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菜市场,我正把蔫掉的油菜苔码成小山,女儿突然从三轮车篷布里钻出来。她手心里躺着一朵从水泥裂缝里抠出的蒲公英,绒毛上沾着鱼鳞的银光:“为什么小花不在花园里开,非要挤在脏兮兮的砖缝里?”

秤砣砸中脚趾的瞬间,早市喇叭开始循环播放“最后三斤半价”。昨天医院通知靶向药不进医保,丈夫化疗后掉光的头发长出了蒲公英似的绒毛。女儿不知道,她校服内袋里每天变出的山楂糕,是我用捡来的矿泉水瓶盖跟小贩换的。

“因为裂缝里藏着星星的粉末呀。”我摘下手套,用结霜的指尖轻触蒲公英,“你看,每根绒毛都拴着云朵的降落伞。”她鼓起腮帮吹散白色绒球,全然没发现我冻裂的虎口正渗出淡红的血珠,像极了她美术本上画的朝霞。

二十八年前,我也曾举着从垃圾堆捡来的破布娃娃,问母亲为什么表妹有会眨眼的洋娃娃。母亲把晒干的玉米须编成辫子:“我们的娃娃会跟着四季换头发呢。”那时我不懂她通宵糊纸盒时颤抖的手指,就像此刻女儿不知道,补习班走廊飘来的油画颜料气息,每缕都浸着我搬运冻鱼时磨破掌心的咸腥。

暴雨夜收摊时,三轮车链条卡进排水沟。我跪在污水里掏链条,却看见女儿蹲在便利店橱窗前,用蒲公英绒毛粘橱窗上的圣诞雪景贴纸。“我在帮小花找冰雪城堡。”她校服后背的破洞漏出毛衣线头,那是用我结婚时的红围巾拆了重织的。

“妈妈快看,路灯把雨丝染成蒲公英了!”她突然指着霓虹灯下的雨帘。我望着她鞋底用轮胎皮补的缺口里嵌着蒲公英种子,突然发现所有绒球飘散的方向,连起来正是我每天凌晨进货的路线图。

催缴房租那日,女儿把蒲公英种子装进药盒:“我给它做了防潮层。”她将盒子藏进三轮车座垫,绒絮从裂缝钻出,粘在冻鱼的冰碴上像撒了糖霜。我突然看清每个种子上都粘着微小的价签数字——是她偷偷记下的菜价。

昨夜她在我围裙兜里塞了张糖纸,背面画着蒲公英撑开水泥地:“裂缝是大地在呼吸。”今早发现装冻鱼的泡沫箱里,钻出三株顶着冰珠的蒲公英,根须缠着止血的纱布条。

城管驱赶摊贩的哨声响起时,女儿突然指着我的冻疮手惊呼:“妈妈掌纹里开满蒲公英!”裂纹在常年浸冷水的手掌上蔓延,二十年的风霜雨雪,此刻正在她指尖化作绒毛纷飞。远处医院住院部的灯光次第亮起,像极了水泥地里倔强闪烁的星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