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65年五月十一日,我的丈夫拓跋濬死了。
依照鲜卑族的旧俗,凡亲人离世,都要将其生前用过的衣物和器具悉数焚烧。整整三日,我难以想象才二十五岁的拓跋濬就这样死了,直到火光乍现,冲天的白烟在我眼前升起。
属于拓跋濬的生前物品在大火里燃烧,而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瞬间,我从悲恸中惊醒,被眼泪抽干的情绪在心里再度翻涌。
下一秒,我冲向了火堆,不为殉情,只为能抢出哪怕一件属于拓跋濬的物品。我没能如愿,被惊慌的众人救了出来。
醒来时,拓跋弘守在我身边。他今年刚满十二岁,是拓跋濬的长子,更是大魏新的国君。他唤我一声母后,脸上还残留着没擦干的眼泪。看着他,我只觉得胸口堵塞,唯独眼泪,再也流不出一滴。
拓跋弘
大魏,一定会有很多人容不下我们母子。
临朝听政我姓冯,生于公元442年,我原是罪臣之女,年幼便入宫为婢。十四岁那年,我和拓跋濬相识。那一年,他刚即位不久,他说要封我为贵人。再后来,他让我成为他的妻子。
至今,已经过去了十年。
新帝年幼,让朝堂里许多人动了歪心思,自以为可以肆无忌惮,于是行事愈发乖张,敢明目张胆地蔑视君威。
乙浑就是这其中最显眼的出头鸟。
先帝还在时,他就凭借着种种功绩以车骑大将军的身份被加封为太原王。然而,先帝崩逝当月,他就敢假造圣旨,接连杀害数位与他不合的大臣。到了七月,他更是用各种手段打压诸王,成为丞相,一时间权倾朝野。
我很清楚,乙浑没有把我、甚至是拓跋弘放在眼里。
但没有关系,我很快就会让他知道,他这样做的代价和后果。
这天,侍中拓跋丕急匆匆赶来面圣,告发丞相乙浑正在密谋造反。我不动声色注视着拓跋丕,随后留下他,仔细询问整件事情的来由。
有人要造反,这可是最大逆不道的事。我让皇帝下令召陇西王源贺进宫,共同商议如何对付乙浑。这件事并不难,乙浑想要带头造反,自然会有同谋。那么只要乙浑一死,其他人必会自乱阵脚,到时候不过一盘散沙,难成气候。
乙浑
一切都和我想的一样,计划进展得很很顺利。在拓跋丕、陇西王源贺的率兵下,乙浑一举被诛杀。
同年,我以新帝年幼为由,临朝听政。
母子离心后人评价,说我是有野心、有能力的女人。时人评价,说我是淫乱后宫的女人,只因我宠信了一个官宦家的男人。皇帝对此亦有不满。
他的不满,是对我这个太后。
皇帝自出生起,生母离世,此后便一直都是我亲自抚养他长大。到公元467年,皇帝十六岁,后宫李氏为他生下长子,取名拓跋弘。执政两年,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皇帝对我的提防,于是我顺势以想要亲自抚养长孙为由,还政于皇帝。
终究是母子一场,我不想我们走到最难堪的境地。
公元470年,李弈被弹劾行事不端,有忤逆之嫌,皇帝亲自下令抓其入狱,不久后在狱中身亡。补充多说一句,李弈就是那个被我宠信多年的男人。
我很不高兴。不是因为我有多喜欢李弈,而是皇帝做这件事所表明的态度。哪怕李弈不是个人,他是只兔子、是个没生命的物件儿,我依旧会生气。皇帝这是在公开打我的脸。
皇帝是个聪明机敏的人,志向也高,在他尚且年幼时,便用稚嫩的声音立志长大后要救济天下。
只是皇帝生性便偏爱黄老之术,哪怕在处理政事上再能干,也很难不为人侧目;他还总喜欢和读书人高谈玄学,给人一种厌倦国政的印象,这更是给了我最好的理由用以逼他退位。
公元471年,我强行逼迫皇帝禅位给他年不满五岁的长子拓跋宏,他去做太上皇。
拓跋宏
拓跋弘是个好皇帝,不残暴、不好色、不怠政,连史书都称他仁孝纯真。但他能做到的这一切,我也同样能做到,更没人会说我做的不如他。
公元476年的六月,拓跋弘死在了平城的永安殿,时年二十三岁。
母子一场,我和他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二度执政拓跋弘死了,朝堂之上,只容得下我的声音。
在我三十四岁这年,我被尊为太皇太后,同时也再一次临朝听政、掌管朝纲。而此时,摆在我面前的难题,除了拓跋弘死后动荡的朝堂,还有民间愈演愈烈的土地兼并,以及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
对我来说,前者处理起来算是得心应手。朝堂纷争大多不是吃饱了撑的偏要浪费口水互相对骂,说到底还是权力、政治核心的转移。早先拓跋弘还活着,总有一批官员是忠于他的,而现在他死了,这些人不跳出来闹一闹是不可能的。
至于解决办法,很简单,杀一批,升一批就好。把那些有贪污腐败的、人品有问题的杀一部分,再给那些清廉正直的官员该晋升的晋升,该奖赏的奖赏。
真正困难的还是后者,要做实事,要做对老百姓有帮助的实事,很困难。就在这时,时任主客给事中的李安世上奏,提出了一个非常好的解决办法。
均田。
均田
所谓均田,就是根据人头数给没地的农民分地,只要农民能吃上饭,不管吃没吃饱,只要不是到会饿死的地步,没人会真的愿意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来造反。
但这样就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民间的许多农民大都是依附于当地的士绅豪族,为了少分地甚至不分地,这些农民的存在会被隐匿起来。朝廷搞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口,这地又能分给谁呢?
不久,时任内秘书令的李冲上奏提出,可以实行三长制。所谓三长制,即五家一邻长,五邻一里长,五里一党长。
综合考量后,我认为这个方法,可行。
公元485到486年,两年之内,我先后主持颁行了均田制和三长制。
拓跋宏虽还年幼,也知晓我所做一切都是为民有利,为国有功。他从不反对我做出的一切决定。看着他慢慢长大,有时我会恍惚以为看到的是拓跋弘。拓跋宏和他的父亲长得实在很像,头脑和品行也无可挑剔。
我想,等我百年后,他会是一个很好的皇帝。
而我,执政二十五载,禁腐败、任贤能、立乡学、废旧俗,每一样都于社稷有益。我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个俗人。我不允世人非议,我要身前名,更要身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