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表外表里 ,作者:王熙媛,编辑:曹宾玲
看到工作群里分房子的通知,林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工作还能分房子,这听上去像是属于上个世纪的福利,真的能轮到自己这个刚到西藏工作四天的小学教师身上?
怀着激动忐忑的心情,林可去问了主管领导,确认自己可以参与新修小区住房分配的一刹那,她真切体会到了“心里乐开花”的感觉。
虽然三室一厅的房子轮不上她,但是刚毕业就有一套一室一厅的小窝,还不用付租金,她已经很满足了。
事实上,分房只是西藏对人才吸引力的冰山一角。可以看到,在2021年各省平均工资的PK中,西藏整体水平仅次于北京、上海,碾压了江浙粤等经济发达地区。
网传的国内某大学2022届毕业生收入排行显示,西藏应届生收入甚至已经超越了北上。
再加上抬头仰视蓝天雪山、垂眸满眼苍茫大地的浪漫诗意,不少迷惘中的年轻人,将就业目光投向了这片雪域高原。
但“去西藏”不能是一时兴起,而是要扎下根来,才能收获价值。否则游客滤镜会在现实面前摔个粉碎。
正如文中几位在西藏就业的年轻人当中,有人摆脱了内地的内卷氛围拿到了高薪,有人经历了磨练和成长,但也有人对圣地祛魅,陷入新的焦虑。
一、去圣地西藏,收割蓝海时代?走出车门,呼吸到第一口清新的冷空气时,周洋瞬间精神起来,旅程的疲惫一扫而光。
作为“西部计划”志愿者入藏的周洋,上车之前还穿着大短袖,在内地闷热的夏季里叫苦不迭,现在则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天然空调房。
巴适的气温,蔚蓝的天空,热烈但不灼人的阳光,让周洋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他更加确信,自己的西藏之旅来对了。
周洋一直想用自己有限的青春年华,去边疆地区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尤其是神秘而圣洁的西藏,让他心驰神往了好多年。
而这两年,随着“慢就业”成为趋势,越来越多年轻人选择先去西部历练一下自己,以前需要大力动员的“西部计划”,竟然变成了“香饽饽”。
数据显示,近3年西部计划项目报名人数分别较2019年同期增长了242%、160%和208%。周洋学校的“西部计划”名额才20个,但报名的人数超过了150人。
“现在就算去做志愿者,竞争难度也不小。”周洋说。同样过五关斩六将才来到西藏的,还有电商公司员工杨萌。
公司刚发出西藏项目的内部招聘通知,杨萌就麻利地投递了简历,前后历经3轮面试,最后成功从三十人的选拔中脱颖而出。
而她毅然入藏,在于西藏蕴藏的无限机会。
在电商行业天花板逼近之际,西藏作为最后一片蓝海,成为了兵家必争之地。以杨萌公司为例,西藏项目直接被列入“一把手工程”,重点推进实施。
去一个新的市场开荒,对想要打拼出一份事业的大厂人而言,诱惑力不言而喻。更何况,能走出格子间看看不一样的世界,这样的机会也可遇不可求。
基于此,哪怕朋友调侃杨萌去西藏“会晒黑,会有高原红,会变丑”,她也只是一笑而过,反而投入大把时间恶补高原常识,甚至提前吃了半个月的红景天(抗高反药物),铁了心要进藏。
然而,尽管做了万全的准备,落地第一晚,“世界屋脊”还是给了她迎头痛击。
“手背因为缺氧都发黑了,鼻子像撕裂一样痛。”杨萌回忆,猛烈的高原反应,让她不是在呕吐,就是在去呕吐的路上,往返厕所和床铺N多次,每走一步都喘得像老太太似的。
但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能轻易后悔和放弃,她只能咬咬牙扛过去。
医学生佳佳倒是很快适应了西藏特殊的气候,可她每天依然愁眉苦脸。
在她原来的设想里,在哪里行医都是救人,能去到西藏帮助当地的老百姓,更是积德累功的事情。
但每次护士与患者用加了密的藏语交谈,而自己一脸茫然地等护士转述患者症状的时候,佳佳都觉得自己只是一台“无情的开医嘱机器”。
有一次她值夜班,一位没有外伤但明显不适的病人走进了急诊室,叽里呱啦用藏语讲了一长串的话,身边没有护士的佳佳,一句话都没听懂。
佳佳开始求助,可她着急的脸色,加剧了病人的恐慌,对方开始焦急地用蹩脚的汉语喊道“痛……痛……救我……救我……”
这一声声求助,仿佛冰针刺入佳佳的神经,让她愈发头疼。幸好有路过的藏族同胞帮忙,治疗才得以顺利实施。
“语言不通,让我感受不到当医生的成就感。”佳佳无奈地说道。她隐约感觉到,建设西藏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二、草莽高原,还在启蒙时代“老师,我生病了,可以请假回家几天吗?”看着眼前生龙活虎、明显是在撒谎的孩子,陈菲叹了口气。
虫草(一种经济作物)丰收的季节,也是小学老师陈菲最头疼的时候,因为家长们会让孩子找各种理由翘课、逃学,回家帮忙割虫草。
每次遇上这种事情,陈菲就需要开车到学生家里,游说逃课的学生回去上课,但往往无功而返,甚至可能会在家长那里狠狠碰个钉子。
要知道,随着农村经济的发展,许多内地的孩子连“农忙假”都没听说过,但在西藏,一些孩子们依然要充当家庭劳动力。
高原的“慢半拍”,猝不及防地撞到陈菲眼前。单枪匹马去西藏“打工”的甜甜,也感受到了腾飞前的无序。
“明天不用来了,你在实习期的表现没有达到我们的要求。”试用期的最后一天,听到了人事的宣判,甜甜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
万万没有想到,在西藏也能遭遇“试用期收割”。更离谱的是,在这份工作之前,她已经碰上了连接不断的求职噩梦。
甜甜来西藏的第一份工作就遇到了骗子——老板借口说要回内地开会,之后杳无音讯,拖欠着她和同事们的薪水就此跑路。
之后,她又接连换了2份工作,才正式安定下来,可也是毫无前景可言的行政活儿,越干越让人心慌。
“公司不少,但正经公司似乎不多。”甜甜说,不仅就业市场如此,管理上当地似乎也还在启蒙阶段。
比如,同一个申请,在内地只需要半个小时就能拿证明,但在西藏需要耗费整整一周时间。
“要么线上系统在维修,要么就是缺材料,至于什么时候系统恢复正常,资料到底要准备多少,没人能给你一个准确答复。”甜甜抱怨道。
不过,工作上的困难是可以克服的,生活上的不便利,才是压垮打工人的稻草。
打开购物网站,输入想买的东西后,甜甜第一件事不是浏览商品,而是点击项目栏,筛选出包邮的那部分,再从价格最低的几个里,挑心仪的下单。
动辄五块十块的邮费,对月工资5000的她来说,实在太奢侈了。更何况,西藏一碗普普通通的粉可能就要十几块,甜甜每一分钱都要省着花才能生存下来。
身为大厂员工的杨萌不需要为生计发愁,但她也越待越不开心。
作为项目组唯一的女生,她常常需要独处,没有工作的时间,她就一个人睡大觉、看风景、去寺庙,想干什么干什么。可脱离了原本的社交圈子,告别了繁华的都市生活,时间久了,她也感到了一种都市人水土不服的孤单。
尤其是特殊期间,对亲人和朋友的思念尤为强烈。有一次,她半夜突发急性肠胃炎,在床上疼到不能动弹,全身冒冷汗,却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眼泪一下子就淌了下来。
唯一支撑她继续留在西藏奋斗的,就只剩工作上的获得感了。
每次杨萌和同事带着方案去拜访,当地部门都会很重视,会议室里挤挤攘攘坐满了人,有些领导甚至还会亲自接待他们。
尽管涉及到电商的专业术语时,她明显感到对方的困惑,但他们依然会耐心地等杨萌用大白话再重新翻译一遍。她能感受到,西藏很渴望与高速发展的内地接轨。
而选择留在西藏的人,正在见证着高原的点滴变化。
三、留在离阳光最近的地方经济欠发达,并不意味着孱弱,更何况是地处边远地带、战略意义重大的西藏。
数据显示,2021年,西藏依靠转移支付,财政支出达到了预算收入的9倍。
在这样的支持下,能扎根西藏、服务西藏的人,往往能有超出预期的收获。
上班第一天的培训课,周洋被带到了城市展览馆学习,看到黑白照片里的城市,从一片贫瘠的土地变成了房屋井然,再到现代城市的模样,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最开始报名“西部计划”时,他的家人都反对,因为感觉他要去偏远、落后的地方,生活会很艰苦。
但现实是,周洋所在的地区,发展步伐不断加快,甚至让他有种“这里不需要建设,我家乡的小县城更需要建设”的错觉。
在待遇方面,周洋每月补贴只有3000,但志愿者的保障应有尽有——单位包吃包住,待满一年可以享受50天的带薪年假,且回家探亲还补贴路费。
但这些在公务员邱东面前,还是小巫见大巫。
太阳还高高挂在当空,一脚踏出办公楼的邱东抬手看了下手表,时针才指向五点,而他已经下班了。
因为自然地理限制,西藏职工的法定周工作时间比内地短,邱东每天只需要工作6小时,税后月薪还能达到9000。
并且他的单位和周洋类似,也包吃包住,享受50天带薪年假和上万元的探亲补贴。
虽然当地的物价也堪比一线城市,但邱东花起钱来一点都不心疼:“同样的工资待遇,如果是在内地,要卷生卷死才能拿到。”
当然,西藏也有很卷的工作。在陈菲的班上,能及格的孩子已经算得上优等生了,有些孩子到了五年级还不识字。
为了让孩子们都能跟上进度,她不得不在课间和晚自习给几个较为落后的孩子开小灶,帮他们辅导功课。
再加上年轻教师需要挑大梁,陈菲的课外负担也越来越多,每天在学校和宿舍间穿梭,忙得脚不沾地。
但学生们不一定能体谅陈菲的辛苦。有一次,她警告总是把卷子弄丢的学生,如果下次再把卷子弄丢的话,就不会再给他发卷子,让学生自己去把卷子抄一遍。
没想到有个丢了卷子的小男孩当场摆出不屑的面孔,在课堂上大声讲了一串叽里咕噜的藏语。陈菲不知所云,直到班长怯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老师,他在用藏语骂你。”
站在讲台上的陈菲脸青一阵红一阵,既尴尬又难过,想要结束服务期离开的念头突然翻腾了起来。
但她坚持下来了,因为教师节那天,一位常常辅导的小女孩,给她递了一张“简陋”的自制贺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汉字写着:“谢谢陈老师,我长大以后要当老师,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周洋也有类似的经历,那一次他和同事们进村参加助农活动,刚刚进去,就看到一头花白头发、看起来有六十岁的村书记,搬着一大箱水,前来迎接他们。
他赶紧凑上去帮忙,但老书记格外热情,严厉拒绝,坚持把水扛到地里分给他们。
旁边懂藏语的干部悄悄告诉他们,书记知道他们是来帮村民采摘水果的,打心眼里感激,所以坚持要给大家送水。
周洋心里很受触动,虽然他听不懂藏语,却感到无声的力量正在生长。
他打算,未来如果有机会,争取留在这个离阳光最近的地方。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