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没有原生家庭可以依靠的农村孩子,能靠自己走出农村的,都是牛人。
我有一个邻居弟弟,叫小国,比我小三岁,是86年的。
我一直很佩服他,他就是通过自己努力,挣脱原生家庭泥沼的典型代表。
他的家庭,经济条件其实还好。母亲之前在家带孩子,后来去外面打工。父亲是我们村小有名气的篾匠,手艺很不错。父母的收入,足够养活他们兄妹俩。
但是他的原生家庭有一个最致命的问题,他父亲的精神不太正常。
他的父亲能干活,会做事,箩筐、簸箕、粪箕等,都编的极好,可是会经常“发神经”。
具体表现是,经常自言自语,偶尔还会破口大骂。但有一点非常好,他不会伤人。
应该说他不会伤害别的人,像他的父母、兄弟、儿女、邻居这些,他都不会有暴力倾向。
他唯一的施暴对象,就是他的妻子,也就是小国的妈妈。
小国妈妈,我一般称呼她为婶婶。
这个婶婶的娘家,在我们镇的另一个村,离得有些远。八九十年代,乡村公路不是很发达,也没有什么交通工具,会骑自行车的就骑自行车,不会骑自行车的只能靠两条腿走。
这个婶婶长得很漂亮,性格也很温柔。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从来不会发脾气。
可能就是性子太柔和了,让精神时而正常,时而不正常的丈夫,觉得好欺负,经常家暴她。
这个叔叔的家暴,跟别人的家暴还不一样。
别人家暴,动静总是闹得很大,夫妻大打出手,甚至有可能头破血流。架势一大了,邻居就一定能发现,会去劝架。一传十十传百,妻子娘家人也会知道,就会呼呼啦啦来一帮人,教训出手的丈夫。
这样一闹,妻子的日子就能好过起来,夫妻之间的感情,反而更深厚。
小国的爸爸,从不在明面上打婶婶。他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手掐婶婶。而且他只掐别人看不到的隐秘位置。
婶婶挨了叔叔的家暴,还不能对别人诉说,内心的苦闷可想而知。
这种家暴虽然不会头破血流,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它太折磨人,又让人太痛苦了。久而久之,婶婶再也受不了了,就跟娘家人诉苦。
婶婶有几个娘家兄弟,对她都很好。知道后,很生气,跑到我们村指责叔叔,警告他如果再欺负婶婶,就把婶婶接走。
有了娘家兄弟撑腰,婶婶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可惜,叔叔不惜福,神经又不正常,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把一个好好的家拆散。
有天晚上,他可能又犯病了,半夜叫醒婶婶,对她又掐又打。婶婶疼得受不了,开始和他对打起来。
这次的动静有点大,邻居们都吵醒了,纷纷起来劝架。
温柔文静的婶婶再受不了,收拾好东西,撇下两个年幼的孩子回了娘家。
那时候,邻居弟弟才九岁,妹妹更小,才五六岁。
他们跟着爸爸生活,爷爷奶奶分了家,只能时不时照拂一下。
生活上,其实还算过得去的,不是很苦。但是,没有妈妈在身边,心灵上的孤独,才是最致命的。
我还记得,那是个冬天的傍晚,下了雪,呼呼的北风刮的窗棂砰砰响,我躲在灶台边一边烤火,一边看妈妈炒菜。
大门突然被拍的震天响,爸爸赶紧去开门。
原来是邻居爷爷,他慌慌张张的,门还没完全打开,就迫不及待的跟爸爸说。
“你问问兰兰,今天有没有看见小国和小美?”
爸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急忙进灶间来问我。
我说,上午小国跟我出去玩了一会儿,但是小美在家里哭,他就回家哄妹妹了。
爷爷又问:“下午呢?下午你有没有见到他们兄妹俩?”
我摇头,下午太冷了,我一直躲在家里烤火,没出过门。
“那他们会去哪啊?”爷爷都快哭了。
我望着爷爷,欲言又止。
爸爸看出我知道点什么,用手指点点我的头,让我赶紧说。
我说:“今天妹妹哭的时候,再叫妈妈。昨天小国也跟我说,他想妈妈了。”
两个大人听完,吓了一跳。
爷爷急急忙忙要往外走,爸爸拉住他,说:“叔,我跟你一块去,拿上手电筒。这里到横岭,几十路山路呢,两个孩子脚程慢,我骑自行车载你,说不定很快就能追上?”
爷爷已经没了主意,听爸爸这么说,急忙点点头。
那个晚上很忙乱,队里的男人们都出动了,去帮忙找孩子。
大家忙活了一晚上,终于在快天亮的时候,在一个茶亭找到了小国和妹妹。
原来,兄妹俩在快到他们外婆村子的时候,走错了路,拐到了另一个村子。怎么找找也找不到外婆家,只好到一处茶亭歇脚。
兄妹俩在外面冻了一夜,回来后都发了高烧。
虽然折腾的很辛苦,但是还是没有见到妈妈。
原来婶婶回到家不久之后,就跟着她弟弟一起出门打工去了。
小国在这之后的好几年,都没见过妈妈,但婶婶会经常寄钱回家。
她其实很爱她的两个孩子,但是叔叔太难相处了,又有精神病。跟一个精神病人在一起生活,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她害怕,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那个年代不流行离婚,婶婶也没有想过离婚,但夫妻俩的婚姻名存实亡。
因为家里没有女人,叔叔一个男人,还精神不正常,孩子就照顾的马马虎虎。
小国是哥哥,又比妹妹大几岁,很自然就承担起了照顾妹妹的责任。
一个男孩子,洗衣、做饭居然都慢慢学会了。
他爸爸的病情时好时坏,虽然不伤人,但看着着实有点让人害怕。小伙伴们也越来越不找他玩了。
十几岁的小国,越来越孤单,他经常牵着妹妹的手,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我们跳绳、丢手绢、捉迷藏……
有时候,玩游戏人不够,我也会邀请他们一起玩,但小国总是摇摇头。
他年纪虽然小小的,但是心事却是重重的。
不过,他的内心虽然越来越封闭。但是,他的成绩却越来越好。
一路拔尖着,上完小学,又上了初中。
他读初中的时候,我已经去外地求学了。
回乡时,能偶尔见一面,他看见我,也只是腼腆的对笑笑,再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叫我姐姐了。
再后来,他高中毕业,我也参加工作了,我们的交集就越来越少了。
他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们见过一次,我问了一嘴他选的什么专业,他说学外语。具体学的什么外语,我也记不清了。
那已经是2001年夏天的事了,距今已经整整二十三年。
那时候的外语,尤其是英语,还是很吃香的。
后来几年,我结婚生子,他在外面读书打拼,我们就再没见过面。
最近跟爸爸闲聊,有次忽然聊到了他。
知道他在上海买了房,已经结婚生子,有自己的公司。
爸爸说,小国应该是我们队上最有出息的孩子了,回家开的车都是宝马。可惜,他那个疯爸爸享不得福,早两年就去世了。不过幸好,他妈妈还挺好的,在上海帮他看孩子,已经基本不回村了。
听了这话,我会心一笑。
真好呀,在泥沼里挣扎了几年,到处找妈妈的那个农村娃,终于跟妈妈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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