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寒风卷着煤渣子往人衣领里钻，张桂花蹲在农贸市场的水泥台阶上，数着塑料袋里皱巴巴的零钱。三块五，刚好够买半斤五花肉。她想起在李家村时，屋檐下挂着的老腊肉能香透整个冬天，哪像现在，连买根葱都要看儿媳妇的脸色。
手机在棉袄兜里震起来，是儿子建军。"妈，晚上单位聚餐，您给小宝煮点面条就行。"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张桂花还没应声，忙音就滴滴答答响起来。她扶着墙慢慢起身，膝盖骨发出咯吱轻响，年轻时挑水摔的旧伤，一到阴雨天就提醒她已经是五十八岁的人。
电梯停在十七楼，张桂花摸出钥匙的手顿了顿。门里传来儿媳王丽尖细的嗓音："妈怎么又买这么肥的肉？说了多少次现在讲究健康饮食......"玄关镜子里映出她灰白的鬓角，围裙上还沾着早上的米汤渍。
三年前可不是这样。那会儿建军刚在省城买了学区房，开着锃亮的轿车回村接她。村口老槐树下，二十几个乡亲举着红绸子敲锣打鼓，王校长握着她的手直抹眼泪："桂花开得好啊，教出个名牌大学生，给咱李家村争光哩！"
起初的日子确实新鲜。张桂花每天把九十平的房子擦得能照见人影，阳台上晒着浆洗得挺括的衬衫。直到有天买菜回来，听见小两口在卧室嘀咕："妈整天在家闲着，这个月水电费又超了......"她站在玄关，手里拎着的芹菜叶簌簌往下掉。
晨光爬上飘窗时，张桂花已经熬好了小米粥。六点整，建军打着哈欠出来，看见茶几上摆着整整齐齐的户口本、存折。"妈这是？"
"存折里有八万六，是咱家那十亩承包地转租的钱。"张桂花把围裙叠成方豆腐块，"妈想好了，以后每月交两千伙食费。"王丽端着咖啡杯愣在厨房门口，杯沿的热气扑在她骤然涨红的脸上。
那天下午，张桂花破天荒没去幼儿园接孙子。她攥着老年证坐了三站公交，在城乡结合部找到块荒地。碎石堆里冒出几簇野荠菜，让她想起老屋后头自己开垦的菜园。铁锹是跟保洁阿姨借的，一铲子下去，水泥块撞得虎口发麻。
三个月后，当王丽在业主群晒出婆婆种的奶油草莓时，17楼的阳台已经成了整栋楼的景点。泡沫箱里挤挤挨挨长着水萝卜、鸡毛菜，防盗网上垂下的塑料瓶里，蒜苗青得能掐出水来。张桂花蹲在绿荫里捉虫，听见背后孙子脆生生地问："奶奶，为什么你的手像树皮呀？"
"因为奶奶是种地长大的呀。"她把小孙子揽进怀里，指腹轻轻摩挲孩子细嫩的手背，"你看这芹菜，要经了霜才甜。人呐，也得在土里扎过根，才知道怎么往上长。"
物业来交涉过三次，说泡沫箱影响市容。第四次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干部，举着手机拍完菜园却红了眼眶："大娘，我娘在老家也这么种菜......"后来社区搞"阳台菜园"试点，张桂花戴着大红花上了晚间新闻。
立春那天，建军往老家寄了包种子。视频里小宝举着洒水壶嚷嚷："奶奶，爸爸说要种棵会开花的树！"张桂花望着窗外钢筋森林，忽然想起离村时折下的那枝老槐。此刻它应该正在李家村的春风里抽芽，把细碎的影子投在生养她的黄土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