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兄弟姐妹五个人，如今都已经成家立业，生活慢慢好了起来。过年的时候我们总是感慨，说如果母亲在的话，我们这个家就很完美了。只是父亲不喜欢提这样的话题，他说人都走了几十年了，再提又有什么意义呢？除了遗憾还是遗憾，没有什么意思。

其实我们都知道，当我们不在家的时候，父亲一个人在家生活，他是最想母亲的。母亲走的早，我对母亲的印象也不是很多，她好像一直都是在生病，一直在吃药，那个时候家里面孩子多，吃饭都是一个问题，但是父亲经常带着母亲四处求医，只不过母亲的运气不好，在生完老五的时候，身体就垮了一大截儿，几年后母亲走了。

是父亲一个人带着我们兄弟姐妹五个长大的。

父亲的脾气倔了一辈子，他对我们兄弟姐妹五个也很严厉，也很慈爱。只是老天似乎是要故意折磨父亲一样，在他晚年的时候，让他的大儿子走在他的前面了。

我记得葬礼的那一天，父亲像傻了一样，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只是到了晚上的时候，我们发现父亲不见了。

1.

过年的时候，家门口儿停放着很多车，我们家孩子也很多。有时候邻居路过我们家都夸父亲命好，终于把日子给熬出来了，孩子也有了，家里面热热闹闹的，还说周边这几个邻居，都没有我们家热闹。

父亲每当听到这话的时候，都会笑呵呵的，但其实我们知道父亲这些年过的有多苦，他一个人照顾着五个孩子。

还要干活儿还要给我们做饭，又当爹又当妈，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的来的。

尤其是我们兄弟三个，父亲通过自己的努力，给我们兄弟三个每个人都盖了一处房子，还给我们娶了媳妇儿。

想想这些年他得有多难吧。

大哥结婚之后也曾劝过父亲再找一个，大哥说他已经成家立业了，后面的弟弟妹妹他自己会来操心，也让父亲放宽心，既然有了时间，既然日子开始慢慢好起来了，再找一个也是无妨的，反正大家也都够理解。

然而，父亲却总是打断这样的话题，他说自己一个人生活惯了，从来没有再想过去找一个老伴儿的事情。

还告诉我们，以后这样的话都不要再提了。

我何尝不知道呢，父亲一个人在家生活其实是很孤独的，只是啊，他跟母亲的关系很好，感情很深，他不想再找一个罢了。

日子就这么过着，其实也算挺好的，哪怕是父亲八十来岁了，他自己在家里面种地种菜，身体也很硬朗，日子过得也很不错啊。

大姐，二姐他们一直在农村老家生活，有时候我会去看父亲，给他带一些五花肉或者带一些蔬菜什么的。

父亲总是拒绝，他说不喜欢吃这些，他还嘱咐说自己在家有电瓶车，想吃什么东西都到街上去买，也不用孩子们给他买到送到家里。

甚至，父亲在院子里面种了很多蔬菜，成熟的时候，他会摘下来去送给邻居或者送给大姐，二姐他们，就像院子里面种了一院子的花生，他自己一个人种一个人浇水，到成熟的时候，他自己全部拔上来，分出来大小颗粒，把大的都送了出去，自己吃小的。

父亲总是这样，他脾气倔，脾气犟，也没人能够劝得了。

2.

父亲80多了，大哥的意思是说我们兄弟三个轮流照顾父亲。一家照顾两个月，但父亲拒绝了，一来他是觉得折腾，二来他说自己身体硬了，完全没有必要。还说我们三家日子刚刚好一点点，他不想给我们添麻烦。

大哥总是说父母住在孩子们家，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嘛，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但父亲却摇摇头说还是住在自己家里舒服。

本来这样的日子也算好，大家平安着过着，只是几年前大哥忽然间晕倒了，不省人事。

当时大嫂给我打了电话，我赶紧把大哥送到了市里面的医院。

当天就进了ICU。

大哥忽然间倒地，对于我们来说打击很大的，我们也很疑惑，毕竟大哥身体是很好的，他才60来岁，一直在外地工作，常年没有感冒发烧过，更没有吃药打针过，身体硬朗的很，怎么就忽然间倒了呢？

大嫂也只是告诉我们，那天早上大哥起床想洗个头出去溜达溜达，结果水刚接好，人才把头低下来，结果就直接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们几个赶到了医院，劝大嫂放宽心。进了ICU，进了好的医院，应该问题不大，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件事情给父亲说了，父亲也急匆匆的从老家赶了回来。

他80多岁了，坐了四个小时的大巴车来到了市里面的医院，我们都很惊讶，问他怎么不通知一声，我好去接他，父亲总是说他身体硬朗着呢，不用让我们去接他。

后来治疗方案确定了下来，手术费是12万。

12万，不是一个小的数字。

就算是后面报销的差不多，但前期，你也得拿出来这12万啊。

可是，上哪去凑呢？

前几年，大哥给他的孩子买了房子，结了婚，外面欠了十几万，这些年他挣的钱都用来还债了。

十几万的手术费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天文数字，根本拿不出来，大嫂听到这话之后，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然而，父亲却让大嫂不要再哭了，父亲说“你们兄弟姐妹几个把钱凑一凑，说什么都要把老大给救出来呀。”

说完，他还要从兜里面拿出来钱。

零零散散的，大概有几千块钱吧。

我们很惊讶父亲怎么有那么多钱，他说这些都是自己的养老保险钱，还有一些就是承包土地的钱。

总之吧，父亲的意思是说，不管我们有没有钱，不管我们跟谁去借钱。都要把这12万块钱给凑出来，一定要保住老大的命。

也果不其然，我们发动了身边所有的关系，借了所有人的钱，终于把手术费给凑了出来。

3.

大哥手术还算顺利，后来在医院又住了半个多月，终于出院了。

出院之后，父亲就没有让大哥再出去打工，而是留在了老家啊，让他好好的养身体。

但意外还是来了。

两年后，大哥这个病又复发了，而且比上一次还严重。

关键是大哥年龄大了，没有办法再动手术了，而且风险特别大。

父亲的意思是说，如果说是有希望，那就还要动手术，只是这一次在大哥清醒的状态下，他自己做了决定，不再动手术了。

父亲发了火儿说大哥年纪轻轻的，应该是能够扛得住，至于钱的事情，大家一起想办法，凑是能够凑出来的。

其实，凑钱对于我们来说压力很大，不过也是能够凑出来的，只是大家都知道这个年龄了，再加上这个病情的复发，后面恢复的可能性是极低的。

最后大哥选择了放弃。

他说，留点钱给孩子们。

因为这件事，父亲没少发火。

但是发火有什么用，大哥做的决定，没办法劝，劝也劝不动。

临终前的那几天，父亲一直在大哥家里面，就坐在他身边看着他。

有时候我们给大哥换换衣服，有时候父亲就给大哥端一点水，用棉签儿蘸湿然后擦他的嘴，也算是给他一点喝的。

只是，那一晚还是来了，大哥断了气儿。

大哥断气之后，大嫂直接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我们几个也表情凝重，说不了什么东西。

然而，忽然间父亲握住了大哥的手，连忙说“别急，别急。温了温了，他要过来了。”

我们几个人都很惊讶，连忙围了上去，用手摸着大哥的身体，忽然间，我们也就沉默了。

大哥确实是走了。

他身上的这些温度，其实是余温，也是父亲是温度。

我们也能够理解，父亲毕竟已经80多岁了，他的儿子才六十来岁。他是不会相信自己的孩子会走在自己前面的，所以他握着手的时候，就一直说着身体还有温度，还说着大哥活着。

只是我们知道，走了，终究是走了。

4.

葬礼，是二哥带着我带着侄子给大哥办的。

父亲一个人坐在屋里的沙发上一言不发，亲戚们来了，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说些话，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流了眼泪。

说实话，父亲坚强了一辈子，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么憔悴过。

下葬的时候，父亲没有跟过来，他说自己年龄大了，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再说这几天他实在是累了，嘱咐我们几句话之后，就在屋里面坐一会儿。

我们也就没有放在心上，想着他可能是累了。

只是晚上的时候，要吃饭时，忽然间才发现父亲没有在屋里，我们找了老家，也把大哥所有的房间都找了一遍，都没有看见父亲，问了几个人，几个人都说没有注意到。

我们就在想，父亲到底去哪了呢？

找不到人。

不知道去哪了。

晚上，按照我们家里面的习俗，也要端着饭去给刚下坟的吃一顿饭，意思也就是说，今天是他走的第一天，第一顿饭是家里面的人送的。

看找不到父亲，我们就端着饭，一行人来到了村外的坟地。

暮色降临，村外庄稼地一片漆黑，除了庄稼，就是新坟。

走着走着，忽然间，就看到坟前坐着一个老人，那身影，很熟悉。

这时候，大姐就喊了一声爹。

那人没有回应。

我看那个身影好像也确实是父亲。

我们几个人连忙就走到了坟前，大家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来的，但是看着面前的这些烟头，他应该坐了很久很久。

大姐没有忍住，跪在了父亲身边，抱着他痛哭起来。

这个时候，父亲忽然间失声痛哭“我的儿啊，你走了，你让爹怎么办呀？”

忍了一天的父亲，在这一刻终于再也无法忍了。

想来也是，父亲自己一个人把我们兄弟姐妹五个抚养长大，还给我们兄弟三个人盖了房子，娶了媳妇儿。年老了，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走在自己前面。

他是多么的悲痛啊！

也或许，在家里的时候，他一直故作镇定，一直在收着情绪。

夜幕降临，四下无人，在自己儿子坟前，他也没啥好顾虑的了，该哭，那就哭吧！

短短几天，我感觉，父亲苍老了很多很多。

他以前那么挺拔的一个人，这几天，也开始弯腰了，走路，也没了往日的神采。

大哥的葬礼结束后，我和二哥想接走父亲，但是被他再一次拒绝。

他说老大留在了家里，他哪里也不去。

没办法，我们就跟大姐二姐商量，让他们多来看看父亲，以后，我也多回来看看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