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5日
今日惊蛰,无雷,有雨。午后,风是冷湿的,我迎着小雨点,在支家嘴按下手机快门,眼前的一切瞬间定格在方寸。春风把草地吹绿了些,薄薄的一层,惹得我不忍心踩伤它们。湖水似乎丰满了些,经过整个寒冬的芦苇终于站出了一个春天。柳枝心甘情愿地在风中摇曳,一点一点的绿影,仿佛一刹那的灵感,从脑际中飘出来。走到有水的地方,就想停下来。举目前方的文正桥、伴鸥亭,古今多少往事,都被时间之水淘洗得发白、发黄,而不变的是,你、我、他在时空里的短暂存在,轮回不止。滚滚的雷声并没有出现,而夜晚的风,穿过湖城的每一条弄巷,声如狮吼,功夫十足。
2024年3月6日
夜色暂时隐没了这座城的喧嚣、焦虑和疼痛,我喜欢夜的静谧,也喜欢安静的自己。羊皮纸灯下,我想起在白云寺,夜里我听过一片树叶落下的声音,那种美妙的刹那,让人铭记。
在诸多好听的声音中,比如流水声、鸟鸣声、虫叫声、读书声、笑声等,我最喜欢婴儿的咿咿呀呀之声,他们的“语言”,最动听,最无法理解,即便是哲学家也不能与之比拟。当然,我也喜欢儿童的声音,他们的声音像山谷的泉水,清澈,清明。夜未央,寒意依然袭来,我打开文强、开心、艺欢发来的微信语音,孩子们的惦念之情,让我心里涌出一股暖流。

2024年3月7日
春天只是叫春天,真正的春天在自己的心中。心有春天的人,寒冬也有惬意和温暖。有家长信任我,问孩子不愿意上学怎么办,在微信上,我认真地回复了数十行文字,但我最想表达的是:让孩子长成他自己的样子。
心静兴长,到郊外走走,我的脚步声惊飞了觅食的乌鸦,眼前,是我熟悉的苦楝树,它线条明朗,挺拔苍劲,碧空蓝天下,满树楝子,别有一种清逸的美。等到苦楝树开花,春天就要归去了。迎春有迎春的热闹,惜春自有惜春的福报。松树长出了松花,湖埂上的油菜花开得正艳,像每个孩子一样,每一朵花都是不一样的。花期有前有后,有长有短,不管怎样,绽放过便好。生命是无常变化的,记得放弃主宰,在调伏中去绽放自己。
2024年3月8日
节日,像一朵鲜活的花,撄动人心。两年前的春天,我在鄱江女子学院的公众号上写过关于女性性别话题的文章,今年因望丛文学约稿,做了调整后,再一次“重现”。以历史的视角,把文字摞在一起,心中是沉重的。
作为一种性别的存在,负重前行,成为殉难者,成为传说,成为星辰,是宿命,是悠久的传统。这点上,我时常很矛盾。我是从女性的产道来到人间的,我赞美女性,祝福女性,而我脑海里浮现的始终是一个充满苦难的女人形象。她凝视世界,终极接纳一切磨难。
节日是在提醒另一种性别的存在,善待女性,善待自己的母亲,因为她是“强大智慧与惊人脆弱的结合”,是永不衰竭的;因为她,“这个世界才有了温厚的记忆,这个时代才有了润泽的连缀......人才能在巨石的堆砌和钢铁的拼杀之外,倾听到生命的柔板,感受到泪水的清澈,于是成其为人。”

2024年3月9日
去年腊月,一群人爬山,在珠湖韩山山顶,我们看到了提前开放的杜鹃花,这是“春天”谎报的深情。向山林,同样的世界,不同的理解,我想起范履霜的震天弓、穿云箭,想起雪域高原的“达瓦梅朵”。
三月是花的世界,其实又何止是三月?四时都有不尽之花,八方都有斑斓之色,使人目不暇接。如果你错过了婺源春天的油菜花,那么青海湖夏天的油菜花还在等着你。
在春天的鄱阳,比起走红的樱花,我更愿意看玉兰花的神貌,它们疏影横斜,向深处延伸,是玉做的骨肉。站在一个恰当的位置,观赏玉兰树,枝头是一种姿势,寓意深刻、幽微。枝下,来来往往的人在此相遇,然后擦肩而过。我们都是时空里的过客,但又何妨,总有人熟记在心,总有一朵花让你不绝望,总有一盏灯让你不迷茫。
2024年3月10日
没有攻略,没有目的地,走一条不熟悉的道路,是岁月对我的一种犒赏。过鄱阳童子渡、漳田渡,然后直抵都昌南山,再游老爷庙。江面天心,隔鄱阳湖相望,对面是庐山市,隐隐约约能看到落星墩。在落星墩上看鄱阳湖,我一直空想着,我是鄱阳湖的一滴水,向上蒸发到云端,向下我可以回到生命最初的幽冥里,虚无到那里,不必来到世上。
中年后读过《悲剧的诞生》,尼采在书中提到弥达斯国王在树林与精灵西勒诺斯的对话,国王问道:“对人来说,什么是最好的东西?”精灵说:“可怜的浮生呵,无常与苦难之子,你为什么逼我说出你最好不要听到的话呢?那最好的东西是你根本得不到的,这就是不要降生,不要存在,成为虚无。不过对于你还有次好的东西——立刻就死。”
这个时代,我们仍然需要“悲剧”,它是对一种现实观的戏剧呈现和实验,它的意义在于“激起怜悯和恐惧,从而导致哲学情绪的净化。”
2024年3月11日
我固执地相信一个美梦,是可以慢慢等待的。在春天,我把东湖走了一遍又一遍。我来东湖做什么呢?我一个人悄悄地来做什么呢?我赞美玉兰树变成开花的火焰,我赞美湖畔青绿的欲望多么美丽。东湖对我说,用她的千顷之水,洗涤我的伤口,或者她带我回故乡。我相信,东湖走在春天的路上,春风紧抱的词语,通向的不是表达,不是叙述,而是天空之镜。

2024年3月12日
书桌是安静的,我内心却激荡着风雨雷电。写作是一个不断和自己放弃写作动机作斗争的过程。思想在心灵深处驶越,好像云雀飞翔在蓝天,但文字和语言那么笨拙,它们紧紧拖住思想的翅膀,只让它们艰难地在字里行间爬行,写《出发在属于自己的路上》就是这样的感受。
2024年3月13日
理发。和理发师聊头发。头发是一种象征,代表了年龄、身份、时尚、风俗、文化、政治、信仰等意义,它事关重大,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然而,关于头发衍生出来的范围极度广泛,很难达成一致的意见。在一定背景下,它会随着时间、地点、社会群体而改变,它事实上可以一夜突变。
在我过去四十年的生命感受中,头发实在是难以驾驭,少年在农村生活,头发淋过雨、长过头虱,青春期头发蓬勃生长,几日不洗,油腻瘙痒,用省下的伙食钱买“飘柔”洗发露洗头,成为一种潮流。成人后,平均花在头发上的时间——剪、洗、剃、梳、染、造型,几乎比任一其他的休闲活动都要多得多,而且还没法全部自己动手。到高原工作后,原来一直以为的坚固丰盈的美梦逐年破碎,缺氧的环境导致掉发或脱发,用过各种防脱洗发水,至于效果嘛,肯定是广告宣传得好。现在,头发是越来越少,倒也坦然清净了。
曾一度想过,也实践过自己理发,剃成光头,不用梳子,的确有独特的心理感受。除去虚荣、诱惑和魅力,在躯体层面彻底领会这一点是一项挑战,但种子已经埋下,还会有自己的故事。

2024年3月14日
一枯一荣,周而复始。这个时节,大雁开始北归。夜晚,大雁越过鄱阳县城的天空,我偶尔能听到雁鸣声,稀疏而短暂,令人伤感。
大雁为什么要选择在夜间飞行呢?迁徙的沿途环境遭到前所未有的破坏,加上人类长期的肆意捕杀,大雁的数量也在逐年锐减,人类已成为大雁最可怕的敌人。选择夜间飞行,躲避危险和侵害,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鄱阳湖是候鸟的天堂,但人与鸟、发展与保护的矛盾始终存在,如鄱阳湖枯水程度有不断加剧的迹象或冬季水位升高,淹没一批湖滩草洲,减少候鸟的生存空间,对自然环境不利。资料显示,大雁已经改变了迁徙路线,很少飞到我国的南方越冬,直接从西伯利亚转道日本,飞到太平洋那些环境优美、气候温暖的地方,尽管对于大雁来说,迁徙的路程更加艰难和遥远。不过,令人欣慰的是,2023年的冬天,白额雁、鸿雁、豆雁、灰雁等候鸟仍能在鄱阳地区的沙洲、草滩、湿地、碟形湖飞过明月,飞过夕阳。
大雁的飞行,是运用天文辰星、地磁和地缘、地标等为凭藉。它们有良好的记忆力,尤其是对安全上的回归性。只要今年所去过的地方,若在当地没受过惊扰和伤害,则在明年的同一时间,必然还会驾临该地区的。
大雁是一种极重视社会秩序的禽类,不论其飞行、进食、栖息、守望相助等各种行止,都有一定的规则。一只候鸟,内在蕴含着惊人的能耐和智慧,可见大自然的禀赋、造化,远超过人类局限的领域范畴。为了嬉戏、饕餮而猎杀候鸟,实际上就是扼杀自然界智慧的结晶,也抹杀了人类对自然界探索再上层楼的机缘和索引。请不要猎杀大雁。

2024年3月15日
荒地上,星星点点的蓝色小野花成片铺散生长,似乎占领了整个早春。这种花叫“婆婆纳”,在岛国日本,它还有个特别形象的名字——星之瞳,引人无限美好想象。
继上回翻土后,今天再次劳动:清理土里的杂草碎物、平整土地、挖沟撒灰、播种浇水、覆膜。劳动时,把自己当成一个旁观者或者是“第四人称”。劳动过程中,“第四人称”也诗意般地想象,你、我、他,不过是被看不见的手,种在钢筋水泥中的一颗菜。
现实中,很多售卖的蔬菜早已不分时令了,颠倒时序,付出健康的代价势必是不可逆的。给自己种块菜地,对自己负责,是一种警醒和勉励。
劳动之余,也不忘去拥抱一棵树,去对话一朵花,去聆听雀鸟自由歌唱,去静观云彩舒卷自如,这些足以喂养午夜的梦境。
2024年3月16日
生活不是哗众取宠,不是被描述得古典高雅或被粉饰得诗情画意,也不是张口闭口的“之乎者也”、“禅茶一味”、“活在当下”,现实的生活充满了残酷、惊蛰和血腥,进入我们的肉体以及其他领域。很多人都在寻找人生意义,也听闻过不少玄妙道理,而我们经常忘了提醒自己,天道循环,但人生并不循环,我们始终在寻找“找到又失去”的自己。就算文字、义理讲得再好,没有真实的契入,没有内在的体验和实证,是摄受不了的,不能受用的,如盲人摸象。活着,是走在单行道上,是分散无意义的不归路,是一次次不得已的聚散。某种意义上,我们不如上棚巷青砖上的一株苔花。有时,美好的一天就是无所事事的一天,或游荡,或沉默,或孤独。今天,我在饶河老码头附近采了一些荠菜,还认识了一种叫“猫眼草”的植物,它有不同的称谓,也有多种功效。在世间,名字是很有意思的事,就像在鄱阳常见的鹭鸶,它还有其它的好名字:春锄、属玉、昆明、雪客。

2024年3月17日
“上帝好生,下民伤生。舍财救生,图财捕生。徭二念生,故有众生。生无所生,亦无能生。无生不生,是名放生。”今日是农历二月初八,释迦牟尼佛出家纪念日,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一早去东门口菜市场,在熙攘的人群中,我感受到人之生的热烈、嘈杂、琐碎、欲望、维艰,各种气息和滋味,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杀生养生,去生更远。”春季是最适宜放生的,购买并救护一些物命,让它们有一条生路。生生不息,因果真实不虚,望君珍重。
2024年3月18日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不知道写什么,是有很多要写,是很多想写的而又不能写出来。这个春天,有一种寂寞是无法解释的。
2024年3月19日
昨日下了整天的雨,今日放晴,空气清新。和孩子手写书信,用的信笺是上饶铅山的连四纸。信中我告诉他鄱阳的春天,告诉他成长中有可能遇到的刀光剑影,告诉他世间最本然的事物。信从鄱阳寄出,这是我和他的一种方式,纸虽薄,但家书意万重。
赵伟 | 雨水日记:雨水沿河边 | 赣鄱专栏
赵伟 | 立春日记:立春阳气转 | 赣鄱专栏
作者简介:
赵伟,江西鄱阳人,有零星文字散见于书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