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公主养的替身。
公主负责虐我千百遍,我负责貌美如花人见人夸。
我抢了公主的竹马。
夺了公主的暗卫。
击杀叛乱的皇子。
国之将覆,我力挽狂澜,取代公主成为风华绝代的女帝明君。
1
掬月殿内乌烟瘴气。
我这个替身,冷眼瞧着柔静公主李元霄在一堆伶人中寻欢作乐。
书生柳毅欣赏她薄纱下吹弹可破的雪臂。
战神兰陵王把玩她的纤纤玉足。
红衣状元郎就着喝她嘴里吐出的琼浆玉液。
我覆面垂首侍立一旁,满面红羞,呼吸急促,心像是失了魂一般怦怦乱跳。
就在此时,我脑中闪过一幅幅恐怖的画面。
大军黑压压围困北胥皇城,公主吊在城墙上,被叛军射成刺猬。
一群暴民还不解恨,没等公主跌落下来便一拥而上,几乎把她踩成肉泥。
画面再一转。
城门被人偷偷打开。
兵马如水涌入,屠城开始,百姓哀号奔走,死于非命。
纵然只是一闪而过画面,我却如同亲身经历一般,感受到蔓延全身的血肉撕裂之痛。
我浑身冰冷,手脚忍不住颤抖。
因为我意识到,被杀的并不是公主。
而是我。
2
我心知无意中获知了自己的结局,忍不住“啊”一声轻呼。
手里捧着的酒盏跌落在地上。
惊扰了正在嬉戏的公主。
她睁开眼眸望向我,眼里是一片冰冷的杀意。
“公主,不要停,奴要……啊!”
假扮成花旦的伶人捏起嗓子细细道。
只是还没等他说完,娇滴滴的声音变成男子的惨叫。
“公主饶命!”
求饶的声音此起彼伏。
公主又杀人了。
“都给我滚!”
公主大吼。
众伶人顿时停了动作,面如土色,大气也不敢出,一溜烟全跑了。
旁边侍候的宫女也在一瞬间走得干干净净。
我缓缓跪伏在地上。
公主赤足走到我面前。
洁白细腻的脚脖子上,浸染了一片血色。
纤柔的小脚停了停,又转身走了。
再回来时,脚上已着了厚厚的木屐。
“公主……”
我喃喃说,没有颤抖,也没有哀求。
我还震惊于刚才看到的画面,脑中一片混乱。
公主冷笑一声,踩上我的手指,用力碾压。
指尖传来牵心的巨痛,我回过神来,痛得满脸冷汗,却不敢叫出声。
“你喊啊,怎么不喊?不让你出声你偏叫,让你喊怎么不吭声了?”
她刻意压低声音,温柔得好像怕惊醒正在熟睡的孩子。
我忍痛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我若是喊痛,她只会更兴奋,更加变本加厉折磨我。
她又踢了我一脚。
这一脚正中我胸口,痛得我气血翻涌。
喉咙里一股腥甜涌上来,我强咽了下去。
她一把扯掉面纱,用手指勾起我的下巴,又紧扣我的喉咙。
“别以为你长了这张脸,本公主就不敢折磨你!”
我呼吸困难,却努力压抑心里的惊涛骇浪,眼睫毛急剧颤动。
眼里倒映出的她,脸上却有毫不掩饰的疯狂恨意。
我们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一样的细柳弯眉。
一样的狭长凤眼。
一样的精巧琼鼻。
一样的樱桃小嘴。
一样的倾国倾城。
只是她的脸充斥狂暴与冷血。
我的脸,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如春山望月,楚楚动人。
望着她脸上扭曲的恨意,我脑中不停闪过自己在城墙上惨遭杀害的一幕。
如果那本是她此生的结局,凭什么让我代她受过?
3
公主很讨厌我这张脸。
可是她又不能毁了我这张脸。
她可以打我任何地方,唯独这张脸她不敢碰。
前提是她还能保住最后一丝理智。
我的脸上,慢慢爬上来一丝倔强的恨意。
我恨她,坏事做尽,却让我承受痛苦,承受千古骂名。
她看到了我眼中的反抗与挑衅。
顿时失去理智,举起手,狠狠朝我的脸扇过来。
我也扬起脸迎上去。
然而我们谁都没能得逞。
暗卫如影子般冒出来,紧紧抓住她的手。
“放手!”
“放手!”
她激烈反抗,狂躁地踢打暗卫。
暗卫不为所动,任凭她大喊大叫。
我自是知道,公主身边的暗卫,不仅负责暗中保护她,还有一个任务。
不让公主伤害我的脸。
公主见挣脱不开,猛地张嘴咬下去。
暗卫的手腕,流出丝丝鲜血。
空气里的血腥味,又浓了几分。
公主奶娘忽然慌张跑进来。
“公主,沈小将军来了!”
公主一听,立刻换了眉眼,叫嚷着锦棠哥哥,笑着跑向殿外。
暗卫一个手刀打晕公主,抱起她迅速消失。
临走前,他不经意回看我一眼。
那眼神里,有一丝丝的诧异,但更多的,还是如往日一般的怜悯。
4
骠骑将军府的小将军叫沈锦棠。
屡随大将军出战西域番国,曾率轻骑小队深入险地,直取敌军将领首级,人称飞鹰小神将。
自小与公主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只是公主心悦的是他。
他喜欢的却是我。
或者说,他喜欢的是我这个公主的影子。
公主奶娘指挥宫女太监,迅速清理干净殿里的尸首与血迹。
大殿里重新焚起西域奇香,掩盖空气中的血腥气。
有人给我穿上公主的金线百蝶穿花大褶裙,梳出公主今日的发髻样式。
公主奶娘走过来,将我受伤的手指掩入袖口,眼里是浓浓的警告。
我也冷冷望着她。
那年十岁,是她将我从义庄抢进宫,以我爹娘的性命相挟。
我的爹娘在义庄祠堂里守棺材。
自打我记事起,所见便是一排排黑黝黝的棺材,每具棺木里,都躺着一个死去的人。
爹娘是我唯一的亲人,他们对我极好,给了我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温情。
我恨自己长了一张跟公主相似的脸。
我也怕,怕他们像那些人一样,一动不动躺在那里。
我便被迫入了宫。
公主的奶娘秘密训练我,教我宫中礼仪,安排我学习五经六艺。
我第一次代替公主出席皇上赏赐群臣宴,知书达理、文静乖巧的模样,便赢得群臣一片叹服之声。
公主刚出生时,天生异象。
白昼如永夜,群鬼哭啸。
钦天监冒死上奏,说公主是冤魂索命,乃亡国之兆。
帝后少年伉俪,夫妻情深,公主又是皇后九死一生诞下的唯一皇嗣,皇上自是震怒。
斩杀钦天监,勒令所有人封口,不许再议此事。
公主金尊玉贵娇宠着长大,一直相安无事。
帝后松了口气,认定是钦天监欲祸乱误国。
孰料公主九岁时,性情忽然大变。
狂躁暴虐,喜怒无常,残忍嗜血。
一个不高兴,轻则杖刑,重则打杀。
几乎每天都有尸首抬出去。
掬月殿里杀气弥漫,人心惶惶。
后来就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都会随时随地发疯。
而事情的起因,仅仅是有一次,沈小将军跟掬月殿宫女多说了两句话。
宫女被切去四肢做成人彘,直到血尽而亡。
蒙在鼓里的沈小将军被派去戎边卫国。
直到我那次出席宴会时,他才风尘仆仆归来。
那一次,我惊艳了他的目光。
饱受一年多相思之困的沈小将军,自此眼里心里全都是我。
5
我在殿外见到了沈锦棠。
少年将军丰姿俊朗,眉目如画,神釆飞扬,一如画本子里的英勇神将下凡。
见了我,他全身都是笑意,活像是一只摇头摆尾的叭儿狗。
我也对着他展颜一笑。
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从他迷恋的神色里,我知道,就算我叫他去杀人,他也会乐此不疲。
呆在宫里快五年了,我就是再蠢笨,也会知道不少不为人知的秘辛。
尤其是公主。
我知道我这一辈子,只怕就此葬送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里。
我所求者,只是爹娘与自己虽一世艰辛,但能平安到老。
只是现在,我还要再贪心一点。
我不想背负祸国殃民的骂名,在这里死得如此凄惨。
我轻笑:“锦棠哥哥,今儿天气甚好,你带我去打猎好不好?”
沈锦棠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私带公主出宫,事情可大可小。
我蹙眉嘟嘴,一副郁郁不乐的模样。
沈锦棠看不得这个。
战场上白银锁甲、铁骨铮铮的小将军,浑身骨头软得都快化了。
他避开侍卫宫人,带着我一路飞檐走壁。
我在空中大喊大叫,发泄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的快感。
沈锦棠似想让我噤声,又舍不得扫了我的兴致。
他确是深爱我的。
或者说是爱我这张脸。
猎场深处的温泉潭边,追赶麋鹿的我假装跌落水中。
沈锦棠立刻从马上纵身扑入潭中救我。
看着水中楚楚可怜的我,一向克制守礼的小将军,终于失了分寸。
我故意露出手臂上一道细细的伤痕。
这是我第一次与沈锦棠外出同游后,公主咬牙切齿在我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
她自己不能光明正大出去,便把一切怨恨发泄于我身上。
这是她留给我的教训。
也将是我反击的武器。
沈锦棠眼里盛满疼惜,问我怎么回事。
我笑称是自己不小心。
他拿过我的手,就着那道伤疤摩娑,恨不能让它立刻消失。
我知道,这道疤已种进了他心里。
其实宫中御医完全能让我不留疤痕。
快要好的时候,是我偷偷换了药。
平日里便敷粉掩盖。
算是我小小的反抗吧!
我这一身,总要留点与公主不一样的东西。
我才能一直记得,我还是我自己。
6
湿淋淋上岸后,沈锦棠跪地指天发誓非我不娶。
“若有负于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竟然忘了叫出静柔公主的名字。
那这誓发的,到底是公主,还是我呢?
不过发不发的,又有什么关系?
我早就想明白了,男人的深情,永远是留不住的。
女子若依附男子生存,又凭什么要求对方“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要趁这浓情尚未转淡之时,为自己多争取些胜算。
我提的第一个要求,便是去义庄看看。
他虽不解,还是偷偷带我去了一趟。
回程之时,我已失了颜色。
他以为是我太过劳累所致,车马上紧紧抱着我,轻声哄我入睡。
我无声泪流,也紧紧拥抱于他。
这一刻我如此脆弱。
爹娘已不在义庄的门房,他们脸色苍白躺在棺木里。
原来,我心心念念的,这世上唯一牵挂的,早就不在了。
那些每年送到我手上的家信,都是骗我的!
我闻着少年将军身上的男子体香,心里狠狠发誓。
我誓要以此为踏板,让伤害我的人血债血偿。
7
还未到掬月宫,我便让沈锦棠回去。
他犹自恋恋不舍,非要送我进殿。
只怕我此番大胆妄为,公主早就等在殿里蓄势待疯。
现在可还没到摊牌的时候。
我便撒娇嗔怪起来,他便只能依我。
我又满目含羞告诫他,这两天我不想理他,不管谁召,哪怕是我自己,他都不要来。
我们刚有了些许肌肤之亲,此刻想来不免有些后怕与羞涩,想要冷静几天,沈锦棠还是能听出我的言外之意。
目送他离开,一转身,有人挡在我面前。
公主的暗卫谢炎舟。
平时他从来不会主动现身,此刻却抿嘴薄唇,英挺凌厉的面容上,透露出别样的情绪。
“你今日越界了。”
他盯着我,冰冷的语气中隐含懊恼。
“那你该去告发我!”
我一脸无畏望向他。
我知他负责保护公主,却对我有一股不着痕迹的情愫。
良久,他垂下眼眸,轻声说。
“他们……是自尽的。”
我顿时全身一软,几乎跌倒在地上。
爹娘定是被拿来要挟我,为了不拖累我,被逼得早早了结此生。
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那两个笑着骂我打我哄我的人了。
“如故,你又欺负大黄了,小心它咬你一囗!”
“如故,别哭了,你看阿爹带了什么?这糖葫芦怎么那么好吃啊!”
“如故,你给我下来!你把我留给你爹的鸡腿偷吃了,还敢爬上树气我!”
“如故,你看爹捏的小人儿,鼓着嘴像不像你生气的模样?”
“如故,来,试试娘给你做的新衣裳!”
……
从此以后,他们在这世间只剩一个我。
只剩“温如顾”三个字。
回过神来,我冷冷避开谢炎舟扶过来的手。
“若活得好好的,谁家会自寻死路?!”
8
回来后,我便被禁足了。
对外宣称的是,公主因抱恙不能出门。
我却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地牢,日日承受鞭打。
鞭子包裹了布,布用盐水浸过。
锥心之痛,却又不会留下明显的伤痕。
我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那天的事,我若不说,沈小将军自然也会守口如瓶。
公主气得想亲自去问沈锦棠,却被奶娘与谢炎舟拦下。
她便把怒火都发在我身上,变本加厉折磨我。
公主只要保住我的脸就行。
而这张脸,是我活下去的最大底牌。
我也不会轻易拿它犯险。
夜深人静,谢炎舟如只大鸟落于我面前。
“为何不肯低头?”
他面无表情问。
“你又为何不揭发我?”
我展开那张倾城的脸,媚眼如丝。
他撑着那张石雕的脸,垂眸不看。
然后掏出一只精致的小瓷瓶,倒出些粉末,欲抹于我背上的伤口。
我避开,冷冷道:“何必害人害己!”
他一愣,手不知为何轻颤了一下,些许粉末洒落地上。
公主发泄了怒气,自会让御医来看我。
只不过是拖延几天而已。
若发现有人私自替我疗伤,不管是我还是他,不死又得脱层皮。
他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而且我看似文静柔弱,实则倔强刚硬,宁折不弯。
隐身公主身边,有什么是他不知的?
他慢慢收回手。
我抱紧身子,慢慢侧身,蜷缩于墙角。
只留绝美的侧颜。
“你快走吧!你救不了我!”
我要让他看到,他空有一身绝世武功,我却对他不抱任何期望。
他踉跄了一下,神色黯然转过身,消失于墙角。
我勾起唇角。
也不枉我挨了这几日的毒打。
男人啊,千万不要对不该碰的女人生出恻隐之心。
哪怕一点点,也将会在心里养出一条毒蛇。
我要做的,就是让他的恻隐之心一点点撑大,让他对我的内疚,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恨,一次一次堆积。
直到将那条大蛇越养越肥,有一天再也隐藏不了。
就像现在这样,一次次违背自己的意愿,出现在我面前。
9
翌日午时,奶娘就着人将我带出来。
阳光正是刺眼,我不由抬起衣袖遮了遮眼睛。
公主满身狼狈,眼睛比我更红。
她扑上来死死掐住我脖子。
“你到底跟锦棠哥哥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不理我?”
她是自己去找沈锦棠了。
我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她这一出去,肯定会闹出不小的动静。
“公主,不过是宫里太闷,我出去玩了一玩,吃了街市上的糖葫芦,喝了酒肆的好酒,有什么值得说的?”
她死死盯着我,脸上又气愤又无奈。
“你别得意,等我过了及笄礼,就可以嫁给锦棠哥哥,到时候你就没用了,你等着瞧好了!”
我心里轻笑。
这也是我抢在她之前,让沈锦棠对我产生非分之想的原因。
不用她提醒,我也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从公主发泄怨愤的咒骂声中,我大致拼凑出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公主撬不开我的嘴,沈锦棠又遵了我的嘱咐避而不见,越发认定那天我们之间发生不可告人之事。
恰好京郊举办一年一度的赛马会。
打听到沈小将军也去,公主心一横就自己出去了。
大庭广众之下,她假说自己忘记那天做了什么,问沈锦棠是否还记得。
沈锦棠自然以为她这是在敲打他。
再说事关公主清誉,他怎敢真的说出口。
于是一个追,一个躲。
公主终于压抑不住怒火,当场发作,又是打又是杀,把赛马会闹了个人仰马翻。
京中人人变色,公主风评一落千丈。
奶娘一边指使人给我上药,一边狠狠掐我。
“你个下践蹄子,现下不说,等皇后娘娘亲自来了,只怕由不得你猖狂。”
公主在外面发疯,皇后要替公主收拾烂摊子,震怒之下,自然会来弄清楚事情原委。
我忍痛冷冷开口:“公主,我劝你一句,最好不要让皇后知道什么。否则我向你保证,我若是有事,沈小将军也难逃责罚。”
“你敢!”
公主大怒,气得又想打我脸。
这次我避开了。
“不过是一点小风波,过两日便是皇后生辰,我自然能让所有人对公主的印象重新改观。”
奶娘忙拦住公主,小声说:“公主且耐心等两日,过了皇后生辰再说。”
公主气呼呼道:“那你可有什么办法?”
“我自会苦苦练习,在宴会上献一段祈寿舞。人人称赞公主舞艺与孝心,自然就不再议论今日的失仪了。”
奶娘一愣,看着公主欲言又止。
公主献舞,说起来有些不合规矩,会让人觉得不够端庄稳重。
可我深知公主喜欢标新立异,总爱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
公主果真眉眼松动,脸上已有应允之意。
“公主若想在皇后寿辰上大展奇才,这支舞就必须令人耳目一新。我见那群伶人里倒有几个歌舞都很是不错的,请公主命他们编支新奇的教我。”
公主紧紧盯着我,似要盯出个洞来。
最终她说了声“好”。
但我也从她眼中看出了杀意。
我越是出色,她便越是忌惮我。
等我没有利用价值时,便将死无葬身之地。
10
我的存在,是一个秘密。
除了皇上皇后与公主,只有奶娘及少数几个心腹知道。
就连经常来给我治伤的御医,也没见过我的真面目。
那群公主养的伶人自然也不知道。
这一次,我终于有了跟这些伶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我既成了公主跟他们学舞,真正的公主便不可能再现身。
只是公主派人监视我们,我也不敢对他们说什么。
这些伶人尽心尽力教我,一举一动仍是战战競競。
我知道公主养着他们,又作践他们,皆是因为沈锦棠。
某日宫宴中,沈小将军喝醉失态,竟对着几位唱戏的伶人搂搂抱抱,满嘴胡言乱语。
一时成为京中笑谈。
他酒醒后懊恼万分,怪那些伶人惑人心智。
公主便豢养了一堆伶人,供她取乐,替他泄愤。
我知这些伶人大部分天生傲骨,被公主辣手摧折,心怀刻骨仇恨,无时不在等待时机拼死一搏。
恨就恨吧,只要别弄错对象就行。
我身姿轻盈,长袖如风,搅起周遭空气中万千涟漪。
也惊艳了伶人们的目光。
他们应该不会相信,那个暴虐成性的公主,竟如此能歌善舞。
我要在他们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11
皇后生辰当天,我端坐于皇后身边。
众人眼中,公主又是平日那个文静娴雅的女子典范。
我看得出,皇后对我扮演的这个公主角色很是满意。
帝后大概已被公主的脾性闹得焦头烂额,见公主没有非得亲自出席宴会,竟也暗中松了口气。
我心内冷笑。
这对夫妻受天下百姓供养,却无半分仁心仁义。
皇上昏聩无能,只信馋言,任人唯亲,朝野上下早怨声载道。
平时只知铺陈华丽,声色犬马,极尽奢糜之能事。
横征暴敛,全不管百姓死活。
爹娘看守的义庄,全是因天灾饥寒横死的暴毙之人。
有点门路的,还能停尸义庄,待日后有缘再择吉地下葬。
那些没门路的,只能随意丢弃于乱葬岗,曝尸荒野,死后还不得安生,受野狗野兽糟踏。
天下百姓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天人永隔。
他们对自己的女儿,倒是呵护备至。
凭什么,要用世人的苦难,成全你们的帝后情深、母慈子孝?
我垂眸望着眼前的珍珠琥珀玉液。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一杯金玉酒,十万离人泪。
我缓缓起身,自请为皇后献舞一支。
于是在一群咿咿呀呀的伶人中,我轻歌曼舞,妖娆盛放,舞出了此生的光芒万丈。
宴会上的王公大臣,世家子弟,高门贵女,皆是露出震惊且如痴如醉的神情。
一个旋转间,不小心衣裙掀起,露出累累伤痕。
满座顿时哗然,尽是窃窃私语。
皇后心知肚明,但见周围议论份纷纷,脸上假装露出疼惜之色,问我怎么回事。
“回母后,近来女儿一心想为母后送份大礼,便苦练舞技,这身上的伤便是无数次摔的。
“是女儿太执着,给自己太多压力,以致于前几天还情绪失控闯了祸。但为有今天这个结果,女儿吃再多苦,也是愿意的!”
皇后见我回得大大方方,露出嘉许的微笑。
我又俯身拜倒在地。
“愿母后尽享日月之华,寿与青山并岁,福如东海浩荡。”
我高声唱颂。
“我儿今日堪比天上晨星,这世上已无人比得过我儿的光芒。”
皇上皇后虽知我是个冒牌货,还是满脸大悦,颁下厚厚的赏赐。
我敛眉偷笑。
静柔公主的绝世舞姿,可是由皇上皇后亲自盖章定论的。
12
我安静坐回座位,却碰上了二皇子探究的目光。
皇上虽纳了不少妃嫔,但过于专宠皇后,导致子嗣凋零,成年的仅得二子一女。
太子与皇上一脉相承,只知贪图享乐,不顾百姓死活。
二皇子李元诺是惠妃所生,并不受皇上重视。
但他生性聪明,且深藏不露。
他只是去过掬月殿一次,便发现了公主与我的蛛丝马迹。
后来对我,便似乎格外留意。
但又从不在人前表露出丝毫痕迹。
就如这一次,他只是冷冷瞥了我一眼,便若无其事低下头。
我心内暗哂,脸上却平静无波。
李元诺身上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对谁都冷冷清清。
京中不少贵女暗恋她,可从未听说过他对谁稍稍假以词色,甚至连个眼神也不随便给人。
他又好着白衣。
因此京中都说二皇子不近女色,如谪仙人一般。
想是今日我大放异彩,他对我有了更深的怀疑。
那又怎样呢?
我别无靠山,又身处死局,脑袋早就别在腰带上。
我这么只蝼蚁,不管做什么,都不过是死里求生,夹缝夺命的挣扎罢了。
我勾起唇角,他似有感应,迅速抬眼又瞥了我一眼。
我佯装酒醉头晕,向皇后告了罪,便由人扶着出来。
路上我假意呕吐弄脏裙子,又是要换衣,又是要喝水,支开了跟着我的人。
奶娘派的亲信本不肯走,无奈这里不是掬月殿,皇宫人多眼杂,她再不愿也得把戏做足了。
我独自缓缓走着,假装欣赏一路的奇花异草。
一只手突然攀上来,捂住我的嘴巴。
我还来不及惊叫,便被拖到隐秘的墙角,落进一个清冷的怀抱。
抓我的手,骨节苍白修长,看似如玉般易碎,力气却大得吓人,勒得我手腕生疼。
我看清是谁,用力挣开他的控制。
“二皇子,我可是你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