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是目前二年级下册中的一篇课文。
前几天,一位网友问《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的作者是谁?
当时,笔者不假思索地回应《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的作者是戴巴棣,因为笔者在印象中,目前部编版教材里曾经在《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的脚注中,标明作者是戴巴棣。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戴巴棣在不同的场合里,都声明,《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就是他年轻的时候写的。
戴巴棣生于1949年,今年74岁,还没有到健忘的年纪,应该不会把自己究竟是不是《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的作者给记错吧。
但问题恰恰在这里,我们不能过分相信作者,恰恰因为我们对戴巴棣的信任,最终发现,戴巴棣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有意无意地在这里扔了一个烟幕弹,制造了一个人为的迷津,让《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的真正作者“迷了路”。
幸好小学教材编辑,并没有误听误信,采纳江湖传言,而是抱着审慎、严谨、科学的态度,在所有的教辅资料、网上信息、甚至包括戴巴棣本人,都信誓旦旦地声称《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的作者是戴巴棣的时候,却超然冷静,坚守事实,未受各种错误信息的蒙蔽,在《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一课的脚注里,采取了“虚置作者”的态度。
部编版教材早期版本注明是戴巴棣
我们看看目前的课本中,《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的脚注是如何标注的:“本文选自《耕读小学课本语文(试用本)第四册》,湖北教师进修学院编,选作课文时有改动”。
现在教材剔除了戴巴棣的作者可能
可见,目前的部编版教材,肯定掌握了充足的证据与绝密的指证,至少证明了《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的作者不是戴巴棣,所以才果断地在教材里拿下了之前曾经标注的作者为戴巴棣的重要信息,而采取了一种“引用式注释”,将《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溯源到最初出现这篇课文的《耕读小学课本语文(试用本)第四册》上来。
《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一般我们能够找到的最早出处,是在《全日制十年制学校小学课本:语文第4册(试用本)》,这是文革后人教社编写的第一套教材,出版时间在1979年6月份。
1979年6月版
这个时间点,正是戴巴棣诗兴大发、积极撰写科学诗的时期,收入小学教材的科普诗《植物妈妈有办法》,正是货真价实的戴巴棣作品,该诗首发于1978年《北京儿童》第24期,很快收入1979年3月份出版的《全日制十年制学校小学课本:语文 第3册(试用本)》。
1978年《北京儿童》第24期上的《植物妈妈有办法》
按照我们的惯性思维,《植物妈妈有办法》与《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有某种相似的写作风格,很容易顺竿爬蛇认为《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的作者就是戴巴棣。
但是,部编版教材,却没有注明本文“选自《全日制十年制学校小学课本:语文 第4册(试用本)》”,而是注明“本文选自《耕读小学课本语文(试用本)第四册》,湖北教师进修学院编,选作课文时有改动”,显然,是教材编写组发现了《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出现在课本里的时间要更早一点。
正是发现了《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有着更早的出处,才判断出《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的作者根本不是“戴巴棣”。
我们来看一下,目前教材中注明的《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的来源“《耕读小学课本语文(试用本)第四册》,湖北教师进修学院编”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它是何时出版的?为什么课文会出现在这一个陌生的“耕读小学”的教材里?
我们找到熊贤君主编的《湖北教育史下》(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9月版),来看看“耕读小学课本”的来龙去脉:
——耕读小学主要设置语文和算术两门课程,有的还开设政治课(给学生讲家史、村史、革命故事)和音乐课(教唱革命歌曲)。1964年下半年,教育厅委托省教师进修学院编写全省通用的耕读小学语文、算术课本。课本在1965年初开始出版发行。省编耕读小学语文课本共分6册,总计为270课(其中识字教材4l课,占15.2%)。
课本突出农村生产生活中的常用字和应用文。常用字如姓氏、称谓、地名、农具、农活、农作物、百货、水产、一般的科学常识和政治用语等。应用文包括便条、通知、启事、单据、书信、口记、介绍信、申请书、表扬信、公约和规则、保证书和决心书、挑战书和应战书、对联、查字典、喜报、倡议书、合同、记录、计划等几类。在阅读课文中,还适当编人一部分农业常识和简要的历史、地理、自然和生理卫生等方面知识的课文(占全部阅读课文的38%,农业常识课文约占30%)。学完这套语文课本,要求能识认3000个左右的常用汉字,能阅读一般的通俗读物,能记工、看账,会写农村一般日常应用文。——
从这个资料里,我们可以知道几个关键信息节点,就是“《耕读小学课本语文(试用本)第四册》,湖北教师进修学院编”这本教科书是1964年下半年开始编写,1965年初开始出版发行的。
显然,目前部编本教材编写组人员,追溯到1964年下半年编写的“《耕读小学课本语文(试用本)第四册》,湖北教师进修学院编”这个课本,从中发现了已经存在着《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变相地已经把戴巴棣给剔除了作者的身份,因为1949年出生的戴巴棣,在1964年才15岁,他无论具有何种天才,要写出《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这样的既有内涵、又有文艺潜质的课文,都难以找到自洽的逻辑说服力。
所以,目前教材直接把之前标注过的“戴巴棣”给踢出了作者名录,而只是注明了《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最早能够溯源到的1964年编写的一本教材。
这也给我们一个重要的指引,就是在寻找《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的真正作者与来源上做到“不迷路”,必须在1964年上半年之前出版的各种报章、杂志、书籍中寻找。
无疑,这极大地缩小了包围圈,也给我们找到《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的被尘封的作者,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北极星”与“指南针”。
之前,笔者凭着一种与福尔摩斯相形见绌的预感,一直把查找精力,放在文革后复刊的《儿童时代》上,当时寻找的思路在于,戴巴棣本来是上海汽轮机厂的锅炉工,在文革期间,用他的话说,是他的年轻时代,开始了文艺创作,包括科普小品写作,改变了命运,当《儿童时代》复刊的时候,立刻想到了他,从而他得以与王安忆一起调入到《儿童时代》任编辑。
戴巴棣文革期间创作的诗歌
但《儿童时代》只是跳板,戴巴棣在《儿童时代》不到两年时间,便跳到了上海电视台,在这个更大的水域里如鱼得水,干的风声水起,但电视台的职业更像是镜花水月,时过境迁,电视台里的作品或者叫产品迅速失色,戴巴棣之后导演的专题片,很少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被人们记起,倒是他在文字创作的年代里的作品历经弥新,依然在目前的教科书里散发着经久不衰的魅力。
因此,最初笔者是在七十年代复刊后的《儿童时代》里寻找《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的出处,但这显然是受到了戴巴棣本人的误导,因为他口口声声说《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是他年轻时代的作品,那么,唯一的可能,是《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出自《儿童时代》。
湖北版的耕读小学课本,显示出版时间在1965年
但目前部编版教科书把《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的出现时间,向前追寻到1964年上半年编撰的教材,一下子把溯源的最迟时间点,向前推进了十多年。
那么,寻找《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的出处,只能从1964年上半年向前寻找,才能够查清真相,找到源头。
《儿童时代》1963年8月号封底
这样,笔者重点对《儿童时代》1964年之前的文本,进行了翻查。这里,笔者走了一段弯路。查找的时候,先从1964年开始查找,后来发现1964年的刊物,阶级斗争味已经相当浓郁,感觉《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这样的纯粹的科普小诗,与当时的政治气候不太吻合,倒是觉得是与五十年代的深受苏联文化影响的时代气氛比较合拍,于是查完了1964年的《儿童时代》,又跑到1957年的《儿童时代》刊物里,向后逐年查找,因为查找的量相当巨大,查到1961年的时候,又决定从1963年查起,于是,就是1963年4月16日出版的第8期《儿童时代》(半月刊)里,找到了望眼欲穿的《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
如果不是翻阅刊物,而是试图从目录页上查找《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的真身,根本会一无所得,因为在当期的目录页上,《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是放在“知识宫”的小栏目里,根本没有注明作者,混在专栏的一堆小标题里,稍不留神,根本不会在意它的貌不惊人的文章标题。
《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在目录中并不显眼
从《儿童时代》刊登的《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原文中,明白无误地标明了文章的作者是:徐青山,根本不是戴巴棣。
目前教材里的《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只有6小节,而原文却有9节,因此,找到原文,可以一睹庐山真面目。
原文如下,课文里有变动的,我们用括号标明:
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
可千万别慌张。
大自然有很多天然的指南针,
它会告诉你准确的方向。(课文改成:会帮助你辨别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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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是个忠实的向导,
它在天空给你指点方向。
正午的时候我在南,(课文改成:中午的时候它在南边)
晒下的树影儿指北方。(课文改成:地上的树影正指着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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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星是盏指路灯,
它永远高举在北方。(课文改成:它永远高挂在北方)
要是你能认出它,
就不会在黑夜里乱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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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碰上阴霾的天气,(课文改成:要是碰上阴雨天)
大树也会来帮忙。
枝叶稠的一面是南,
枝叶疏的一面是北方。(课文改成:枝叶稀的一面是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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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近旁有棵树桩,
请你把它仔细瞧瞧,
南面的年轮宽又大,
北面的年轮窄又小。(课文里删除此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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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蚁喜欢晒太阳,
它们爱在向南的地方做房。
在矮树丛,在树桩旁,
每一个蚂蚁窝都指着南方。(此节课文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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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苔讨厌炎热的阳光,
它爱耽在阴暗的地方,
如果你的家在北面,
循着青苔那一方就准能走到。(此节课文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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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特别怕太阳,(课文改成:雪特别怕太阳,)
向北的比向南的融得慢。(课文改成:沟渠里的积雪会给你指点方向。)
只要看看沟渠里的积雪,(课文改成:看看哪边的雪化得快,哪边化得慢,)
就知道哪儿是北,哪儿是南。(课文改成:就可以分辨北方和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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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
可千万别慌张。
大自然的指南针多得很,(课文改成:大自然有很多天然的指南针,
只要你细细观察,多多去想……(课文改成:需要你细细观察,多多去想。)
因此,《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的真正作者是徐青山。
徐青山也是一位写过许多科普作品的老作家。
他写过科幻小说,在《科幻爱好者手册》(四川辞书出版社,2000年4月版)中曾这样介绍他的科幻创作:
——徐青山也是颇具特色的一位作者。他的《到火星上去》(1957年),情节有些类似郑文光的《从地球到火星》,都是少年历险,不过《到火星上去》的幻想更为大胆。
《史前世界旅行记》(1958年),显示出徐青山在科幻创作方面的兴趣很广泛。同类题材的小说在同时代作者当中很少看到,徐青山以“时间旅行”的方式逆地球进化史追溯而上,从5万年前的冰河期直到20多亿年前的原始海洋,向读者展示了生动的地球生物进化图卷。史前世界是科幻小说的一个题材宝藏。奇怪的是,在当时很少有人想到这一点。——
徐青山也是著名的《十万个为什么》的作者之一,撰写过多篇文章,如《物理卷》中的“夏天的自行车胎为什么容易爆破”,《气象卷》中的“四季的时间都一样长吗?”,《化学卷》中的“为什么馒头里有一个个小洞洞”。
少年儿童出版社编《五年级儿童科学 (二)》中的徐青山作品
他还写过一些妙趣横生、耐人咀嚼的小诗,也曾收入到语文教科书中。
选入教材的徐青山其它作品
因此,应该将徐青山的名字,署在《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的作者栏里,以示我们对这位科普老作家的致敬与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