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花欲燃吖
钱钟书先生说:做媒和做母亲是女人的两个基本欲望。此言精辟。
在李瓶儿怀孕之后,西门庆府中的女人,完美地诠释了这一人性。月娘在孩子还满月的时候,便急着和乔大户结下了姻亲,而潘金莲更是四处苦寻秘方想要和李瓶儿一决高下。
然而,时代却赋予了这些人性不同的的表露意义。
在这样一个人伦悖逆,倒行逆施的时代,人类的最基本的欲望是生存本能,其他的一切情绪和情感都是为了获得生存能力的一种手段。
虽然,这样说,显得有些许的无情。但是,如果我们读过王六儿、韩道国夫妇的无耻,招宣府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应该知道卖妻、卖儿、卖女,出卖一切可出卖的,是那个时代的共性。
于是,我们也就能读懂李瓶儿的死,以及西门官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亡故。
李瓶儿的孩子是“无心插柳”得来的。
当时,西门庆对于传宗接代并不热衷,以至于,除了前妻留下了个西门大姐外,再无其他子嗣。他也不急,自然其他妻妾也无心“母凭子贵”。因此,李瓶儿的怀孕必然不能是处心积虑,毕竟,西门庆没有给过这种任务指标。
可是,她意外有喜了。这种空降的惊喜,对西门庆和李瓶儿来说是两种心情:
1、李瓶儿突然发现原来这个孩子可以让她得到西门庆更多的关注和疼爱。她误以为这个孩子可以成为维系二人关系的纽带。
2、西门官哥出生恰逢西门庆升职。蔡太师给了西门庆一张空白的委任状,西门庆摇身一变成为了清河县的副提刑。双喜临门,他认为这是自己的时运到了,和孩子没有关系。
孩子仅仅只是好运的一个代表,这个象征可以是一颗流星,一条稀奇的鱼,一个古怪的石头,甚至是丽春院新梳笼的姑娘。
李瓶儿的儿子,只是恰好赶上了。
所以,西门官哥死后,西门庆才能置身事外似的,冷静又无情地劝李瓶儿道:“你看开些。既然不是你我的儿女,干养活他一场,他短命死了,哭两声丢开罢了,如何只顾哭了去?又哭不活他!你的身子也要紧。如今抬出去,好叫小厮请阴阳来看。那是甚么时候?”
但是,李瓶儿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
她对于做母亲的唯一欲望,便是因此而得到西门庆的最大宽容和疼爱,其实,细思一下,李瓶儿对于这个孩子从头到尾没有过“母性”的付出,都是被动的被旁人推着走一步是一步。
关于“母性”从心理学角度解释的话,即所有的生物护犊子的行为是出于本能,因为他们的犊子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与其说是保护犊子,还不如说是保护自己。
将这种行为赋予一种感性的认识,就是我们常说的母爱或者母性。这种自我保护也要区分出“本我”、“自我”等旁支,当本体受到侵害的时候,所谓的母性也会出现“易子而食”的景象。
不过,这些情形往往出现在极端恶劣环境下,更多的是在兽界。
李瓶儿将“儿子”视为捆绑感情的工具,她的母性为了她的“爱欲”而牺牲。这也就能解释了为什么李瓶儿面对潘金莲对儿子的几次下手,她都无还击之力。
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实在是受尽了磨难: 先是在西门一家清明祭祖上坟的时候被鞭炮声惊吓,从此落下了症候,后来又屡遭用心险恶的潘金莲的百般迫害。
作为母亲的李瓶“病急乱投医”,请刘婆子炙了五蘸,“灸的满身火艾”,才适得其反,“被艾火把风气反于内,变为慢风”,断气前,她不去找大夫,反而第一时间让人找西门庆说孩子要断气了。最终,这个孩子成了一个牺牲品。
其实,李瓶儿的心狠手辣绝不次于潘金莲。
潘金莲鸩杀武大郎,还是在王婆的怂恿之下。而李瓶儿的恶一共有两次,第一次是“气丧花子虚”,第二次是“泼水休夫”,一次比一次无情冷酷,这些都是她为了嫁给西门庆主动输出的“恶”,无旁人指点,无人推波助澜。
她的泼辣和凶狠,完全有能力和潘金莲抗衡。但是,她嫁给西门庆之后,仿佛失去了战斗力。刘心武老师在讲李瓶儿的时候说过,她在西门府完成了一种灵魂的净化,也就是“怂”了,对现状的满足,让她无心再去参与争斗。
在李瓶儿死后,西门庆一蹦三尺高的哭喊着:“我的没救的姐姐,有仁义,好性儿的姐姐!”这句话点明了西门庆爱李瓶儿两点,白和好性。
为了这个“好性”,李瓶儿忍气吞声,放任了潘金莲的恶行,也就导致了西门官哥的死亡。
那么,为什么儿子既然不重要,李瓶儿又为什么丧子后悲伤过度而亡了呢?
这就不得不提一下西门官哥夭折之前,李瓶儿的梦了。
当下李瓶儿卧在床上,似睡不睡,梦见花子虚从前门外来,身穿白衣,恰活时一般。见了李瓶儿,厉声骂道:“泼贼妇,你如何抵盗我财物与西门庆?如今我告你去也!”被李瓶儿一手扯住他衣袖,央及道:“好哥哥,你饶恕我则个!”花子虚一顿,撒手惊觉,却是南柯一梦。醒来,手里扯着却是官哥儿的衣衫袖子。连哕了几口,道:“怪哉,怪哉!”
李瓶儿自知罪孽深重,她梦见花子虚是心中有愧。她手上沾着人命,生怕有一天“现世报”。这种偷来的幸福,就会提心吊胆怕失去。于是,在西门官哥屡治不好的情况下,李瓶儿的精神念力失控,这个心结就趁虚而入了。
偏巧,次日,那官哥儿在奶妈怀里只搐气儿了。那消半盏茶时,官哥儿呜呼哀哉,断气身亡。时八月廿三日申时也,只活了一年零两个月。合家大小,放声号哭。
“叫一声,青天你,如何坑陷了奴性命!叫一声我的娇儿呵,恨不的一声儿就要把你叫应!也是前缘前世那世里少欠下你冤家债不了,轮着我今生今世为你眼泪也抛流不尽。每日家吊胆提心,费杀了我心!从来我又不曾坑人陷人,苍天如何恁不睁眼?非是你无缘,必是我那些儿薄幸。撇的我四不着地树倒无阴来呵,竹篮打水劳而无功。叫了一声痛肠的娇生,奴情愿和你阴灵路上一处儿行!”
李瓶儿哭嚎着说自己不曾坑人陷人,实际上,她心里最清楚,自己做过什么。
李瓶儿在官哥去世后表现得可哀、可怜和可悲,有一部分是出于母亲对儿子的爱和悲痛,还有一部分是惊悸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报应。
她的伤心欲绝是唯一一次母性酣畅淋漓的流露,却也是她命运的尾声。
她在此时幡然醒悟,人生大梦,有些东西怎么得到的就要怎么失去。她嫁给西门庆后,在官哥快要亡故的这段时间里,萌生了些许的悔恨,她发觉这段婚姻并不值得她如此大费周章的维系,相比等待男人来爱自己,不如自己爱惜一些。
她的仁爱,来得如此的不合时宜。
于是,她死了。
李瓶儿是府里唯一弃恶从善的女人,它的亡故,好比西门府最后的一盏灯,啪嚓,灯一灭,一切归于黑暗。
真正的衰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