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长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在我心头萦绕了二十年。
是我的出生害死了她,我不仅不配叫她妈妈,更不配看她的照片。
我活着就是个错误,所以我准备离开这个世界。
可就在那天,一个很温柔、很漂亮的女人拦下了我。
我明明不认识她,却又觉得她就像我梦里的妈妈。
1
今天,是我的二十岁生日,当我小心翼翼地将小蛋糕拿到家,却被爸爸发现了。
“你竟然还有脸过生日!你知道你这条命是怎么来的吗?”爸爸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中满是怒火,他猛地夺过我手中的小蛋糕,狠狠地摔在地上,蛋糕顿时变得稀烂。
我缓缓蹲下身子,用手指轻轻挖了一点上面的奶油,放进嘴里。这竟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尝到蛋糕的味道。
爸爸见状,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我脸上,怒吼道:“你还有脸吃!”
我嘴角微微上扬,冲他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眼泪却不听话地流进嘴里,将嘴里残留的蛋糕的那点香甜味道给覆盖了。
“为什么不吃呢?今天是我生日啊,爸爸。”也是我妈妈的忌日。
其实,我从未见过妈妈,也没见过她的任何一张照片,我所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仅仅是她因为生我而不幸离世了。
很多人都说我很可怜,一出生就没了妈妈。
可我却觉得,最可怜的应该是爸爸和哥哥,毕竟是因为我这个意外的诞生,让他们永远地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但倘若在我人世间所剩不多的日子里,连吃一块属于自己生日蛋糕这样小小的愿望都无法被满足的话,那我又何尝不是可怜之人呢。
我默默地收拾完那摔在地上的蛋糕,临走前,鼓足勇气问爸爸:“我能看一下妈妈的照片吗?”爸爸原本已经逐渐平静下来的面孔,瞬间又被怒意填满。
“你有什么资格看她的照片?”他大声咆哮着,“没有你,玉嫣就不会死!为什么你要来到这世上?”所以,他终究还是没有让我看一眼妈妈的照片。
也罢,或许妈妈也并不想见到我吧,毕竟在他们眼中,我是那个夺去她生命的不祥之人。
我脚步沉重地踏上楼顶,特地选了个楼下不会有人经过的地方。
迈出脚步,只要再往前几步,这个世界就不会再有我这个灾星了,爸爸和哥哥应该会满意吧。
我那原本打算施行的离开计划,被一个蓦然出现的女人硬生生地给打断了。
她毫无预兆地将我猛地拽下:“有什么事情这么想不开?”
“不用你管。”我甩开她的手。
其实我知道她是出于善意来救我,可于我而言,我真的觉得自己活在这世上未必就比死了要好。
所以,真的很抱歉啊,我着实不值得她的这份良善用心。
“你是不是受了委屈?要不要我陪陪你?”她关切地问了一句。
从小到大,我本能地排斥他人给予的关怀,因为那些所谓的关怀,说到底不过是对我的可怜、对我的怜悯罢了。
他们总会在指责我爸爸对我的所作所为时,不忘顺带提及一下自己的爸爸:“我爸就不这样……”紧接着便是一大段对他们爸爸的夸赞,似乎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表明我爸爸是多么的不负责任。
然而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们其实就是想在我面前炫耀:你看我爸爸多好,你看我多么幸福,可比你强太多了。
2
我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她看上去要比我大个几岁,面容温婉至极。
奇怪的是,我竟对她心生出几分亲切感。
于是,我没有答应她、也没有拒绝她,而是默默地缓缓走下楼去,她也紧紧地跟随着走了下来。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彼此之间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过我心里盘算着再找个地方继续终结我的人生。
她似乎很担心我会再次做出什么傻事,脚步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当路过一家蛋糕店时,她的目光才从我身上移开,投注到了店里。
“买个蛋糕吧,今天我女儿过生日!”她的脸上盈满了满含善意的笑容,眼眸亮晶晶地凝视着一个小巧而又精致的蛋糕。
她的女儿真幸福。我感慨道。
同时想起了我那被爸爸摔烂的蛋糕,我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倏地阴沉了下来。
一股如潮水般汹涌的羞耻感猛然间席卷了全身。
-你竟然还有脸过生日!
-忘记你这条命是怎么来的吗?
我不会忘记每年的这一天,我会遭受到比往昔更为深沉、更为持久的冷漠,那冷漠比任何尖刻的谩骂都要更能直刺人心,宛如那能侵入骨髓的刺骨寒霜。
每年这一天,我的“罪过”便会被加倍凸显,年幼时的我还会撒泼似的哭闹着,去质问爸爸和哥哥为何对我不理不睬。
后来我再也不会了,永远都不会了。
我用离开这个世界的勇气来给自己过这最后一次生日,也是唯一的一次生日。
可是,天不遂人愿。
因为我不配,我是身负罪孽之人!我生来便背负着原罪,是踩着我妈妈的命才来到这世上的,怎么还能安然地去享用美味的蛋糕,简直是罪大恶极、天理难容。
当她提及生日时,我瞬间情绪失控,豆大的泪珠子滚落下来。
她被我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弄得不知所措,愣在了那里。
我在这时突然跑开,她慌忙追上来,喊着:“不要做傻事啊!”
她追到了马路边,猛地一把将我狠狠拉回路边,就在这一瞬间,一辆汽车风驰电掣般呼啸而过,带起一阵狂乱的风。
司机愤怒地猛按了几声喇叭,那声音犹如炸雷一般:“找死啊!眼睛不看路!”
我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而她同样惊魂未定的脸上此刻却多出了些许愠怒之色。
“你怎么了?”她急切地问道,“你想死可以,但总得有个理由吧,有什么问题不能勇敢地去面对、去解决的?”
我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笑,声音低沉地说:“理由?那就是我该死啊。”
“怎么解决?能让我妈妈死而复生吗?”
她的眼神倏地剧烈闪动了一下,嗫嚅着说道:“你妈妈……”
“死了,从我一出生,她就离开了人世,你说,我是不是那个害死我妈妈的罪魁祸首?”我语气低沉地说道。
她先是一怔,而后带着些许迟疑地问道:“你妈妈一生下你就死了?那你几岁了?生日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但还是回答了她:“今天是我二十岁生日。”
3
她嘴里喃喃地重复着:“二十岁生日……”
紧接着,她忽然抬眸望向我,那眼神之中不知何时竟悄然多了许多复杂的情愫,仿若在一瞬间有无数种情绪喷涌而出。
“你爸爸是不是叫赵怀义?”她没来由地问。
在听到我肯定的答复之后,她竟突然情绪激动地哭了起来,那目光反复地在我身上扫视着,仿佛要将我刻入心底。
“你是……你是……你都这么大了!”
她伸出一只手,作势要抚摸我的脸,当我警惕地向后退了几步时,她略显失望地将手缓缓放下。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你爸爸和哥哥好不好?”
我觉得他们大概过得不太好,因为爸爸老是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还时常喃喃着:“玉嫣,你回来吧,回来……”
而哥哥在别人提及我是他妹妹时会拉下脸,很不高兴地说:“她不是我妹妹!”
还有外婆曾在妈妈的忌日那天声泪俱下地哭泣:“我早就叫你把孩子打掉,你就是不听啊!你就那么狠心,让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
小时候的我懵懂无知,只是跑过去想要安慰外婆,她却冷冷地对爸爸说:“怀义,你把她带走。”
或许正是因为我的存在,让所有人都过得不如意。
是不是只要我不存在了,他们就能过得更好。
我黯然地摇了摇头,语气是苦涩又无奈的:“不好。我从一开始就是那个不被期待的孩子,如果有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自己不要被生出来!”
“我妈妈应该也后悔了吧,她要是听所有人的话把我打掉,也许她就不会死了。”
“你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她轻声问道,随后目光坚定地看着我,语气笃定地说,“那我告诉你,你妈妈从来没有后悔,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生下你,因为你妈妈很爱你!”
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了一下,那些潜藏在心底深处的情绪瞬间如潮水般翻涌而起。
我从没认真地去思考我妈妈爱不爱我这个问题,一直以来,我对她怀着极为复杂的情愫,既有很深的负罪感,又忍不住对她心生恨意。
我恨她为了生下我竟然可以如此决绝,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恨她给予了我生命,却也给我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和沉重的罪恶感。
此时,我定定地看着她,她究竟是谁?叫什么名字?这些问题在我的脑海里盘旋,可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一句:“我妈妈真的爱我吗?”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缓缓说道:“天下没有哪个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
“是吗?”我喃喃自语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迷茫与苦涩,“可是我妈妈死了……”
“但她是爱你的,不要愧疚,生你是你妈妈心甘情愿的,她爱你胜过爱自己。所以不管任何人怎么说,你都要相信你妈妈很爱你,你也要像你妈妈爱你一样去爱自己。”
“你是这世间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孩子,是你妈妈满心期待的孩子;你若能过得顺遂安好,你妈妈在那遥远的天际也会倍感欣慰,所以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地生活下去。”
4
独一无二、妈妈期待的孩子……
那又如何呢?谁又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呢?
不知为何,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无名的怒火,再也难以抑制:“你觉得我现在能过得开心吗?所有人都恨我!骂我!我的出生对他们来说是痛苦,是失去我妈妈的痛苦!这么多年来,我甚至连想吃个生日蛋糕,都要被那沉重的罪恶感所折磨。”
“你说我妈妈爱我,可我宁愿她把我打掉,我不想要她那所谓的伟大牺牲!让我一出生就背负着害死她的原罪!我不要她把我生下来!”
她听后,整个人呆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哀伤:“你是在埋怨你妈妈将你生下来了,对吗?”
“我不否认,如果她没有生下我,或许大家现在都能过得幸福。要是她当初把我打掉,那她现在或许依然是那个生活在富足家庭中,有个深爱她的丈夫、和一个孝顺儿子。”
“我累了,这么多年,我已经活够了,我不稀罕这条命,也不稀罕这个世界。”
她忽地如一阵旋风般猛地紧紧攥住我的手,不由分说地拼命拉扯着我前行:“跟我走!”
我仓皇地问:“去哪里?”
“我要带你回家,我要问你爸爸凭什么要这么对你。”
当“爸爸”这个词钻进我的耳朵,我心底那股本能的抗拒瞬间如火山喷涌般爆发:“我不去!放开我!我死也不想看到他!”
可她对我的反抗完全置之不理,犹如一头倔犟无比且力量爆棚的蛮牛,不管不顾地一个劲儿猛冲,那股蛮劲大得吓人,生拉硬拽地就将我拖到了家门口,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对她为何知晓我家地址感到惊愕,她已然高高扬起手,如擂鼓般用力地拍响了房门。
在这整个过程中,我清晰地感受到她仿佛被一团无法遏制的急切与愤怒之火包裹着,似乎有什么在她内心疯狂燃烧,而我在这股强大力量的牵扯下,心中除了抗拒,更多了几分茫然与困惑,完全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这般激动和坚决,同时对即将要面对的与爸爸相关的一切,又涌起了复杂且纠结的情绪,如同乱麻般缠绕在心头。
爸爸刚把门开启,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向我发火,就冷不丁地被她猛然挥过来的一巴掌打得怔住了。
“赵怀义!”她这声怒吼仿佛带着能冲破一切的力量,全身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眼眶更是红得吓人,像是要滴出血来一般。
借助着那有些昏暗的灯光,爸爸直直地盯着她的脸庞,眼神中先是充满了惊愕,随后整个人就如同木雕般僵在了原地,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瞬间涌了出来,口中喃喃自语着:“玉嫣,你是玉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