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来了?”母亲急匆匆地跑进屋,一句话让我手里的碗差点掉地上。
当时,我刚从连队赶回来,身上还穿着那套“四个兜”的军装,肩章上的星星在昏黄的灯光下闪闪发亮。母亲的这句话让我一愣,心里咯噔一下,秀兰回来了?她去哪儿了?
这次探亲,是1979年,我当上副连长后第一次回家。说实话,当兵七年,从一个普通战士熬到副连长,我也算是熬出头了。但在部队呆得越久,心里对家的牵挂也越重,尤其是对她的那份思念。
秀兰是村里生产队老队长的女儿,我们两家算是世交。小时候,我们常一起在村头的老槐树下玩。后来,我十八岁那年参军走了,家里托人定下了这门亲事。两年前,我第一次探亲回家时,我们见了一面。那天,太阳快落山了,她在家门口忙活着,我走过去喊了声“秀兰”,她抬头一看,脸“唰”地红了,低头扭捏着。
“你还记得我吗?”我试探着问她。
“记得。”她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院子里说了好久,她话不多,但我能感受到她的温柔。临走时,她塞了个小布包给我,说是亲手缝的。我回到连队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双鞋垫,鞋垫上绣着“平安”两个字,当时我心里就想着,这姑娘,是我这辈子的福气。
可这一晃,又是两年没见了。两年时间,够让人变了模样,也够让感情变淡。我心里没底,既期待又忐忑。坐在绿皮火车的硬座上,耳边是车轮和铁轨的“咣当”声,脑子里却一直在琢磨着,我回去之后该怎么跟秀兰开口?她还会像以前那样对我吗?
回到村子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我背着军挎包,脚步匆忙,心却悬着。一到家,母亲和父亲见我高兴得不行,母亲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看了半天,嘴里不停念叨:“这两年在部队咋样啊?瘦没瘦?伙食还行不行?”
我笑着说:“娘,我好着呢,啥也不缺,倒是你们,家里咋样?”
母亲叹了口气:“家里还能咋样?就那样呗。你秀兰倒是经常过来帮忙,她人不错,就是……”母亲欲言又止。
“就是什么?”我赶紧问。
她摇摇头没说话,转身去灶房忙活了。
第二天一早,母亲就催着我去秀兰家,说她昨天还来帮忙,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我一边换衣服一边应着,心里却有些忐忑,想着两年没见了,秀兰会不会嫌我?
简单收拾了一下,我换上了那身崭新的军装。这套军装是我特意留着的,想着回家能让秀兰看看我现在的样子,给她长长脸。穿上军装,照了照家里那块旧铜镜,觉得自己精神了不少,这才拎着母亲准备的礼物,朝秀兰家走去。
一路上,村里人见我穿着军装,纷纷跟我打招呼:“哟,文生回来了啊!这身军装真威风!”
我笑着一一点头,脚步却慢了下来。秀兰家不远,可我愣是走了快半个小时。站在她家门口,看着熟悉的院子,我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推门进去,里面传来了说话声。
“兰子啊,这两年你是真不容易。就算文生回来,你也得想清楚,别太委屈了自己。”
是秀兰她娘的声音。
“娘,别说了。他回来就好,我没啥可后悔的。”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酸,眼眶也有点湿了。我知道她在为我受了不少苦,可我没想到,她一直在默默地等着我,甚至没一句怨言。
我缓了缓情绪,推门走了进去。秀兰正蹲在院子里洗衣服,听见动静,抬头看了我一眼,愣住了。两秒后,她慌忙低下头,继续洗衣服,脸却红得像刚摘下来的苹果。
“秀兰,我回来了。”我站在她面前,笑着开口,声音却有些发颤。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秀兰她娘从屋里出来,见我站在院子里,赶紧招呼我进屋坐下。秀兰却低着头,默默地端着洗完的衣服进了里屋,连个眼神都没给我。
那顿饭,气氛有些尴尬。秀兰她爹倒是热情,给我倒酒夹菜,话里话外地试探我的意思。我知道他是在替秀兰打抱不平,生怕我这两年在外面变了心。
“赵叔,您放心,这次我回来,就是想把婚事定下来。秀兰等了我这么多年,我不能再让她受委屈。”我举起酒杯,郑重地表了态。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赵叔一拍桌子,脸上乐开了花。
可第二天一早,事情就出了岔子。
村里传来消息,说秀兰的三叔在镇上工地干活时摔断了腿,需要一大笔钱做手术。秀兰家顿时乱成一团,赵叔一边忙着借钱,一边安抚家里人,秀兰也急得团团转。
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按理说,我是个外人,直接拿钱出来,秀兰家肯定不会收。可眼下,我攒的那点钱本来是办婚礼用的,要是拿出来,婚礼就得往后推。
母亲看出了我的为难,拉着我说:“儿啊,赵叔人好,但要面子。你直接拿钱,人家肯定不要。不如……”
母亲的话提醒了我。我立刻跑到镇上的供销社,找到了老战友志刚,借了五百块钱,让他以供销社的名义,借给秀兰家。
钱送过去时,赵叔果然推辞不收,说什么也要还。我赶紧打圆场,说这是供销社的规矩,不用急着还,让他们先应个急。好说歹说,总算把钱留下了。
秀兰的三叔顺利做了手术,赵叔感激得不行,专门跑来家里道谢。我趁机提出把婚礼定下来,赵叔这才点头答应。
婚礼那天,全村人都来了,场面热闹得很。秀兰穿着新衣服,站在我身边,脸上带着笑,眼圈却有些红。我知道,她是感动,也是高兴。
婚礼过后,我要回部队了。临走时,秀兰送我到村口,塞了个布包给我,说是她亲手缝的。我打开一看,还是一双鞋垫,上面绣着“平安”两个字。
“文生,你在外面好好干,我等你回来。”她微笑着看着我,语气却坚定得让我心疼。
“秀兰,等我回来,这次,我一定好好陪着你。”
多年以后,每次想起那场婚礼,我都会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一个人能不能托付终身,不是看她有多漂亮,而是看她能不能跟你一起扛事儿。而秀兰,就是那个愿意为我扛一辈子事儿的人。
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不是赚多少钱,而是守住自己的责任和承诺。当兵的责任是保家卫国,而回到家,我的责任,就是守护好秀兰和这个家。
秀兰啊,你是我这一辈子最好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