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陈俊辉的时候我才17岁，那时情窦初开，恨不得把整个身心都托付给他。
我天真的以为他跟我一样，两情相悦，双向奔赴。当他说创业需要借8万块钱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他说创业是为了迎接我们以后更好的生活，为了更好的爱我。我羞涩地钻进他怀里，憧憬着往后幸福的人生。
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噩梦。
17岁的我没有工作能力，怎么可能拿得出来8万。只是陈俊辉知道前段时间我妈拿到了保险金，手里有点闲钱。一共有十万这么多。
我当时在陈俊辉面前随口叨了一句。没多久他就提起要创业的事。
“妈，我想要8万块钱。”
我轻描淡写，说想开个小网店，进货卖衣服，赚点小钱。我妈沉思了一会，也没再问什么，第二天就把8万块钱转给我。
我兴奋地拿着银行卡去找陈俊辉，当天下午他就说要去找供应商进货。然而这之后，他就没再回来。信息不回，电话拉黑。
我躲在房间里整整三天不吃不喝，哭得像个泪人。我妈这才知道我把钱给了一个负心男。
“你不是说拿钱去开店吗，怎么能把钱平白无故的给了别人呢？我赚钱多难你知道吗？”
“我现在就出去赚钱还你可以不！不吃不喝，一分不少还你！你少说两句别管我了行不！”本就心烦气躁的我，听见我妈还在絮絮叨叨的，心里的委屈更加按捺不住。
“行，我不管你，那就回去你亲生父母那，让他们管你！”
这话一说出口，连我妈都呆住了。我怔怔地看着她，仿佛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却难以消化下去。
二
我叫顾小燕，17岁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生在一个单亲家庭，与我妈相依为命。
17岁那年我才知道我是个被遗弃的孩子，把我带大的是隔壁村的邻居。赵利艳，家里开了个小铺卖手打花生糖，人人叫她花生妹。
我一岁那一年生了一场大病，高烧到40度，咳嗽不止。村里的医生束手无策，让我爸妈准备好身后事。
可我爸妈不甘心，连夜把我带往城里的医院治疗，却发生了一件很神奇的事。
从我们村里到城里，必须经过一条路。那条路往山上就是坟地，平常整个农历7月，我们村的人能不出城就不出城。
而那时刚好过了七月半，我爸妈把我带往城里，经过那条路后，到了城镇医院的时候却发现我莫名其妙地好了。
我会笑，会哭，会叫。活脱就是一个灵动的小女孩。我爸妈相互对视，心里的疑团像掉进沼泽里的小人，越拨越往深陷。
回到家里我的事被摊在家庭大会上商议起来，爷爷说要把我送走。
村里人就是这般迷信，我要是患上个癌症，他们还愿意砸锅卖铁给我治。可我是在农历七月这回惹的事，就不能再留下我了。
我爸妈虽不舍，可是就怕流言蜚语压死人，不得不照做。他们开始把领养的消息发散出去，来到花生妹耳边，她的心思便开始动摇了。
那一年花生妹25岁，在农村那就是大龄嫁不出去的女人。她一听有户人家要把孩子丢弃，她想也没想就说要领养。
不管父母怎么反对，不管村里说这个孩子有多不详，花生妹还是坚持把我领养了。
从我记事起，就看到花生妹拿着摇鼓和大葵扇，在大院子里晒太阳。其他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这个人就是我妈。
三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小时候耳边经常听我妈哼起这首小曲。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妈的外号从“花生妹”变成了“黑妹”。
我妈的肤色是正宗的黄种人肤色。晒多了变黑了，也没再白回去。那是因为我小时候患的病。
我有软骨症。虽不致命，但对我生长影响甚大。医生说除了得多吃海带，骨头汤，还得多带我晒太阳。
我妈便每天大中午的带我到太阳底下晒。后来我病好了，我妈的肤色也跟着黑了三个度。
我妈对我就跟亲生女儿一般好。邻居家的小姐姐有的漂亮裙子，我回来提了一嘴。她二话不说跑到童装店买条新的，让我换上。
要是我觉得哪个小伙伴分享的零食特别好吃，她就会在下次进货时特地买一大箱回来。
按道理来说，我过得比大部分同龄人都幸福。可在渐渐长大的过程中，我觉察到我有一个跟别家孩子特别不一样的地方。
我没有爸爸。我第一回跟我妈吵架也是因为这事。
我问我妈爸爸在哪？她说到了别的地方生活，我再问，我们能不能去找他？她说这会打扰他生活。
我又问，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我没有。我妈被问烦了，就说“我现在待你不好吗？你非得揪着这事不放？”
头一回碰上我妈这么凶，委屈的我原地爆发，嚎啕大哭。
“你还我爸爸，还我爸爸！”说着，我还把手里的毛公仔撕个稀巴烂，朝我妈身上扔过去。
我妈气得拧着我耳朵，指着我大骂，“我这么含辛茹苦把你带大，行呀，你去找你父母去！”
这是我第一回听见我妈说有关我身世的话，可我年纪小，听完没当一回事。转头我妈给我做了最爱吃的炸鸡腿，就把这事给忘了。
四
后来到了我该上小学的年纪，我妈执意把我送到城里去，把乡下的小店卖掉，重新到城里找工作、找房子。
外地人到城里读书，择学费就不少钱。我妈一句话不说，该花的钱一分不省，大半积蓄都投入到我身上。
我的学习安顿下来后，她便在我们住的房子附近摆起了小摊子卖手打花生糖。没想到这乡下的小工艺，在城里竟吃香起来。
我负责勤奋念书，我妈负责辛勤劳作，小日子就这么充实起来。我虽然心里还是有疑问，却没再提起过我爸的事。
直到我小学四年级，有一对中年夫妇来找我妈，并且塞了一大包钱给她。那对夫妇一看到我，就激动地把我抱住。
我使劲地挣脱出去，躲在我妈身后。
然而自从这夫妇出现过之后，我妈变得喜怒无常。有时烦躁地把我推开，有时又哭着把我紧紧抱起来。
也从那天起，我的学杂费、生活费，都有人转钱给我妈。随着年龄慢慢长大，那对夫妇的身份，早已成为我和我妈之间那层薄薄的窗纸，却都不需要去捅破。
直到17岁那年，遇上我的初恋，爱得毫无保留，却被扎得遍体鳞伤。还和我妈发生了这么久以来第二次剧烈的争吵，逼得我妈说出了“亲生父母”这句话。
这层窗纸就不经意的被捅破。
而这一次争吵并没有像小时候那般，一只炸鸡腿就能被修复，却成了我和我妈心里结了痂的那道伤疤。
我妈说我的亲生父母很早就有把我接回去的意思，让我自己好好考虑一下。
我听完眼泪珠子不禁哗哗地落下来，心想这糟老婆子，就为了那八万块钱，就不想要我了吗！我就得死缠着你！
五
明天和意外，没有人能知道哪一个先到来。
我17岁，我妈已经42岁了。她一生未婚，怎么也没想到姻缘却在这个时候来到她身边，可这段姻缘在我看来就是段孽缘。
我妈跟我一样遇到一个渣男。
那个男人是我妈的熟客，已婚。也许碰巧这个男人的嘘寒问暖把我妈沉积已久的感情激发出来，也许是我妈强撑着多年的伪装需要找一个发泄口。
总而言之，我妈倒在了这个男人的温柔乡里，迷失了自己。
更不巧的是，她怀孕了。一个42岁未婚的女子，竟然怀孕了。而那男人得知我妈怀孕后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男人的老婆还找上门来闹事，把我们摊子糊口的东西都给砸烂了。还指着我妈破口大骂：“四十多岁还这么不要脸，我让你勾引别人老公！”
说着啪的一声，一巴掌煽在我妈脸上。我看见别人欺负我妈，这口气怎么能忍得下，我扬起手也还给她一巴掌。
场面瞬间失控。那个女人揪着我的头发往地上拽，想把我拖出门外羞辱我。我妈见状随手拿起桌上一个玻璃酒瓶，咣当一声，敲得那女人头破血流。
因为这事我们还赔了不少钱给那女人。
后来我妈怀孕这事被摆上家庭会议上谈论，所有人都不同意我妈生下这个孩子，这里面也包括我。
可我妈坚决要生下这个孩子。家族的人是担心我妈四十多岁未婚先孕，成为整条村里的丑事。
而我则是担心我妈的身体，高龄产妇，孩子生下来还得照顾。金钱、精力、时间，每一样投入都少不了。
六
然而这次是我见过我妈最倔强的一次。她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
那天晚上她又做了我最爱吃的炸鸡腿，饭后她把我拉到楼下的小公园散步。
她轻轻地捉着我的手去抚摸她的肚子，抚摸那个正在孕育着的生命。我明显感受到我妈整个人温柔得像小溪流水般，清澈而细腻。
“小燕，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坚持收养你吗？”
我摇了摇头，鼻子不禁一酸，想起自己被亲生父母遗弃的事实。
“我小的时候，因为不是个男娃，也差点被送走。当时是我姥姥执意把我留下来。我看到你的时候就想起当年的自己，不忍心。
你小的时候可精灵了，看见我一个傻劲地在笑，我就觉得跟你特别的有缘分。不顾家里反对，一定要把你留下来。现在面对自己的亲骨肉，我怎么可能割舍呢？”
我妈说着眼睛又不自觉的泛红起来。
“小燕，我知道这孩子生下来，我们的生活会变得很紧张。我可能没法供你上大学，你爸妈那，很早就想把你接回去，你可以……”
“妈，你说啥呢，我都快18岁了，我可以养活我自己。谁说要你供养呢，我可以跟你一起养这个孩子。你别再说让我回去父母那了，你就是我亲妈！”
我紧紧地捉着我妈的手，像是给她一个承诺，也像是害怕被她抛弃。
见我妈哽咽着不说话，我又说：“你总不能有了新孩子，就不要我了啊！谁伺候你孕期，伺候你月子呢！”
“傻孩子。”我妈终于笑了。既然她决心生下这个孩子，那我就陪着她，照顾她，这孩子我也会把他当成亲弟妹对待。
七
之后的日子我像化身成一个准爸爸那样，看了许多胎教书，安排好食谱，还定时跟孩子谈心、聊天、放音乐。
我妈由于年龄大，孕吐水肿这些反应都特别严重。我就天天给她按摩，每晚睡在她身边照顾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妈好几次出现下腹阵痛，医生让她住院观察，高龄产妇不敢掉以轻心。
直到一天晚上，我妈出现阵痛还见红了，羊水穿了，医生说马上就准备生产了。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是见我妈的最后一面。
生产完后，我妈出现羊水栓塞，诞下一个女娃便撒手人寰。
见我妈最后一眼的时候，她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就连微微张开的眼睛，都像是用尽所有力气，才撑开一条缝隙来。
在她最后这眼神里，我看明白了无尽的话语。我把她的手放在小女娃的脸上，小女娃在我的怀里哭得响亮。
我给女孩取名为思艳，顾名思义，思念赵利艳。从今往后，她既是我妹妹，也是我女儿。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20岁不到的我，也像我妈当年带着一个不是亲生的女儿。
可是那又怎样，我相信被善良浇灌长大的人，定能活出灿烂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