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欢》
作者:月落
简介:
【宫斗权谋+先婚后爱+双向奔赴】少年帝后共携手,意气风发平天下!毒蛇腹黑国君VS机智果决王后,棋逢对手,共赢天下!
齐国使臣之女姜禾,在母亲亡故、父亲下落不明之后,不得已入宫为婢。哪知道齐国公主在联姻前夕惨死,姜禾迫不得已嫁入雍国王宫。
雍王赵政,传言残暴无常。姜禾为说动赵政释放齐国质子,不得已与赵政虚与委蛇,却在日常相处过程中,一点点沦陷。
从相互试探到成为知己,从处处防备到深信不疑从逢场作戏到真心交付。
在他动心后,她却要跟别人离开?
千军万马,四海潮生,你是我的,谁人敢抢!
精彩节选:
“男人不喜欢女人太主动。”
“要把握分寸。”
教引嬷嬷站在床帐前,教得仔细。
姜禾跪坐在教引嬷嬷身后,微微垂头听着,仪态神情无可指摘。
细密的红纱帐遮挡了里面那两人的面容,却能让外面的人看清楚他们的动作。而他们也并非只沉浸在愉悦中,帐内的一举一动,都要遵循教引嬷嬷的指令。
这是婚嫁前必不可少的教导。
原本这门课应该由公主姜玉衡来学,可姜玉衡却把姜禾差遣到这里听教,以此羞辱她。
虽然姓氏相同,但姜玉衡是齐国璇玑公主,姜禾只是奴婢。
如今姜禾陪伴公主来到千里之外的雍国都城,住在使馆中准备婚礼。
大齐的公主,将要嫁给雍国新君为后。
教引嬷嬷带到这里用身体行教导之事的,都是风尘中人。
她们被蒙着眼睛送进来,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而得了这个便宜的,是公主的护卫队长。
在护卫队长眼里,娼妓只是物件,无需怜悯。
姜禾站起身来。
“我学会了,可以走了吗?”她面色青白,挥手示意内侍离开。
教引嬷嬷有些担心,试探着想要让女子再多演示一些。
让公主未来的夫婿满意,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在大齐宫中时不方便,如今到了雍国,三日后便是婚礼,再容不得耽搁。
“嬷嬷放心,”姜禾点头道,“奴家定会把今日所见,原原本本告诉公主殿下。”
教引嬷嬷仍然有些犹豫道:“听闻大雍国君在成婚之前都是要严格禁欲的,奴婢真怕公主学得不精细,到时候惹国君不高兴。”
眼下齐国的皇子正在雍国为质。齐国朝廷指望着靠这次联姻,让雍国新君放质子归齐。
他们对公主的相貌不太有信心,只能在别的事上下些功夫了。
姜禾摇头道:“既然是婚前禁欲,咱们公主懂得太多似乎也不太好。”
教引嬷嬷心领神会地笑了,这才放姜禾回去。
姜禾垂下阔袖,双手交叠于胸前,微垂螓首,缓步前往公主所在的宫殿。两名宫中女婢跟在姜禾身后,穿行过雕栏画栋的亭台楼阁,亦步亦趋。
到这里,就得越发谨慎小心了。
七国混战已有五百多年,大雍如今远交近攻,和齐国联姻是为了攻打夹在齐雍两国之间的国家。
故而想要让齐国公主死的人,有很多。
从齐国到雍国都城的路上,使团已经遭遇过好几次暗杀。
姜禾提醒过公主,如今虽然已到雍国使馆,却更不能让护卫松懈。可今日从护卫队长竟然亲自来演示来看,似乎公主并未把姜禾的担忧放在心上。
还未进殿,便有宫婢出来传话,说公主要吃老鸭粥,吩咐姜禾务必在夜晚亥时三刻把粥送进寝殿。
姜禾有些疑惑。
亥时三刻已经夜深,公主为何偏偏要在此时吃粥呢?而且往日都是姜禾做好后由公主的贴身女婢送进去,今日让她来送,莫非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姜禾点头应声是,便走向小厨房。
公主这些年苛待姜禾时留着些分寸,也是因为姜禾擅长烹饪,宫中无论是谁,始终难以学会她的技巧。
姜禾把老鸭宰杀入沸水,煺毛剖腹去内脏,清水洗净切块入锅。再次净手后把生姜去皮切丝,接下来就是看好火候。
待鸭肉熟而不烂,便放入粳米姜丝,从炉膛里抽出几根柴火,改小火慢熬。差不多两个时辰后,鸭肉几乎融化在粥里,而此时的粥清香黏稠,粥面没有浮油,含一口慢慢咽下,肉和米入口即化,汤汁醇香回甜。
姜禾把鸭肉汤盛入三足鱼纹汤鼎中,抬头见小厨房外已经黑漆漆一片,一个护卫模样的人站在门外催促姜禾道:“公主已经等急了。”
外面静谧得有些诡异。
姜禾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她端着汤鼎走进公主寝宫,这里虽然点燃着蜡烛,却看不到一个侍卫女婢。显然公主为了做什么事,屏退了那些人。
护卫在前面引路,敲响最后一道殿门。门从内缓缓打开,姜禾走进去,看到公主正坐在妆奁前细细看着什么书信。
她身上缀满璀璨的珠饰,脸颊微红,一双凤眼瞪大,似乎有些气闷。
引姜禾前来的那名侍卫已经退下,而打开门又关上门的,是不久前才见过的侍卫队长。
原来此前寝殿内只有公主和侍卫队长两人。
姜禾把汤鼎放下,屈膝施礼告退。
公主抬手阻止了她:“姜禾,那些你已经学会了吧?”
“是的。”姜禾低头道。
公主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饶有兴致道:“那就好,本宫已屏退这里的所有人,就让你和侍卫队长一起,给本宫演示一番吧。”
什么?
原来让她特意在这个时候过来,是为了这个!
姜禾还未反驳,公主便自顾自道:“本宫是绝不可能去看那些风尘女子,弄脏一双眼睛的。但看你就不同了,你可是陪着本宫长大的清白女儿家。”
“不行!”姜禾斩钉截铁拒绝,因为愤怒,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奴婢虽然身份卑微,但也知道名节的重要。那些事,奴婢可以讲给公主殿下听,但是若同人演示,是绝不可能的。”
为了活下去,她很少忤逆公主殿下,可今日却不同。
公主闻言大怒,她转身扬手把正在翻看的信件摔向姜禾,讥讽道:“名节?你若爱护名节,怎么会勾搭上魏国公子?这三年来你在宫中,他寄来的信堆满了一整个屋子!”
魏国公子的信?
三年前姜禾的父亲在出使魏国时死去,魏国公子魏忌带姜禾避开敌人的追杀,千里护送,把她送回了故土齐国。父亲死后家中再无长辈,姜禾被安排进宫,成为宫中女官。
可姜禾从来没有收到过魏忌的信。
原来他写了信,那些信却全部被公主拦截。
“你怎么可以……”姜禾俯身去捡拾信件,公主却继续辱骂着,“你既然这么懂得勾引男人,怎么还用去向别人学习?今日正好可以施展一下你学到的手段,就让本宫看看,那一年在路上,你是怎么勾搭魏忌的!”
姜禾猛然站起身想要逃走,刚刚迈出一步,护卫队长已经从身后扑来,把她紧紧箍住,拖拽着她向床上扯去。
而公主就笑着坐在妆奁前,扬唇看着这一幕。
魏忌写来的书信被她踩在脚下。
“今日你乖乖的,本宫饶你性命。”
她对姜禾的性命并不在意,她只是想毁了姜禾的清白。
姜禾的手胡乱扒拉着,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她想起这些年自己在宫中受过的委屈,想起自己不过是为了活命而已,步步后退之下,竟被逼迫至此。
屏风被带倒,桌案歪斜,帐幔一拽即断,姜禾竭力向食案挣扎着,终于,手指碰到了那个三足汤鼎,从鼎下抽出一物。
那是一柄剔骨尖刀。
在厨房被护卫催促时,心生不安的她,悄悄把尖刀放在鼎下,此时刚好救命。
没有时间思考后果。
姜禾猛然顺着护卫队长的力道跟着他向后退去,步幅大而快,让猝不及防的护卫队长险些摔倒。他紧抓着姜禾腰部的手瞬间松弛,姜禾趁势转身,一刀划破了护卫队长的喉咙。
剔骨尖刀薄而锋利,割破气管和血脉。
护卫队长向后退去,喷溅而出的血液淋了姜禾一身。他瞪大眼睛,想要说什么,可破烂的气管只能发出“嗤嗤”的声音。
护卫队长摔倒在地的那刻,姜禾再一次转身,看向目瞪口呆的公主。
公主脸上的笑僵住,她看着浴血而立的姜禾,这个她一直欺辱的女婢,此时竟像地狱索命阎罗般可怕。
公主惊声尖叫着摔倒在地,接着爬行两步,踉跄着站起身朝门外跑去。
“来人!快来人!姜禾杀人了!”
姜禾手里握着刀,抬步向公主追去。
公主并没有喊几句,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停在长长的走廊里。接着“咚”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人跌在地上。
姜禾脚步不停走出寝殿。
走廊上的情形让她猛然瞪大眼睛后退一步。
公主仰面躺倒在地,双目紧闭生死未卜。
一支箭准确无误地刺入她的左胸,箭杆没入骨肉,黑色的箭羽剧烈颤动着,如毒蛇吐信。
而距离公主十多步远的地方,屋梁上倒悬着一个刺客。
刺客身穿夜行衣,黑布蒙面。姜禾的闯入并未打乱他的计划,他迅速抽出一根箭矢搭在弓弦上,对准姜禾。
没有半分犹豫,姜禾紧握利刃冲上前去。不是要跟刺客搏斗,而是要藏在距离她最近的那根柱子后。
不知道刺客是不是惊愕于姜禾突如其来的靠近,他的动作有一瞬间的迟疑。而就在这一刻,忽然有另一支箭从姜禾身后飞来,裹挟着迅疾的风声,射向刺客。
突然来人,且是高手,刺客慌忙缩回身子,翻身攀爬上屋顶,如同一只乌鸦,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虽然刺客离开,姜禾却来不及松口气。
这里的喊声还没有惊动齐国使团的护卫。
可刚刚逼退刺客的人是谁?
一个男人已经停下脚步,正低头注视中箭的齐国公主。
他身量很高,宽肩蜂腰,墨色的大襟窄袖袍服一丝不苟穿戴整齐,腰系悬挂玉钩的革带。看他的装扮,应该是雍国贵族。
这人的相貌不过二十一二,可那张风雕雪裁般硬朗的脸上却长着一对城府深沉的眼。眼眸中点点冷光,像锋利的龙泉剑刺穿坚冰,令人脊背发凉。
“她死了。”
男人的声音冷漠低沉,话音刚落,便双手握住公主的脚,把她拖拽进寝殿。红色的血痕在光滑地砖上留下长长的痕迹,姜禾正要开口说话,男人忽然吩咐她道:“擦干净。”
姜禾可以确定两件事,一是杀人的不是这名男子,二是雍国贵族同样不希望齐国公主死在都城的消息传出去。
她立刻上前把地面擦干净,跟着男人进殿,小心关上殿门。
现在该做什么?请送嫁使团的正副使过来好好商议吗?雍国因为这样的错漏,首先要请求齐国原谅,然后要放归齐国质子表达诚意。
不过,如何解释……
男人已经看到殿内护卫队长的尸体。
他浓黑的眉毛微微蹙起,眼睛掠过死状恐怖的尸体,再斜睨一眼浑身是血手握尖刀的姜禾,暗沉的眼眸露出些意外:“你杀的?”
“是,不过是因为他要对我……”
男人并未等姜禾解释清楚,他打断她的话道:“你是齐国女婢,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姜禾。”姜禾这次没有解释别的。
有些人只在乎自己想知道的事,至于不想知道的,都是耽误时间的废话。
男人撩起袍服坐在食案前,一举一动带着泰山压顶却引而不发的镇定自若,抬头注视姜禾的脸。
“你知道刺客是谁吗?”他问道。
是谁呢?这一路上她们遇到过不少刺杀,姜禾推断是某个不想让齐雍联姻的敌国。
“是楚国吗?”她问。
如今有能力和雍国抗衡的,只有楚国。
男人摇了摇头,神色无波道:“是我大雍国的奸细。所以我等在这里,看看第一个闯进来询问的,是谁。”
原来如此。
这男人或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这才突然闯入行宫想要救齐国公主一命。
虽因来晚而未能救下公主,但他似乎并不沮丧,只是铁石心肠地坐在这里,看谁第一个前来确认齐国公主是否死去。
那个人逃脱不了刺杀的嫌疑。
原来刺客是雍国人吗?
看这男人笃定又从容的模样,似乎这是不容置疑的答案。
“既然是雍国人犯下的错,”姜禾抬头问道,“你会因此请求新君放齐国质子归齐吗?”
男人唇角微动笑了笑,似乎这一句问话可笑又幼稚。
“我觉得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比如,由你来证明公主是被魏国刺客所杀,然后雍齐两国联手灭魏。”
“我不会!”姜禾再一次握紧手里的刀。
没想到这个突然出现的救星,竟然是蛇蝎般狠毒的雍国谋臣。
“你会的,”男人的手指在食案上轻拍两下,锋芒毕露,“比如为了家人的安危。”
“我没有家人了。”姜禾退后一步。
男人瞳孔微缩,轻轻眯了眯眼。正在此时,寝殿外忽然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
齐国送亲使团正使的声音最先响起。
他似乎在阻拦着什么人。
“夜已深了,还是不要惊扰公主殿下的好。即便是有刺客的踪迹,也请中尉将军大人先稍安毋躁。”正使的声音透着担忧焦躁。
中尉将军,是负责雍国京畿地区防卫治安的官员。
正使想必知道公主屏退了寝殿前后的防卫,他担忧公主处理私事不想被人打扰,这才如此紧张。
然而那名将军显然万分着急,他不由分说便走到了公主的寝殿外,扬声道:“有刺客进入使馆,为安全计,叨扰殿下起身,容我等进殿搜索。”
姜禾看向屋子里坐着的雍国男人。
那男人目光冰冷凝神细思,突然拿起搁在食案上的弓箭,搭箭开弓对准姜禾道:“姜禾,你来应对,让他们走。”
屋外的人正在屏息凝神等待公主的回应。
而屋子里,弓弦拉开的声音细微得如同毒蛇潜行过草丛。
姜禾退无可退。
时间不多了。
先活下去要紧。
姜禾快步走到公主的尸体前,抽出公主发顶斜插着的金饰。
这金饰六寸宽,十寸高,镶嵌珊瑚珍珠,造型别致,是公主最喜欢的发饰。她把金饰佩戴在自己头顶,对着镜子调整好位置,接着闷闷问道:“什么人?”
相比她的声音,公主的声音更为尖亮。在齐国时,公主由于疲于应对各国来使,曾让姜禾细纱罩面,假扮作她的样子应对。姜禾能把公主的声音学到九分像,没想到用在了这里。
果然,听到这句话的送亲正使松了口气,他连声在外请罪,并且劝说雍国中尉将军离开。
然而中尉将军却不依不饶,他再三请求进殿查看,说担忧刺客藏在屋顶房梁这种地方,必须查过了才能放心。
姜禾抬脚走到蜡烛前,特地微微屈膝,让自己的身高和公主相同。
烛光把她的影子映照在窗棂细纱上,金饰在头顶微晃,一抹华丽的气息扑面而来。
姜禾破口大骂道:“喝熊!叫恁走就走!要本宫拿八轱辘子把你们扇出去吗?”
这些都是齐国骂人的土话。
平日若跟随公主的教习嬷嬷不在身边,公主也会这么骂人。
外面的雍国中尉将军显然被这句话震住,他虽然听不懂,也知道意思绝不是夸他尽职尽责。齐国正使便趁中尉将军被骂得迷迷糊糊,推挤着拉扯着,带那将军退下了。
姜禾取下头饰转过身,见食案旁的男人正缓缓放下弓箭。不知道是不是姜禾的错觉,他的唇角比之前高一些,似乎刚刚笑过。
弓箭再次放在食案上距离雍国男人的手指不远处,一阵风不知从哪里钻进来,吹走血腥气,慢慢地,另一种香气在屋子里缓缓流动。
那是食案上三足鱼纹鼎里的老鸭粥。
因为是夏天,粥还未凉,先前血腥气遮掩了粥香,此时腥气退散,粥香在深夜的寝殿内散开,让人在这血肉横飞的绝境里,忽然感觉到几分不合时宜的人世烟火气息。
鱼纹鼎距离雍国男人很近,他显然也闻到了汤粥的气息,抬头对姜禾道:“你做的?”
姜禾点头称是。
“两条路,”男人神思沉沉,眼睛盯着姜禾仔细打量,过了许久,缓缓道,“要么死,要么嫁入雍国为后。”
“为什么?”姜禾走近一步质问道,“你已经知道雍国奸细是谁,即便大雍和齐国无法联姻,雍国放回质子便可避免战乱。”
大齐嫁入公主,最大的目的也是希望雍国放齐国在雍国为质的皇子回去。雍国和大齐之间隔着两三个国家,是不会因此轻易开战的。
“奸细不是中尉将军,”男人道,“他被人利用了。”
原来如此,所以他要假装齐国公主没有死去,婚礼正常举行,以此来找出奸细。
可这关她什么事?
姜禾勉强压制怒火,她回忆着刚刚男人拿起弓箭搭弓瞄准需要的时间,判断如果全力跑出去,能不能在自己被射中之前,跑到外面走廊上。
经过刚才的事,正使大人肯定已经在不远处布下防卫。只要她跑出去,便能活命。
可男人却俯身捡起了一封书信。
“姜禾亲启,”他念着信封上的字,“原来你虽然没有家人,却也有在乎的人。”
姜禾冷笑道:“他不在此处,你也不能拿他怎样。”
“那齐国呢?你的母国,你也没有半分感情吗?我们做一笔交易,待雍国查清奸细,我便放你离开。”
姜禾神情微动不语。
她垂眼看着地面被鲜血弄脏的书信,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性命读一读这些信。
眼前浮现那少年雪白如云的衣冠,他在飞扬的大雪中把她背在身上,声音紧张又柔和:“姜禾,快走,走了才能活命。”
可现在要活下去,却要走一条令她厌恶的路。
雍国的男人说出最后的条件:“活着,质子归齐,不杀写信给你的这个人,换你短暂嫁入雍国,而且,雍国国君不会碰你。”
不碰吗?
雍国的这位谋臣,实在是太懂人心。
他知道姜禾心中最重的东西。
像一只无法拒绝的鱼钩,即便知道那后面凶险莫测,姜禾也不得不咬住,换取片刻的活路。
“你说的这些,雍国国君会答应吗?”姜禾看着他的眼眸,捕捉他任何可能撒谎的细微表情。
“放心。”男人疏懒地转过头去,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坐下,把盛着老鸭粥的鱼纹鼎拉到自己身前,拿起木勺。
“接下来,”他淡淡道,“我的人会来清理这里。”
过不多久果然有人来,他们把公主和侍卫队长的尸体装入木箱带走,又有人来清理血迹,换下脏污的帐幔被褥。姜禾原本还担忧被使团里的人发现,可当她看到送亲正使带着人等候在殿门外时,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大齐的送亲正使,是藏在齐国的雍国奸细。
姜禾暗自思忖。
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正使的真面目告诉齐国皇帝。
老鸭汤已经被雍国男人吃得涓滴不剩,他掏出白色丝帕揩净唇角,满意地起身。
“你放心,”他从姜禾身边经过,轻声道,“齐国正使不会活着回去了,即便你把拆穿他身份的信件送去齐国,也已经没用。”
第二日,伺候公主的婢女嬷嬷全部换成了新的人,她们对姜禾毕恭毕敬,伺候她洗漱更衣无微不至。
有人小声说昨夜使馆进了刺客,那刺客把侍卫队长杀死,使团里的女官姜禾也死了。
姜禾死了,从此很长一段时间,她会是姜玉衡。
第三日便是婚礼。
雍国的婚礼不像齐国那样礼仪繁琐,姜禾蒙着盖头,在嬷嬷的引领下完成了全部仪式。然后夜深了,她在雍国皇宫龙床上坐下。过不多久听到有人打开门进来,屋内静候的内侍宫婢跪下叩头。
“恭喜陛下。”
雍国新君到了。
内侍宫婢鱼贯而出,寝殿内很快便只剩下他们二人。姜禾有些担忧,她隔着衣服摸了摸袖中的尖刀。
说好了不动她,若雍国人不讲诚信,她会给他们一个教训。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挑开姜禾头顶的盖头。
男人宽大的身影遮挡了烛火的光芒,但姜禾还是一眼把他认了出来。
“是你?”
这正是公主被刺时那个雍国谋臣,怪不得他能够沉着冷静、当机立断安排一切。
雍国新君赵政俯下身,手指轻松抽掉姜禾缠裹细腰的红绸丝带。
她的衣服松散开。
“言而无信!”
姜禾迅速抽出尖刀。
“我说过不动你,”赵政道,“却没有说过,不为你脱衣。”
姜禾手中的尖刀刚刚露出衣袖,赵政已经握住她的手腕。他的力量很大,却并未弄疼她,只是使出巧劲儿卸掉姜禾手中的刀,看了一眼,丢在床前桌案上。
“搜身。”
他说话言简意赅。
桌上的合卺酒因为震动摇晃出细微的波纹,酒香四溢,而床前新婚的男女却没有心情去饮酒同喜。
赵政的手滑过姜禾的衣领,捏过她的阔袖,碰触着她的裙边,脱掉她的凤鞋。一路摩挲向下,把她偷偷藏在身上的防身之物尽数搜出丢在桌案上。
剔骨尖刀、开刃短剑、三角飞镖、银针铜刺,最后他把一个小小的陶瓶拿在手里,问道:“这是什么?”
姜禾闷闷地没好气道:“我说是调味料,你信吗?”
“毒药。”
赵政把陶瓶稳稳放在桌案上,细细看了她一眼。
殿内九龙戏珠的青铜烛台上燃放着四十五支蜡烛,细纱山水屏遮挡了一部分光线,余下柔和缱绻的暖意落在寝殿宽阔的龙床上。
眼前的女子很美。
乌发云鬓上珠饰璀璨,额头光洁眼神明亮,小巧的鼻子和樱花似的唇瓣,在鹅蛋形的小脸上似乎闪动着亮光。她的脖颈长而细,颈线柔和肩头圆润,嫁衣裹着曼妙却略显青涩的身体,因为生气,胸口有些起伏,让人忍不住想要占有。
可眼前的女子同样也很危险。
出嫁当晚带着弑夫装备,且带这么多的,普天下只此一个了。
赵政打开龙床旁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根细绳。
“东西都搜出来了,还不够吗?”姜禾瞪着他,气愤地踢了一脚桌腿。桌案纹丝不动,那上面搜出的兵器却哗啦作响。
“孤从不信任任何人,更何况是卧榻之侧。”赵政接近姜禾,抬手取下她头顶高悬的凤冠,让她垂顺的长发披散下来,并且再次握住了姜禾的胳膊。
“我可以睡在外面。”姜禾让步道。
“你是孤的妻子,怎可不与孤同床?”赵政说着蛮横的话,声音却轻柔温和。好似他不是在绑起妻子的手臂,而是在给她更衣。
细绳绕过姜禾的手腕,一圈又一圈,把她牢牢缠住。他缠绳打结的手法姜禾认识,这种结一般用来给山林里的野兽下套,越挣扎,越牢固。
两只手腕全部缠住,固定在床柱上,绳子拉得太紧,姜禾不得不坐到床上去。
赵政这才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黑红相间的吉服精裁细制,穿在他宽阔结实的身躯上,颇有几分隆重之感。赵政有条不紊地抽出腰带脱去深衣,解下佩绶衣饰,又把它们整整齐齐挂在衣架上,这才脱掉鞋,坐上龙床。
看他的样子,似乎平日里都是自己宽衣休息的。
她猛然垂下头,又羞又恼地缩回到床边。
赵政自顾自钻到最里面,掀开丝质薄被,平躺下去枕在绣着龙凤合欢的枕头上,闭上眼睛。
枕头只有一个,他用了,姜禾就没有。
被子倒是有两条,却在床头。姜禾小心用脚趾把被子勾过来,一不留神失去平衡摔下床,她屁股疼手腕疼,龇牙咧嘴恨不得大骂赵政一顿。
但一想到他或许听得懂她的话,便又气急败坏地靠着床坐下。好在薄被已经在她身边,夏末的天气夜里温暖,就算坐在床边地上,她也不用担心被冻到。
姜禾扭头看了赵政一眼。
他平躺在床上,双手垂放在两边,薄被从脚面拉到胸前,盖得严严实实,像是一个生怕一不留神着凉生病死掉的老人。
姜禾想起教引嬷嬷关于赵政婚前禁欲的话。
他是身子不行吧。
床上的赵政很快睡熟了。
他的呼吸声均匀而又轻微,莫名让人觉得越发困倦。
姜禾小心支撑着起来,瑟缩在床边,侧身躺着闭上眼。
双手被捆绑的经历,她曾经有过一次。
因为母亲早亡,父亲独自把她抚养长大。所以那一次代表齐国出使魏国,父亲照例带上了她。
刺客冲进使馆时姜禾还在沉睡,所以她并没有看到父亲被杀的惨状。后来姜禾就被捆绑了双手,丢进深深的地牢里。
“兵家密卷在哪里?”那些人问她。
什么是兵家密卷啊?姜禾一头雾水急着出去找父亲。可他们说父亲死了,为了让她相信,甚至割下父亲的一只胳膊丢到地牢里。
父亲的手指曾经因为烹饪被烫伤,那一道烧伤的疤痕是无法伪造的。
十三岁的姜禾吓晕过去。
等她醒来,那个名叫魏忌的少年已经跳进地牢,割开了捆绑她的绳子。
姜禾的脚在被丢进地牢时扭伤,魏忌便背起她。
他白衣胜雪,她红裙垂散。
姜禾在魏忌的背上哭泣,恳求回去寻找父亲。
“姜禾,快走,走了才能活命。”
他没有回头,大雪中他们离开魏国的国都,向东边去。
他紧张得像是在逃命。
这个时候姜禾才意识到,刺杀她父亲的主谋便是魏国国君。
所以魏忌虽然身份尊贵,也只能带着她悄无声息地逃命。
因为走得太急,魏忌甚至没有带上魏国的钱币。他典当掉名贵的狐裘,精打细算买粮住店,但不论怎样算来算去,那些钱都不够雇佣马车。
魏忌买了一辆独轮板车。
洛阳到临淄有一千里远,魏国国君的弟弟,公子魏忌,一步步推动板车,把姜禾送了回去。有时候车轴断掉板车无法行驶,魏忌就背着姜禾再去买车。
一千里路,他们走了三个月。
他把她送归故土,以魏国公子的身份,恳求齐国国君原谅使节被刺的意外,避免了一场战乱。
他不光送回她,还做到了卫护两国百姓的事。
这一次没有人再为她解开绳索,前途叵测,姜禾要抓住任何一点希望,活下去。
然后看一看他,是不是仍然笑得那么明亮耀眼。
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些,江河渐渐困倦而眠。
醒来时殿外有宫婢轻微的脚步声,赵政正解开系在她手腕上的绳索。见姜禾醒了,他皱眉道:“今晚不准再说梦话。”
姜禾揉着手腕上一圈明显的红痕,在心里对他骂了无数句齐国土话。
“知道了。”她漫不经心地答应着,心里却好奇自己说了什么梦话。
她的唇角有一点口水,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吃的。
按照习俗,昨日她从中午饿到晚上。
原本夜里新妇服侍过丈夫后,是可以沐浴并进食点心的。但她的丈夫是个躺倒大睡的软汉,所以这点心自然是没有吃到。
姜禾揉着胳膊,因为知道接下来还要去给太后敬茶,越发觉得饥饿。解完绳索的赵政却并没有走开,他从床尾拿出一条数尺长的白帛,递到姜禾手里。
“什么意思?”姜禾疑惑地问。
她的头发乱蓬蓬的,因为没有睡好,脸上尚有倦意。这一张并不精致的尊容,反而让人生出别样的感觉。
想起她昨晚的梦话,赵政便突然不自在起来。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他凝神一刻拂去心中乱糟糟的情绪,逼着自己干脆地对姜禾道:“抹上血。这是宫里用来查验你的手段。”
姜禾的脸瞬间红了。
这些事教引嬷嬷倒是教过,但她身上可没有多余的血弄这个。
“不行。”姜禾同样利落地拒绝,“随便他们怎么想,我无所谓。”
赵政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这世上还有女人不在乎自己的名节吗?
“姜玉衡是不是处子,关我姜禾什么事?”姜禾又道,“再说这个不光是查验新娘,也是查验你啊。”
赵政的脸不光僵硬,还黑了。
他明白她的意思。
因为他的特别,宫里宫外有人传言他没有能力为皇族绵延子嗣。
果然应该听从谋士的建议,寻一个好拿捏的冒充齐国公主。可那日他听到她那一句齐国骂人的浑话,闻到殿内老鸭粥的香气后,便鬼使神差地,跟她做了这趟交易。
姜禾已经起身向屏风后走去,赵政在她经过时抓住了她的手臂。
姜禾吃痛微微蹙眉,却并未求饶。
“去哪里?”他问道。
“出恭,要一起吗?”姜禾抿唇看着他,虽然身形比他娇小很多,却说得气势逼人。
握着她手臂的手气得有些发抖,赵政看着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为了沐浴后安睡方便,净房就在寝殿旁边。
浴池在最靠近卧房的地方,后面安放衣架,再隔着一道门,才放着能够出恭的虎子。
赵政拽着姜禾往净房去,动作粗鲁大步流星。
她还穿着昨夜的嫁衣,因为腰带被解开,行走间只能用手抓住衣襟。可就算这样,走入蒸汽氤氲的净房时,拖曳在地的嫁衣还是被她踩到。姜禾一个踉跄向前倒去,抓住衣襟的手不肯松开,只能借力到拽着她胳膊的赵政身上。
好在赵政虽然混蛋,但肌肉结实身量高大,支撑住娇小的姜禾完全没有问题。
只不过,地面有些滑。
一声“呲溜”的打滑声后,赵政非但没有稳住姜禾的身形,反而整个人向她压来。
完了。
姜禾手忙脚乱抓向赵政,而赵政为了站稳身子,松开了姜禾的胳膊。
嫁衣在空中展开如一只火红的凤凰,她向后倒去,混乱中身体并没有磕碰到冰冷的地砖,反而有温热的东西包裹住她。接着衣襟湿透,姜禾没入水中。
“噗通!”
慌乱和惊惧过后,姜禾湿漉漉的头从水里钻出来。她剧烈呛咳着,抹干净脸上的水,这才发现自己掉入净房汤池。
汤池大如马车,水深到她胸口,池内热水滚烫,花瓣和香草零零星星点缀在水面上。
姜禾的嫁衣已经掉落,身上的亵衣紧紧贴着肌肤。
她连忙向下沉了些,只露出脑袋在水面上。
赵政双手按住池沿,微微倾身,正抿唇看着姜禾。
他脸上的怒火不知何时散去了,多出了些幸灾乐祸和嘲弄奚落。因为嘴唇很薄唇瓣又浅,更添了几分凉薄。
巨大的落水声吸引来许多宫婢,她们跪在地上惶恐请罪。
“奴婢刚刚放好热汤,未能赶来伺候,请陛下和王后恕罪。”
赵政做样子微微伸出手道:“你不出来吗?不是要去……”
姜禾的鼻子几乎也要没入水中,她摇头拒绝,很显然对和他一起出恭没有兴趣。
“不了,这么泡着挺舒服。”
赵政这才罢休,他缓缓起身离去,走到净房门口时,吩咐宫婢道:“好好伺候王后。”
各地的诸侯国已经争斗了五百年,但如今尚无人称帝。雍国国君自称雍王,所以姜禾便是雍国王后。
服侍雍国王后的宫婢,约有五十人。
她们或者捧着擦身的浴巾,或者怀抱焚烧药草的香炉,还有人为她净面梳妆,端着银盘的宫婢呈上发饰,请姜禾看着铜镜挑选合心意的。
铜镜有半人高,被两个婢女抱在怀里。
姜禾一个个看下来,这么多伺候的人,没有一个是齐国送嫁使团的,也没有一个带着食盒来。
看来只能饿着。
汤池水洗去了昨夜的疲惫和脸上的妆容,她坐着挑选衣饰时,听见守在净房外的雍国婢女在小声说话。
“李总管送来些吃的,说是不要声张,让王后出门前,先垫垫肚子。”
姜禾心中瞬时温热,不知道这个李总管,是什么人。
吃的呢?怎么还不拿进来?
又有婢女道:“床上好大一摊血!”
立刻有人阻止那婢女:“噤声!快去收拾!不懂别乱咋呼,小心拔掉你的舌头!”
姜禾抿唇摇头。
赵政到底自己伪造了落红,好让后宫众人相信他们已经圆房。
但是好大一摊是怎么回事?不小心割破了喉咙吗?
姜禾想象了一下赵政割断喉咙躺在床上一命呜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不过她们忙着去收拾床榻,想必自己也吃不到食物了。
浓妆华服,却饿着。
姜禾跟随赵政前往太后居住的达政宫。
一路上赵政坐在步辇上,内侍持扇帮他遮挡阳光,可姜禾只能跟在一边走路。若不是她身子结实,恐怕已经中了暑气。
好不容易到了达政宫,内侍把他们引进正殿,说太后正在梳妆,请他们稍候。
殿内的布置极尽奢靡华丽。
从殿门口到主人跪坐的几案长达数丈远,修了一道三尺宽一尺深的“冰溪”。大理石砌成的凹槽里,整齐的白色鹅卵石上堆放着细碎的冰块。清凉的水汽蔓延,让进入大殿的姜禾顿时神清气爽。
八扇美人屏后,有宫中乐伶在弹奏箜篌。乐曲轻柔舒缓,柔滑压颤间似乎激荡得冰溪缓缓流动,让人心旷神怡。
内侍引他们跪坐在殿内,他们身前放置着凭几,几案上一杯清茶三碟果蔬。姜禾认真地看了,这些果蔬和她家乡的一样,分别是一颗桃,一枚枣,一捧烤板栗。
相比殿内堆砌的名贵家具器物,用这些简单的东西招待客人,似乎太过寒酸了。
姜禾拿起那颗桃子,转头看向赵政,低声问:“好吃吗?”
早就过了桃子成熟的季节,这颗想必是趁未熟时摘下来藏在冰窖里的。此时看起来粉嫩闻起来香,摸着又有些细微的绒毛,不知道好不好吃。
赵政斜睨她一眼,认真答道:“好吃。”
姜禾闻言大喜。
左右殿内并无旁人,她迅速把这颗桃子放进冰溪里,认真淘洗干净,再用随身带着的丝帕擦干水渍,先小小地咬了一口。
有些硬实的果皮咬破后,里面是甜嫩的汁水。姜禾连忙又咬了一口,顿时整个口腔里都浸满了清甜醇香的果味。她细细地咀嚼咽下,桃汁和果肉冰凉爽口,让她险些中暑的身子顿时舒服了好多。
吃剩下一颗桃核,又吃红枣。
这枣不知是从几万颗枣里挑选出来的,又大又圆又甜还没有核。
吃完了枣,吃板栗。
烤板栗的御厨一定是新来的,怎么不知道要在板栗上破一个口子呢?姜禾新修的指甲不能弄脏,她只能小心把板栗放在凭几桌腿下,再假装无意地趴在凭几上,把板栗压开。
轻微的爆裂声后,满室生香。
果肉绵密甜美,应该是用蜂蜜浸泡过,吃完后舌尖尚留一丝花蜜般的甘甜。姜禾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心满意足地用帕子揩净唇角,端正坐下。
自始至终,赵政都没有理睬姜禾。
他从几案下抽出一卷厚厚的竹简,看得认真细致。姜禾洗桃子时溅在竹简上一滴水,他便嫌弃地往远处挪了挪。待姜禾用凭几压板栗时,他已经离开凭几,把竹简放在膝盖上了。
姜禾吃完,赵政抬眼看了看,问道:“好吃吗?”
“好吃。”姜禾低声回答,“我嫁给你可不是让你把我饿死的!”
父亲教过她,若要活得好,先要吃得饱。
这大雍皇宫里的人都是神仙不吃饭的吗?
姜禾计划要在她的宫殿里搭建一个小厨房。
正想着建在哪里,有女官禀报,太后娘娘到了。
赵政丢下竹简起身,姜禾也连忙站起身。
她微垂螓首端庄而立,阔袖锦袍衬托得她温婉高雅,和之前洗桃吃枣磕板栗的形象判若两人。
赵政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
先是内侍宫婢快而不乱的脚步声,然后衣裙摩擦地面的声音由远而近,一个柔美的声音温和道:“齐国国君好福气,养出这样气质脱俗的公主。”
姜禾连忙随赵政离开凭几,跪在冰溪旁叩首问安。
“快起来。”太后的声音里含着关切,莫名让人心安。
姜禾又随赵政起身,这才看向太后。
雍国太后姬蛮,年四十岁,生养两子。
长子便是如今雍国的国君赵政,次子赵蛟深受先王和太后宠爱,被封为长安君。
听说太后擅权谋,对国政很熟悉,赵政继位后太后也没有全部放权。
虽然生养过孩子,但因为天生明艳又保养得当,四十岁的她看起来也不过三十二三岁。
只小心看过一眼,姜禾便被她那一双含情又含威的妙目吸引,有些挪不开眼睛。
因为是夏天,太后身上披着金玄两色的深衣,从交领向下,分别绣着日月星辰山川龙凤,入眼华丽又庄重,颇为美丽。
她缓缓跪坐在几案后,轻轻抬手,箜篌声便瞬间停止。
青铜编钟清脆明亮而又恢宏大气的声音响起,几节音符过后,太后温柔地向姜禾看过来。
跟随太后的女官向前一步,对赵政和姜禾道:“请陛下和王后上前为太后敬茶。”
终于要敬茶了。
敬茶以后就可以开席吃饭。
敬茶必然要到太后身边去。
姜禾要向前走,可赵政却没有动。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赵政,赵政的视线看向凭几。
什么意思?
女官的声音再次响起:“请陛下端起凭几上的茶盏敬献太后,请王后为太后剥桃,送枣,捧板栗敬献。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姜禾没有再听女官接下来的祝词。
敬茶,剥桃,送枣,捧板栗……
大意了。
姜禾目瞪口呆低下头。
凭几上空空荡荡,只有一枚桃核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你怎么不早说?”她压低声音质问赵政。
“孤只是告诉你,好吃。对了,这桃子是特地为孤新婚准备,只此一个。”
告诉她好吃,难道不是可以吃的意思?
赵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摆明了这是姜禾闯的祸,他什么都不打算管。
见他二人没有动,殿内众人已经向凭几看来。
女官只是惊讶却并不敢多嘴,倒是太后主动问起。
“凭几上的茶水和桃子呢?”
赵政让开一步,姿容优雅地做了个手势,把众人的目光引到姜禾身上。
“母后请听一听姜氏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