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次相遇
五年前的地震,我瘸了一条腿,宋淮年却如人间蒸发般彻底消失了。
人人都说他死了,回不来了,叫我别等了。
可是五年后,我在医院再次见到了宋淮年,他家庭圆满幸福,还有个女儿。
最糟糕的是他不记得我了,而我也快要死了。
1.
半夜接到急诊的电话,说有个小女孩被异物卡住了气管,需要立刻手术。
凌晨一点,我赶到手术室为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做了气管切开术。
大约一个小时后,手术完毕,助理在旁边安慰小女孩的妈妈。
「宋时桉妈妈不用担心了,许医生已经把孩子的异物取出来了,注意这一个月不要吃过硬的食物,多吃流食。」
听到宋这个字的时候我忍不住颤动了下身体,已经是下意识的反应了。
从五年前地震之后,我的未婚夫宋淮年离奇消失,这些年,我从没停止过寻找他。
这些年凡是听到带宋的字眼或者看到和他长得相似的人我都会多加注意。
可是每当我看到他们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们不是宋淮年。
小女孩的妈妈十分感激地来握我的手:「谢谢许医生,救了我家桉桉的命。」
「没事,都是我们的职责,孩子安全健康最重要。」
第二天查房的时候,在病房门口我听到了人们谈论嬉闹的声音。
邻床的阿姨在一旁赞叹:「爸爸妈妈都这么好看,果然生出来的孩子也是个小美人。」
推开门,我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眼前那个人的侧脸映入我的眼眸,一股熟悉到极致的感觉不断冲击着我的灵魂。
脑海里无数个小人叫嚣着一个名字:宋淮年。
虽然已过了五年多,他依旧如记忆里那般清秀俊朗,站在那里,身形板正,无论在哪都是焦点般的存在。
忽然有人说了句:「许医生来了。」
人群的嬉闹声低了下去,那个人缓缓转过头来,清隽的脸上扬起一丝勾人的笑。
他信然向我走来,一步又一步。
我以为他要走过抱住我,跟我解释他消失的这五年,例如:阿枳,我其实在跟你开玩笑呢,你看你又被我骗到了吧。
无论什么离谱的原因我都愿意相信,只要他还活着。
可是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眼里那份礼貌疏离越来越清楚,我的心口也愈加疼痛。
他伸出那双我牵过无数次的手到我面前:「许医生,麻烦你了。」
2.
许…许医生?
他该是叫我阿枳的啊。
他…不是我的淮年。
可是他左下颌的那颗痣和我的淮年一模一样。
连他说话的声音,他喜欢打的半温莎结,他右手大拇指上一道隐约的疤痕,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告诉我他就是宋淮年。
我感到十分窒息,下意识后退想要逃离。
几乎是强忍住内心的慌张,强稳声线:「我…我还有点事,让我助理看一下吧。抱歉。」
后退的时候那只跛脚的腿突然使不上劲,身体重心向一侧偏去,正当我以为要和地面来一次亲密接触时,一直温热的大手拉住了我的小臂,将我一把捞起。
咬紧牙关,我强挤出两个字:「谢…谢。」
接着我几乎是逃离般出了诊室,趴在楼道的扶手上大口喘着粗气。
如果没有五年前的那场地震,我和宋淮年该是结婚五年的夫妻了。
五年前,海市一场地震,虽然只有几秒,可期间无数楼房发生了倒塌。
那天是无数人的灾难,也是我和宋淮年约定去选婚纱的日子。
高档的婚纱店里,一件件设计精美的婚纱陈列在橱窗里,我刚把摄影师拍的照片发给宋淮年。
地震就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3.
这场地震没有夺取我的生命,只伤了我一条腿。
闺蜜林双和我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当宋淮年的兄弟林延来找我时,我却没能看到宋淮年。
我问他们宋淮年去哪了?他们说不知道。
我打他的电话是无人接听,给他发消息没有回,一个活生生的人似乎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我其实曾偷偷在某个深夜里看过这场地震公布的遇害者名单,没有宋淮年。
我无数次要拔针头去找他,都被林延和双双拦住了。
每个躺在病床上的深夜,我都在想一个问题。
这真的是双双口中的万幸吗?
为什么我还活着?丢了宋淮年为什么比死了还难受。
我不知道那一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只记得我是自虐般继续考了医学研究生,企图通过夜以继日的学习和工作麻痹我自己。
我记得那段时间双双和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许夏枳你是不是疯了?
宋淮年没有亲人了,他只有一个上了年级的外婆。
外婆时常糊涂,现在有时候我去看她,她有时会以为我是淮年的母亲。
可我一直觉得淮年没有死,一是因为遇难名单里没有他的名字。二是因为地震那天我收到了一笔来自宋淮年公司的钱。
那笔钱几乎是他全部的积蓄。
唯一的解释大概是宋淮年遇到了什么事躲起来了,不想让我知道。
所以后来我会去他的公司等,林延后来找过我一次。
「许姐,年哥他真的是死了。就在那场地震里。」
「小林,你是他最好的兄弟,你就别和他一起来逗我了,他要是跟你说他去干嘛了,你跟姐说一声就好。」
林延有一次还带我去了一个墓园,一个灰色的方形石砖上写着宋淮年的名字,一张黑白色的俊秀照片贴在凹槽里,刺痛了我的双眼。
我抬手给了林延一巴掌:「这一次有些过分了林延,要是宋淮年让你干的,你让他别这么幼稚。」
第2章 他的家人
4.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办公室里的人在闲聊。
邻座的张姐转过身跟我说:「夏枳,那天急诊来的那个小女孩妈妈和你长得真像。叫沈橙。」
有人附和道:「对啊,你这么一说还真挺像。」
「夏枳,不会是你妹妹或者亲戚什么吧?」
「我独生子女,没啥姐妹。」
而且那场地震后,我脸部遭受重创,做过面部重塑,一点也不好看吧。
下午去给小女孩换药时,我仔细看了看沈橙。
一双如秋水般澄澈的眼睛,眼尾晕开一抹艳色,两只眼睛一眨一眨好看地如同观赏一场默剧。
好像和以前的我真的很像…
想起之前听歌时看到的一句话:
希望他最后娶一个像我一样的女孩
这样他就能一直记住我
又害怕他最后会娶一个像我一样的女孩
如果像我,为什么不是我。
身后的研究生路辰戳了戳我:「许姐,咱们进去吗?」
其实我是不打算破坏眼前这和谐的一幕的。
宋淮年正端着粥给小女孩喂着粥,声音里满是对女儿的宠溺。
沈橙在另一边,拿着几个彩色皮筋给孩子编着头发。
那个场景我曾见到过,在梦里。
见到我来后,沈橙叫了声宋淮年:「阿年,你看看许医生怎么说。我来给桉桉喂粥。」
宋淮年将碗递给沈橙,当沈橙触到碗底时大叫一声:「好烫。」
接着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那碗粥撒到了地上。
「对不起,阿年,我…我没拿稳。」
沈橙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看着宋淮年。
宋淮年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沈橙的手,轻柔地吹着气生怕她被烫到一点。
「一碗粥而已,你没事就好。」
我站在那里,一动没动,只感到脚上一片温热。
或许是滚烫吧,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的眼好酸,心像被沉到很深很深的湖底。
「许姐,你的腿…」
热汤洒在我的腿上,热气还透着裤腿向上冒。
沈橙有些慌张:「许医生,对不起,我…我不。」
沈橙的话没说完,就被宋淮年护在身后打断:「许医生,你腿怎么样?」
脸上的表情生怕我对沈橙做什么。
「没事,我的腿瘸了,没什么感觉。」
如果一个人会喊疼,大概是因为她知道有人会关心她。
我不敢喊疼,我的阿年不爱我了,我不想让他为难。
痛苦这个词其实和幸福一样单薄。
5.
路辰搀扶着我去办公室,路上他有些犹豫地开口问我:「许姐,你认识他吗?」
沉默了一会,我微微一笑:「不认识。」
回到办公室,路辰出去拿消毒物品,张姐凑到我耳边:「夏枳,小路人长得又帅,对你又好,你们没差几岁,你怎么就不开窍?」
路辰是我招来的研究生,我刚当上研究生导师资历不行,可被各个科室大佬抢着要的路辰,却只向我一个人投了简历。
路辰曾向我表明过他的心意,不过被我拒绝了,我心里有别人,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
把药放到桌子上,路辰缓缓抬起我的左腿,褪去袜子,给我上药。
「许姐,你为什么要撒谎呢?明明那么疼。」
「我…我」犹豫许久,还是不知道怎么说。
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门边,他冷着脸,眉毛微微皱起。
我默默收回腿,站起身:「宋先生,你有事吗?」
「桉桉伤口上的药需要换一下。」说完他转过身,默默离开了。
转身的那个背影将我拉回了高中时候。
那时候我坐地铁回家,同班有个男生和我顺路,有一次等地铁的时候闲聊了两句,被宋淮年看到了。
此后每当我出了校门,宋淮年就会骑个车子在门口等我,接我回家,这一接就是一整个高三。
我看过他无数个背影,肩头上泛着金光的,落着雨滴的,覆盖着雪的,亦或是薄薄的体恤下少年坚实的臂膀,可都没有像这次一样,如此陌生。
6.
十几天的日子过得很快,可每一天都几乎都是掰着手指头的,我一遍遍忍住自己内心的想法。
骗自己他没了记忆便不是阿年,尽量减少和他的碰面。
可是,今天是他女儿出院的日子。
沈橙拿着行李带着女儿桉桉在电梯间和我聊天。
「许医生,真是麻烦你了,桉桉恢复的这么快多亏了您的关心。」
桉桉仰起头拽着我的衣角发出稚嫩的声音:「谢谢你,许姐姐。」
电梯门开了,宋淮年走了出来,他蹲下身抱起女儿在原地转了个圈:「恭喜我的公主大人康复出院。」
沈橙一边笑一边拍宋淮年的肩膀:「孩子才刚好,你这当爸的怎么这么浑。」
宋淮年赶紧停下,宠溺地牵起沈橙的手:「好好好,我错了。」
接着顺手牵走了沈橙手上的行李,跑进了电梯。
桉桉开心地喊:「妈咪快来追爸爸。」
快上电梯前,沈橙扭过头跟我说:「许医生,一个月后桉桉六岁生日,地址在病历上有,你到的话桉桉一定很开心的。」
电梯的门关上了,里面传来的笑声仍旧不可阻挡地穿进我的耳膜。
曾经的我也是被爸爸妈妈抱在怀里的孩子,后来爸爸出轨,我们这个家一下子就塌了。
妈妈整天疯了似的寻找爸爸和那个小三的下落,邻居们都说她是个疯子,只有我知道她不过太爱他了。
她不信当初那么爱她的人会喜欢上别人。
于是,在一个很平静的午后,我像往常一样打开家门,这一次没有妈妈的哭声和满地的杂乱。
相反,整个房间被收拾的一尘不染,连窗帘都被一个好看的粉红蝴蝶结绑在了一起。
妈妈穿着一身好看的白色裙子躺在她和爸爸睡的那个大床上,怎么也叫不醒了。
她放过了自己,也丢下了我。
处理完母亲的丧事,宋淮年在我母亲的坟前跪下,向她发誓会好好照顾我。
那天天色阴沉,少年怀抱却是温暖的,他眼里满是坚定不移:「许夏枳,以后我做你的家人,一辈子都是。」
现在他有了一个家,一个女儿,只是那个家里再也没有我。
我又变成了当初那个没人要的许夏枳了…
第3章 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7.
6周岁的生日聚会不过是句客套话,去不去都无伤大雅。
病历上的住址我没有看,因为我怕我会在某天夜里找过去。
就像宋淮年刚消失的那几年,我会在夜深人静时去他的公司门口等他。
有时是一整夜,弄的林双很不放心。
还有几次我都是无意识地在家门口等了一夜,医生说那是梦游。
可是周末去逛家旁边的超市时,再次碰到了沈橙和宋淮年。
他们之间被购物车隔开,沈橙抱胸看着宋淮年,显然生气了。
见到我后,沈橙很高兴,拉我到她旁边:「许医生,太好了你也在,你说吃薯片有错吗?」
宋淮年一脸无奈地小声劝道:「薯片含反式脂肪酸,还是少吃的好。」
沈橙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后扭过头。
她眼睛突然一亮指着我的购物车说:「你看许医生也买了薯片啊,为什么我不能吃?」
宋淮年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看许医生的老公就不像你一样管这么多。」
「我男朋友之前也管我。」
以前我每次逛超市薯片时必选品,那时宋淮年看不下去,每次都给我偷偷放回去。
弄得我很是生气,我插着腰问他:「你不让我去吃薯片总得给我点别的补偿吧?」
他红着脸在我脸上轻轻一啄,很快又别过脸:「这…这样总可以了吧。」
所以,每当我不吃薯片时都能换来他的一个吻作奖励。
沈橙有些疑惑:「男朋友…许医生,你还没结婚吗?」
「本来是要结的。」
我看了眼宋淮年,笑了下继续说道:「他有了别的姑娘,现在不要我了。」
「没事的,许医生这么好,一定是那个人瞎了。」
8
沈橙拉着我说:「许医生跟我去果蔬区看看吧,桉桉出院后我们都不知道给她做什么,你是专业的。」
接着她扭过头充宋淮年做了个鬼脸:「你就帮我我俩推车吧。」
选了几种菌菇和蔬菜,沈橙苦恼地说道:「桉桉说小米粥寡淡,今晚煲什么粥啊?」
宋淮年小声提议:「要不煲点海鲜粥?」
我和沈橙异口同声:「你海鲜过敏。」
话音落下,沈橙和宋淮年都一脸疑惑地看向我。
我急忙解释:「之前你们点外卖那个备注上说不放虾皮。」
「许医生好细心,要是我都不会注意到。」
鼻腔猛然有些胀痛感,即刻血腥味便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我去趟卫生间,你们先走吧。」
我托着有些跛的腿,跑到卫生间。
一滴接着一滴的红色液体砸在洁白的洗手台上,拉着好看的花纹流入肮脏的下水道。
我一遍遍捧起凉水冲击鼻腔,过了好久血才慢慢止住。
走出卫生间,从口袋中抽出湿巾去擦地上的血迹,却发现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我抬起头,正迎上宋淮年欲言又止的目光。
他视线偏移落在我手上带着血迹的纸上:「你…你怎么了?」
「没事,上火了。你怎么来了?」
他指了指手边的购物车:「她怕你走来走去不方便,让我给你推过来。」
「沈小姐真的人美心善,宋总可是娶了个好夫人。」
宋淮年的嘴角自然地扬起一丝骄傲的笑:「她啊小时候经历了太多不幸,可是依旧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微笑总感觉在我的心口划出了数不清的血痕。
「许医生,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我和你之前是不是认识?」
他眼睛紧紧盯着我,似乎这个答案对他很重要。
第4章 外婆的小橘子
9.
恰逢此时,沈橙在那边喊他:「阿年,桉桉要放学了,咱们去接她吧。」
宋淮年应了声好,随即转身朝沈橙走去。
后又有些不放心地转过头:「还是要少熬夜。」
我没有出声,只是做了个好的口型。
我推着购物车走向相反的方向,就当作是告别吧。
推到零食区时,我将薯片放回了原位。
像是自我安慰般抬了抬唇角,宋淮年你欠我的吻下辈子再还吧。
回到小区,正准备上楼。
竟看到了宋淮年的外婆,她个子小小的拄着一个红木拐棍站在花圃旁。
我过去牵她,老太太有些迟钝地看着我:「你是谁啊?」
「我是小橘子啊外婆,你不记得我了?」
她思考了一会,然后笑道:「对对对,你是我的小橘子。阿年在家等我们呢,我们快点回去吧。」
我没有说话,只默默跟在老人的脚步后,也许等走一会了,她就不记得她要找谁了。
起初宋淮年消失的那几年,我还担心外婆会过于伤心,后来才知道她阿尔茨海默症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外婆带着我在一个单元门口停下,要上楼的时候被我拦住:「外婆,这不是咱家,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外婆还是有些倔强,偏要上楼:「小橘子,别觉得外婆老了好欺负,这明明就是咱家。」
「好好好,那我陪外婆看看咱家在哪?」
我跟着外婆进入电梯,她很迅速地点了个16楼。
嗯,记错了单元号但幸好楼层还记得。
出了电梯,外婆在一个门前停下。
没来得及拦,外婆就按下了门铃。
做好了挨骂或者没人的打算,结果门竟然开了,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外婆,你来啦。许医生你也在啊。」
沈橙从门后探出半个头,眼里满是惊喜的神色。
外婆高兴地握住沈橙的手:「小橘子,你看外婆厉害吧,一个人找来了。」
「厉害厉害,快进来吧。许医生一起进来吧。」
外婆换完鞋,似又是想起什么带着疑惑地看向我:「你不是小橘子,那你…」
「外婆,桉桉还在等着你陪她玩积木呢,快去吧。」
她抱歉地跟我解释:「外婆年纪大了,总记不清人。」
宋淮年围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衬衫略微挽起露出青筋隐约可见的小臂,
10.
怔愣一下后,眉眼温柔地望着沈橙:「一会开饭,有你最爱的香酥鸭。」
真的好巧,我最爱的也是香酥鸭。
沈橙兴致勃勃地跟我介绍他们的家,从家里的布局到桌上的摆件,从可爱的夜灯到窗边的绿植…
一桩桩一件件,那么熟悉又那么窒息。
床头边的结婚照,跟五年前我们想的一样:有海边的,有在水边的、有烟花下的、有山顶夜景的,有森系、复古和新中式的。
窗帘要用双层淡蓝色的,牙刷杯和拖鞋都要是情侣款,床上的被子要展平开不要叠起来,因为这样有阳光的味道。
窗台边一定要养一盆栀子花和薄荷,恬淡清香,心情也会好…
这一切都和我们五年前预想的一样,似乎除了我什么都没变。
沈橙拿起两个玩偶:「许医生,你猜这两个玩偶怎么来的?」
「diy的。」
「肯定是淮年缝的太丑,露出了破绽。他还偏偏说这个娃娃像我。」
其实不是的,我只是看到了娃娃手腕上的红线。
上学时,我和宋淮年的书包上有一对小猫挂件。宋淮年在挂件上缝了一条歪歪曲曲的红线。
我问他:「这是小猫割腕?」
他跟我说这是红线,戴着红线的人这辈子就不会分开了。
…
吃饭的时候,宋淮年给我们盛汤。
他端出一碗递给沈橙:「不要香菜的。」
接着他又把一碗飘着几片绿色的汤递给我:「许医生有什么忌口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
其实我也不吃香菜的。
他左手无名指上的素圈随着他手指的移动绽放出好看的光晕,一闪一闪犹如夜晚的星星。
11.
吃完晚饭后出来,宋淮年送外婆回家,问需不需要送我?
我摆手说不用。
我家就在这栋单元楼的对面,只要打开窗户就能看到他家,只是这些我都不想告诉他。
他的生命里再也无需有我了,我的生命也要走到尽头了。
他的嘴角张了又闭,似有什么话想说。
「一切珍重,许医生。」
第5章 我的病
车消失在转角处,天边的斜阳披着金色圣衣一动不动的定格在那里,既梦幻又不真实。
回到家打开房门的一刻,屋内时仍旧一如既往漆黑,可是那种失落感却无比重。
半夜被疼醒,衣服都被汗液浸湿,我咬紧牙关打开手机,想给宋淮年打电话。
忽然被自己蠢笑,我没有他的号码。
最后打给林双,她听到我不舒服后赶紧挂了电话往家里赶。
半夜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林双一声不吭地在旁边削着苹果。
平时话说个不停的人,也会有这样沉默的时刻。
「病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是什么大病,我…」
她把苹果放到一边,眼眶红红地看着我;「都白血病了,许夏枳。」
「明明之前好好的,你怎么就得了这种病?」
其实我也不知道的,只是频繁的鼻腔出血加上大把大把地掉头发让我意识到我的病情。
最后看到诊断单,我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
开完药回去的路上,林双一直在我耳边不停唠叨那些注意事项。
过马路的时候,我望着路中间有些愣神。
12.
滚烫的柏油马路上,白色的一小团躺在路中央,红色的血液还闪耀着粼粼的光。
不知是出于何种勇气,我不顾车流跑过去,将那只已经没有一丝生气的猫抱在怀里。
路上的车对我疯狂按着喇叭。
「这人是不是找死?」
「怕不是疯了吧?」
我不管这些谩骂,脱下自己的外套将猫放在里面,抱起它的时候,身体还是温热的。
林双送我回家的路上,她问我:「夏枳,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只是不想看这么一个生命就怎样被碾压吧。」
我不敢告诉双双宋淮年的事。
我怕她会冲上去把宋淮年打一顿。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只是忘了我,把我一个人丢在了过去,守着那些七零八碎的回忆,在玻璃渣里找糖吃。
等红绿灯时,她叹了口气:「那猫一看就是被人抛弃了。」
「为什么?」
「大多是因为母猫一个人带孩子太困难,迫不得已吧。」
我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沈橙的女儿。
我一直清楚,就算宋淮年恢复不了记忆,但只要我提起那些事情,宋淮年便会起疑心,也许再努力一下,宋淮年会回到我身边。
可是沈橙呢,还有她们那个还没上小学的女儿呢。
她会像那个小猫一样吗?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些,我心口莫名痛了起来。
如果成全自己的遗憾会毁掉另一个女孩的幸福,遗憾真的便会消失吗?
13
和林双埋葬好小猫后,我跟她说我想辞职。
她抱胸好整以暇地看我:「然后呢?」
「去旅行。」
「命呢?许夏枳你没命拿什么去旅行?」
「命是靠缘分的,等不来移植的话,还不如趁现在不那么痛苦,好好的享受世界。」
在我软膜硬泡下,林双才慢慢有些接受,临走时还让我向她保证:「许夏枳,你一定要记得回来。完完整整的给我回来。」
向领导递交辞职到办完离职手续一路出奇顺利,临走时科室的同事都买了花送给我。
「小许,出去玩别忘了我们这些老同事啊。」
「年轻人就是有活力,不像我们一把老骨头了,玩也玩不动了。」
我把路辰介绍给了医院里一个权威的博士生导师,他也很乐意收路辰为学生,只是路辰那边迟迟没表明态度。
连我今天走,他也没来上班。
张姐看出我的心思,拍了拍我的肩:「路辰还是个孩子,赌气呢,你别担心他。过几天就没事了。」
当我推着行李箱到医院门口正准备打车时,一辆车停在了门口。
路辰走下车把我的行李放到后备箱:「你脚不方便,我送你吧。」
车缓缓停在我家楼下,路辰帮我把行李抬下来。又把同事送的花递给我。
看路辰脸上闷闷不乐,我故作轻松问他:「怎么,还生我气?」
「没,许姐我会跟着导师好好学习的。你别担心。」
我从他手中拿过行李:「好,以后姐还要找你看病呢。」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回来了要好好治疗。」
平时总是温热的脸上现在却严肃非常,下颌线绷得很紧,眼角带着一丝水花。
他大概是知道我病了。
我不敢去看他,不想给他答案或是期许,因为连我自己也没有信心。
他朝我走进几步,然后轻柔地抱住了我,像披上了一件毛绒的毯子。
「许夏枳,我永远都会是你的学生,你会好的,你还要当我一辈子的老师。」
是啊,一辈子,有很多人和我说过一辈子,却没有人告诉我这究竟是多长。
看路辰离开后,我准备上楼。
没走几步,手腕就感到一紧。
第6章 平行时空?!
14
抬眼看去,宋淮年正低垂着眸看着我。
他目光不算友善,语气里含几分揶揄:「许医生,这是和自己的学生搞上了?」
这和前几天礼貌谦恭的宋淮年很不一样。
我甩开他的手,抬唇轻笑:「这是私事,宋总有些不礼貌了。」
「那我想问问许医生一个我的私事?」他眼里带着考究,一步步向我逼近。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的小区?」
「我…我住在这里。」
「哦?那为什么上一次吃饭,你只字未提。」
「没…没有必要。」
「究竟是没必要,还是做贼心虚?」
他轻笑一声,继续追问。
「许医生,你究竟隐藏了什么,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特别熟悉?」
「宋总,你搭讪人的方式要这么老套吗?沈小姐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
「我见你的第一眼我心里便有些异样,之后你的表现更让我觉得我们应该认识,而且不是普通朋友。但这些不过是我的好奇,我永远只爱我妻子沈橙一个人。」
我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佯装不在意:「既然这样,无论你得到什么答案都不重要了,反正我们以后也应该见不到了。」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明白我话中意味。
外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阿年,桉桉丢了,快帮我找找她。」
宋淮年一下子慌乱了,他迅速打了好几个电话,找朋友一起来找。
「许医生,你见过桉桉的,刚才是我无礼了,你帮我找找她吧。」
我带着外婆去了B区找桉桉,宋淮年则去了A区。
找了十几分钟,外婆有些累了,我扶她到座椅上休息,一个人去找桉桉。
外婆说今天是桉桉6岁生日,沈橙在家里布置,让外婆先带桉桉出来玩,回来了给桉桉一个惊喜。
可在儿童乐园待了一会,桉桉就不见了。
宋淮年发消息说保安室说看到了桉桉,让我们都过去看看。
A、B两区中间隔了一条马路,在从B去回A去的路上,我看到了桉桉。
她手里拿着几朵野花,正活蹦乱跳地往A区赶。
可右边一辆货车正极快地驶来,眼看没几秒就要撞上来。
那一瞬我不知自己何来的力气竟飞奔过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桉桉不能有事。
桉桉被我推到了一边,我整个人却凌空飞了出去,脸部火辣辣地疼,浑身像散了架一般。
眼皮很重,越抬越低,我看到宋淮年从A区里狼狈地向我飞奔过来,桉桉哭唧唧地在旁边叫我,宋淮年的身后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好兄弟林延。
15
醒来的一瞬间,入目的只有白花花的天花板。
我嗓子感觉很干,忍不住开始咳嗽。
咳嗽声惊醒了一旁的林双,和林延。
林双接来一杯水递给我:「你又作什么妖,头孢和酒一块吃不要命了?」
「我不是出车祸了吗?」
林双摸了摸我的头,疑惑地看向林延:「医生不是说没太大事吗,怎么脑子出问题了?」
「宋淮年呢?他没来吗?」
「夏枳,你到底在说什么,他死了五年,你还没接受这个事实吗?」
我拔开针管,拽住林延,哀求他:「林延,你把他叫出来,我快死了,就想再看他一面。」
「你得什么病了?」
「白血病。」
林双一戳我脑袋:「许夏枳你傻了。」
林延也在旁补充:「姐我没骗你,年哥真的死了。」
「你们不信,我给你们看证据。」
我从手机的相册里找出一张病历单,递给他们看。
他们看了眼手机又看来眼我,眼底带着错愕。
「看到了把,你们…」
「夏枳,这…这不是他的病历单吗?」
我盯着照片又看了一遍,患者姓名那里清清楚楚写着三个字:宋淮年。
我打开医疗卡,电子病历上没有我去医院检查出白血病的就诊记录。
张姐给我打来电话:「夏枳,你什么时候回来上班?我们忙得都要猝死了。」
去医院查急诊接诊的病人,没有叫宋时桉的。
我家单元楼后是一片未开发的荒地,并没有记忆力的那栋房子。
这一切似乎都在告诉我,那一段经历都是假的,像梦一样只有我经历过。
出院后,我去找外婆。
外婆依旧像以前一样坐在老院子里晒太阳,她仍旧叫我小橘子,却不记得另一个叫苏橙的女孩了。
我回到家,打开那间宋淮年曾经住过的卧室。
床头正对着的墙上贴着一副鲜红的对联。
那是他曾写的:「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闻着空气里淡淡的焚香味和桌子上的灰烬,我回想起来是我亲手把对联贴上去的。
听一个老道士说,把对联贴在一堵墙上,就能跨越时空见到相见的人。
第7章 他的绝笔信
16
其实这不是墙,而是一个隐藏门,宋淮年设计的。
我推开这扇门,里面一个桌子上放着一封他的手写信和检查单。
检查单正是我相册里的那张照片。
至于那封手写信,我一直没打开看,我害怕真相一旦出现我心中那些幻想会随之变成满地碎屑。
而现在是不得不看了。
我拿着信封坐在他常坐的书桌旁,砚台上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毛笔放在一旁硬得如同一块石头。
我慢慢展开牛皮纸的信封,铺平信纸,映入眼帘的是他那一排排娟秀整齐的行楷。
亲爱的夏枳:
不知道你是何时看到这封信的,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久一点。因为当你看到那张检查单时,我一定不在你身边了。
还记得婚前体检,医生说我的血液指标有些异常,当时的你正沉浸在要结婚的喜悦中,原谅我不能残忍地告诉你这骇人的消息。
还记得我第一次把你带回我家,外婆很喜欢你,叫你小橘子,因为你现在在淮南,而淮南是你永远的家。
其实我现在心情很是烦躁,因为我无法给我爱的女孩一个确定的未来,但却又不舍将你推远。
你向来敏感,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如果我这次将你推开,你是否还能带着爱继续生活下去,还记得你曾在书上记过一段话:生命是有光的,在我熄灭以前,能够照亮你一点,就是我所有能做的了。
所以,我想给我最爱的女孩许夏枳一个完美的婚礼,让她相信生命是有光的。
你是怕黑的,所以我就把信放在这个地方吧。
夏枳,第一次见你的那天正直盛夏,从那时起你便是我心中的骄阳,所以即使你看到了这封信,也要永远热烈骄傲地活下去。
暂书至此,不复一一。
你的淮年
公元x016年6月
17
那副对联让我机缘巧合地穿到了平行时空。
那个时空里,那个叫沈橙的女孩就是我。
在那个时空,我和宋淮年结了婚还有了女儿叫桉桉。
时空一旦回到正确的轨迹,两个时空就不再相遇。
除了我以外这里所有的人都忘记了这段经历。
后来再问林延,他告诉我:「地震那天年哥在废墟挖了一天一夜,找到你后,周围的一块石头从高处滚落下来,砸到了他,头瞬间流了很多血。」
「年哥送到医院时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可嘴里一直念着你的名字,还说如果他死了先不要告诉你。」
所以宋淮年不属于地震遇害者,而是为了救我体力消耗过渡,被重物砸伤。
那一年他二十五岁,走完了他的一声。如今我三十岁,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
…
两年后,外婆躺在她的摇椅上睡了一个很长的午觉,再也没醒。
一天在医院里听一个小女孩在读课文:「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
还记得高中时宋淮年跟我打趣,说要做我的淮年,他亦不会寑。
「只要小橘子想,我就立刻出现在她的身边。」
可是我的淮年已经在下面睡了七年了,七年的长眠,我有幸在第五年看见过他。
他是一个美丽姑娘的丈夫,一个可爱女孩的爸爸,也是另一个世界被日夜思念的人。
金秋十月,果园里金灿灿的橘子一两个抱成团,随着微风摇摇晃晃。
果园的橘子黄了一次又一次,我头上的白发也白了一寸又一寸。
果园的馆长和我成为了老熟人,退休后我就在果园旁的一个小院里住下了。
院外我种了两棵橘子树,黄昏的时候夕阳的光葱西边打在它们身上 ,在地上留下了简笔画。
我总觉得,那像两个人影,一个是我一个是宋淮年。
十几年后的一个清晨,院外地那扇木门被敲响,一位少年斜挎着书包,黑色的耳机缠绕在耳廓上,修长的腿下是一辆自行车。
他伸手摘下一个橘子扒开,掰开一瓣放进嘴里,朝院里大喊一声:「许夏枳,再不出来就迟到了。」
听说走的时候,上天会派你最爱的人来接你,这一次生于淮北的夏枳要做淮南的小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