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了，娘哭累了，睡着了。”我知道老伴的担忧，没等他开口，我抢先答道。

他紧皱的眉一下舒展开来，泪眼婆娑，紧握住我的手：“老婆子，谢谢你，我都不知道拿什么感谢你！”

我看老张语无伦次，顿时笑了：“你娘就是我娘，把她接来照顾是应该的，这么多年夫妻，你别跟我见外。”

一天前，小叔子打来电话，喊我们都回去，说要商量一下婆婆养老的事。

婆婆82岁了，虽然神志清醒，但手脚不利索，一日三餐，衣食起居都要人照顾。

婆婆有四个子女，她一直跟小儿子住，多年来，我丈夫以及两个妹妹只需要付赡养费。

可如今小叔子夫妻俩压力大得很，因为他们刚当上爷爷奶奶，需要帮年轻人带孩子，根本没有办法顾全两头。

“大哥大姐，我知道我说这话混蛋，我想把娘送养老院去！”小叔子说，他们老两口愿意多出一点钱，让婆婆住好一点的养老院。

他的话一出，丈夫他们都难过得低下了头，不敢看自己的母亲。

一旁的婆婆听到儿女们的家都没她的位置，她满是沟壑的一脸皱纹早已被泪水填满，小声抽泣着，不敢吭声。

婆婆知道孩子们都是孝顺的，从来没亏待过自己。但大家都老了，都已经当了爷爷奶奶，想要赡养母亲，根本不是他们自己能拍板决定的事。

我眼看着婆婆住养老院的事情就要定下，忍不住站了出来，我说：“你们不用讨论了，娘可以住我家。以前我们每家给小叔多少，照旧给多少！你们答应吗？”

大家一下把目光投在我身上，他们很不解。

明眼人都知道婆婆帮了小叔子最多，理应该在他家终老，而不是早早搬出去自立门户的大儿子来照顾她。

婆婆自己也说过，她是公平的，不会只让小儿子得好处，她只住小儿子家。

在丈夫同样诧异的目光下，我走到婆婆身边，把她搀扶了起来：“娘，你肯吗，以后跟老大住好不好？”

老人家紧抓着我的手，抿紧着嘴唇，重重点头。

见状，客厅里坐着的大伙都松了口气，远嫁的两个小姑子对我感激涕零：“大嫂真是谢谢你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准时打生活费的，不会让你难做人。”

我只能苦笑，我可不是为了三瓜俩枣，我愿意养婆婆，完全是因为怕自己良心过不去。

我叫刘秀萍，今年60岁了。

我出生于一个小山沟里面。我在家也是老大，又是女孩，所以我没上过一天学堂。

我的童年是在劳动中度过的，回忆里都是汗水跟泥巴的味道。

白天我跟父母下田上山挣工分。

大人铆足了劲挣十分，我苦干勉强能得个三分。我很满足，这意味着我不用饿肚子。

劳动结束后，我会带着二弟，趁夜色偷偷回田地“捡漏”。

那些打眼才能看到的小花生，散落在泥缝里的谷粒都是我眼中的宝。

运气好的话，我们还能捡到红薯，早上放进杂粮野菜粥里，又能吃得饱饱的。

那几年日子过得又苦又甜，苦的是吃不好穿不暖，一家人都面黄肌瘦。甜的是我们姐弟五人都平安长大了。

随着我长大，生活渐渐好了。村里人都有自己的田了，也能外出打工挣钱了。

我父亲跟二弟随大潮去了深圳，我本来也想去，但娘拒绝了我，说我到了嫁人的年纪了：“你别折腾了，在家养养白，到时候嫁个好人家。”

我18岁那年，张家上门提亲了。

6捆布，半头猪，加200块彩礼，我就成了张家大儿媳。

刚嫁人的我很害羞，吃饭的时候都不敢看人，老张同样一张黑脸通红。

只有婆婆笑着给我夹菜：“老大媳妇，你不用怕，都是一家人。你们赶紧生个娃，自己就像大人了。”小姑子跟小叔子在一旁哧哧地笑。

半年后，我怀了孕，婆家人都很高兴，每顿都有荤菜给我吃。我爹娘更是带着二弟三弟送来了五只小鸡崽，说养来坐月子吃。

在我临产前一个月，婆婆算好了日子，开始囤鸡蛋。

鸡下蛋勤快，婆婆笑得就开心：“老大媳妇，你肚子的娃是有福的，鸡都愿意多生几个蛋给你吃。”婆婆说有鸡又有蛋，她一定能帮我补营养。

我平安生产后，老张立刻放心地收拾包裹去挖煤矿了，他要给孩子挣奶粉钱，叮嘱我我安心坐月子，婆婆一定会照顾好我。

我坐月子的时候，婆婆搬来了我房间。

每天夜里是她起来先给孙子换纸尿裤，擦干净，再把孩子抱来我怀里，让我喂。

白天，我也尽躺着了，完全不用操心。

我的月子坐得好，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红光满脸，胖了一大圈，根本看不出生孩子的疲倦。

婆婆反倒瘦了一大圈，脸都凹陷了，她抱着白嫩的孙子，两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娘见了直夸我婆婆，她跟我说，我婆婆是个好的，我不能忘，以后要好好待她。

我哪敢忘呢？婆婆帮我带娃带了三年，尽心尽力。

那三年里家里发生了很多事，两个姑子出嫁，公公去世，但百忙之中，婆婆还是把我儿子照顾得白白胖胖。

可后来小叔子结婚，我们就分了家，婆婆说：“兄弟大了自然是要分开的，现在分，好过以后吵散了。”

婆婆选择了小叔子，她拉着我一脸愧疚：“老大媳妇，希望你能理解，他是家里最小最不定性的，我害怕他当不起家庭的责，把家过散了，我得看着他。”

我当然理解：“娘，你放心，我现在顾得来。弟媳妇刚嫁人，改天怀上了，的确需要你，我知道的。”婆婆夸我懂事。

分家后，我们家跟小叔家一个住村头，一个住村东。婆婆几乎每天来回跑，老人家有点好吃的，都记挂着大孙子，会送过来。

我儿子很聪明，放学后都乖乖等在门口，远远看见奶奶来了，他撒开脚丫子就跑过去接菜篮子，祖孙俩笑得见牙不见眼。

看着婆婆满头大汗，只为了送点零食，我很心疼，劝她：“娘，家里有饭有菜，你留着自己吃，大华是只馋猫，吃不够的！”

可婆婆每次都说：“你别管，娘乐意，娘能送几年啊？以后他上外面上学了，都见不着了。”说着，祖孙又约着下次见面的时间，我只能无奈的笑。

后来，我儿子考上了城里的高中，我跟老张也跟着儿子搬家，一直跟到儿子大学毕业。

的确如婆婆所说，儿孙长大了，见一面少一面。

每年春节是婆婆最开心的时候，老人家会掏出捂热了的大红包给孙子孙女，笑着唠叨孩子们小时候的趣事。

时间过得很快，我们也当了爷爷奶奶了。

我孙子都13岁了。

我体验了一回当婆婆，心里越是感激她老人家，真的不容易。

在孙子上小学那会，他们按揭买过了新房，搬了过去，我们也跟着过去当免费保姆。

直到孙子上初中住校，我们才搬回自己的老破小。

我原本想着累了一辈子，跟老伴出去散散心，老张很赞同，他也说该放松了，结果却碰上小叔子撂挑子。

我知道老张心里很想接老母亲来，但又怕我不愿意，看我主动提出来，他真是感动坏了，回来的路上一直湿着眼眶。

把婆婆接回家后，我们把她安顿在了次卧，我让她安心住，这房间永远都是她家。

婆婆坐在床上，干枯的手一遍遍摸着床：“大儿媳妇，娘谢谢你，谢谢。”我看着她挂着泪睡着，心里百感交集，她应该谢谢自己才对。

人都有老的一天，对自己家的老人好何尝不是对自己好呢？

特别是当儿媳妇或者是上门女婿的，一定不要只记得坏，多念念其他人的好，日子才越过越有盼头。

我把婆婆接来，我一点也不后悔，反倒能偿还当年她的恩情，心安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