴，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丧事。

而继父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人像傻了一样，也好像老了好多岁。

等我空闲的时候，坐在继父旁边，跟他说着这几天办的事情。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态，就一直低着头，当我歪着头看他的时候，发现继父眼睛红红的，他已经没有了眼泪。

前两天哭的太过于伤心，好像把一辈子的眼泪都给哭出来了，此刻他没有再哭，只是眼睛很红很红，像是没了灵魂一样，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我给他倒的水已经换了两三次了，他一口没喝，就连他最常抽的烟，现在一口也没有抽。

那几天办葬礼，我和大姐带着侄子忙前忙后。

弟妹躺在床上打着点滴，偶尔会问一两声现在进行到什么程度，需要她干什么，我劝她好好的在床上休息就行，剩下的事情我和大姐来做就好。

而继父呢，还是如那般一样，他穿着一个短袖，戴着一个草帽，人就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有时候能坐一下午，有时候能坐到后半夜。

侄子跪在棺材旁边，继父有时候抬头看他一眼，有时候又沉默了。

我不知道这两天他都在想什么，但现在心里面百般不是滋味吧。

6.

终究还是到了下葬的这一天，继父和弟妹两个人哭的不行，大姐找了两个人把他们拦了下来，尤其是弟妹，她在床上打了几天的针，身体虚的不行，现在更不能让她哭的伤心，否则的话又是几天休息。

继父呢？甚至哭着哭着呕吐了起来，眼睛红红的，脖子上的筋也暴起。

葬礼结束了，亲戚朋友们都走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那几天，我回到老家，住在了西屋里，白天的时候，偶尔来到清河家看一眼，七天后，也就是头七的时候，我和大姐还有几个至亲的人来给弟弟办头七。

这一次，继父和弟妹都来到了坟地里，弟妹跪在坟前一直哭，一直说两个孩子还很小，以后可怎么办？

而继父呢？

这个时候一声没哭，就在不停的烧纸、烧纸、再烧纸。

头七结束了，我们也该返程了。

后来，我和媳妇回家的频率开始多了起来，因为我发现自从弟弟去世之后，继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好像老的很快很快，尽管说继父不算是年纪大，可我从来没有见他弯着腰走路，也没有见他步履蹒跚过，更没有见他，如此沉默寡言。

可现在，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身上体现了。

我回家的时候，都会带很多东西，牛奶、面包、鸡蛋、肉类、水果等等，都会买好了之后一大早出发回到老家。

每次到家之后我去做饭，媳妇去喊弟妹来家里面吃饭。

弟弟的家离老院子比较远，每次去媳妇儿就要骑着自行车过去，有时候会先带着侄子侄女来老家，后面跟着的是弟妹，有的时候弟妹也不想来，便让两个孩子跟着我媳妇来家里吃饭。

媳妇总是担心弟妹，有时候做好饭也会给弟妹送过去。

每次弟妹躺在床上跟媳妇儿说话，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她说两个孩子才10来岁，往后还有好多年呢，家里面没了男人，这可怎么办？

说着说着，眼泪就出来了。

媳妇跟弟妹不止一次的说，只要家里面有什么事情，我们家肯定会伸手帮忙的，还说关于继父的事情，以后也是我们家来养他，我们家出大力气。

7.

我们家的地都包出去了，唯独有一块是没有包出去的，那块地就是有着母亲和弟弟的坟。

有时候继父扛着一个锄头到地里面干活，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干着干着可能就坐了下来抽着烟，等到饭点的时候再回家做饭。

后来继父还在家里面养了鸡，种了菜。

有一段时间我和媳妇都很忙，连续好几个月都没回家了，直到这一天媳妇儿说休了假，回家去看一趟吧。

可是当我们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眼前的一幕，瞬间就愣住了。

这还是当年的那个继父吗？

我们开着车慢慢的走到家门口，发现继父一个人坐在家门口的石墩上，他像是在打盹儿，也像是在发呆。

我们的车缓缓靠近，他就一直盯着车，当媳妇儿和孩子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他缓了好长的时间，这才慢慢的反应过来。

他喊着我孩子的名字，但我也很明显的发现他的声音有一些迟钝，有一些沙哑，像是老了不止10岁20岁的样子。

继父领着我们进了院子，我发现院子里面长了很多很多的草，还有一些柴火随意的摆放，我很吃惊。

因为我知道继父是一个爱干净也是一个勤快的人，没想到院子里面会如此的凌乱。他养了几只鸡，此刻鸡在院子里面随意的走动，鸡食到处都是。

很难想象这是继父的日子。

推开堂屋的门，方桌上有一个大大的筐子倒扣着，我掀开筐子一看，里面是一个盘子，盘子上有一个馒头，一个咸鸭蛋，其他的再也没有了。

我问他这是什么，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是中午没有吃完的东西。

我问他中午只吃这些东西吗？

他说一个人的饭好做，有时候不想吃了就吃个咸鸭蛋，吃个馒头，也就凑合过去了。

很难想象，一个能把奶奶和母亲照顾很好的人，一个能够把家里面收拾很漂亮的人，可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如此的敷衍生活，如此的不讲究生活。

我走到厨房要给他做点饭，忽然间发现缸里面没有米了，也没有了面，厨房里倒是收拾的很干净，可是厨房干净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继父习惯把厨房里堆满柴火，这样他好烧火做饭。如今厨房里什么柴火都没有，很难想象他的日子是什么日子？

给我的感觉，他就像是一个孤寡老人，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将就一天是一天、凑合一天是一天。

8.

其实我每次回家都会给继父留下一些生活费，他有时候会拒绝，也有时候会接受，总是说人在农村生活，随便种点蔬菜也够吃的，花不到什么钱。

但现在看看这个院子还是那么的大，但除了杂草什么都没有了。

他那么爱种菜的一个人，现在既然也不种菜了，院子里面插着很多棍子，那些棍子是之前他用来种菜搭的棚子，现在他懒得连棚子也不去拆了。

继父的头发白了，人也苍老了，说话走路也慢慢的像一个很大年纪的人了，我和媳妇再次邀请他到家里面去住，他终究还是拒绝了。

夜晚，我没有睡着，就走到院子里面想溜达溜达，结果看见继父一个人坐在家门口的石墩上抽着烟。

夜晚的农村很安静，路灯已经亮起了，却没有一个人出来。

继父就这样坐在家门口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他看到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简单说了两句闲话之后便回去睡觉了，第二天一大早，继父从集镇上回来，给我们买了包子、油条还有豆浆，他也简单的吃了两口，吃的时候笑笑说“如果不是你和你大姐来，我早饭有的时候也不吃。”

这两年继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一个勤快的、爱劳动的、爱干净的人，如今却变得如此邋遢，甚至有时候媳妇要给他洗洗床单被罩，他也不让。

他说家里面有洗衣机，自己想洗了就自己动手，不用让我们出手。

看到这一幕幕，看到桌子上放着母亲和弟弟的遗像，又看着如此苍老的继父，我竟然一时间没有忍住流了眼泪。

感觉自从弟弟走了之后，继父也没了灵魂一样。

未来日子还很长，我们要好好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