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第二季》:爽文的顺行与逆行

瀚维焊割人 2024-06-25 04:42:55

《庆余年第二季》播出过半,各社交平台围绕剧情的讨论也愈发热烈。

讨论多了,就有人想要总结中心思想,问《庆余年》到底想要讲什么?

有些人觉得《庆余年》从原著到剧都不过是标准的男频金手指爽文,针对剧情和人物的夸赞不过是溢美之词。

有些人则嫌剧不够爽,主角要路见不平又瞻前顾后,要独善其身又到处管闲事。

其实不难发现,这两类批评本质上互相矛盾。

作为原著书粉,作为认真观看了《庆余年》两季每一集每一分钟的观众,我非常清楚,这种矛盾恰恰就是原著最吸引我的地方,也恰恰是我觉得剧版改编抓住了原著精髓的地方。

《庆余年》这个IP的最大魅力,其实就在剧情、人物、与情节的进退上,【爽与不爽】的交锋和缠绕。

当然,这不是在全盘否定别人的感受,只是作为喜爱者聊聊自己的看法与理由,不妨听我慢慢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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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手指的爽vs普通人的不爽

从情节看,《庆余年》当然是一部男频爽文。

范闲从身世到际遇看起来也都是男频爽文男主标配:身世不凡,父可敌国,从走出澹州起,各路贵人一路保驾护航。

更别提他还有金手指和亲妈留下的巨大遗产:内库是财,鉴查院是权。

说实话,这也是原著成为顶级IP、剧两季都拿下极好成绩的原因之一。

金手指爽文叙事,是下沉的基础,看小范大人大杀四方,满足了娱乐受众的基本娱乐需求——“让我爽”。

然而《庆余年》系列并未止步于此。无论原著还是剧集,都用大量的篇幅,展现了范闲的纠结与痛苦。

这种纠结痛苦,源于每一位读者或观众幻想古代荣华富贵生活时很少面对的那个问题:然后呢,然后你真就能坦然面对那样的社会对人的剥削与压迫吗?改变吗?你又能改变多少呢?

这是一个深受【平等自由公平】理念熏陶的现代人灵魂,对封建专制社会【不平等不公平不自由】的无法适应。

范闲,因此就在【好好生活,独善其身】与【这我忍不了,我得管一管】两种念头里备受折磨。

《庆余年》第一季开篇,范闲走到鉴查院,看到叶轻眉留下的镌刻着其理想的石碑,彼时范闲的心声是:她因此而死,我没有这样的勇气,我想好好活着。

剧集在这一段做了特别的影像设计,周遭环境与路人皆定格,唯有范闲步入其中,缓缓袒露心声。

第二季同样的影像设计出现在第八集,是他感怀老金头之死在这世间如一滴水蒸发般渺小无痕,此时他的心声是:如果没有人站出来,这些人就只能忍着受着,可是谁能站出来呢?谁能让这些人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王法”呢?

同样的呈现设计显然代表一种递进的呼应:初始的范闲是游戏心态,现代人在古代,有权有钱有好爸爸们,何不做个富贵闲人?这是普通人最顺应直觉的选择。

但一路经历世道不公,眼见特权阶层视人命如草芥,玩弄权术贪赃枉法,他现代人的灵魂夜夜难以安睡,无法放任又深知自身渺小,想做英雄又本能畏惧做英雄必经的惨痛与牺牲。

所以他才在提过“王法”后自嘲地问,是不是我矫情啊。

是的,这份“矫情”,是很多一味追求爽感的观众不爽的原因:ta们要么想看到纯粹的英雄叙事,无畏的英雄一路过关斩将杀伐决断;要么想看到精致利己的避世,“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过好自己美美的小日子比啥都强。

可范闲偏偏哪个都不是:怂又忍不了,刚又顾虑多。

他身上最反爽文叙事的,恰是这份属于普通人的正义、属于普通人的良心、属于普通人的理想主义。

虽然他的“忍不了”已在逐渐进阶:从第一季滕梓荆这位至交好友之枉死,到第二季老金头这位没见过几面的底层百姓之枉死;从为鲜活生命在眼前逝去的具象化正义,到春闱为无数学子站出来求一个群体公平。

但他的顾虑也有增无减:无牵无挂来到京都,此后有了亲友故旧,有了嫡系班底,有靠山也成为了别人的靠山,再想做英雄就要面对越来越难以承受的牺牲,所以他的纠结与痛苦亦在进阶。

那擦拭石碑的心声,那看着赖御史被杖死的震痛,那对查科举弊案“凭什么是我啊”的跳脚,依然保留着范闲普通现代人的底色。

非英雄也非枭雄的普通人范闲身上的这股人味儿,也许会令爽文受众所追求的那种“纯爽”折损几分,但更容易让同为普通人的观众去代入、共情、深入思考。

以这个角度看,原著也好,剧集也好,对范闲金手指爽文套路的设定,也恰是要把主角设置在这样一个随时转身都可以得到更舒适生活的境况里,据此去反复拷问他的良心。

2

锄奸斩恶的爽 vs 除恶不尽的不爽

说完人物的“爽与不爽”,我们再来聊事件。

对这类剧集而言,主角面对不公不义一路披荆斩棘、历尽险阻,最终必要令凶犯伏法,使正义伸张,整个过程尤其是铲奸除恶的这个结果,构成了观众观看的强爽感。

《庆余年》两季里大部分事件,当然都遵循了这个最朴素的观众需求。

上一季里的滕梓荆之死,范闲拼尽全力反杀程巨树,当场报仇。此后也一路追打幕后主使长公主+二皇子集团,令其伤筋动骨。

这一季里的老金头父女之死,范闲以身做饵从检蔬司切入查二皇子一系的贪腐,最终掀落无数贪官污吏,老金头一家、小太监洪竹等贪腐底层受害者都大仇得报。

更不用说春闱弊案,范闲一路提防明枪暗箭,最终为所有春闱考生求得一个公平。

无论过程几多起伏波折,最终主角都获得了胜利,也匡扶了正义,观众当然能在其中得到巨大爽感,事件的起因越惨痛、过程中对手越强大、过程越波折,最终胜利的爽感也就越强。

但创作者永远会在这样的胜利时刻明示暗示观众:主角的胜利,远不是真正的胜利,剧中人得到的正义,也并不是彻底的正义。

滕梓荆之死,是长公主集团为了内库掌控权不旁落勾结敌国高手当街击杀范闲,此后针对范闲的阴谋诡计与明枪暗箭也是动辄拉无辜者下水,从不顾惜人命。

但长公主的下场,不过是被皇帝逐离京城,蛰伏在封地信阳,伺机再起。

老金头之死,系二皇子为绑架范闲上自己战车给范思辙下套,而老金头女儿之死,更是他为了栽赃陷害范闲把事做绝。

但二皇子的下场,不过是被皇帝禁足半年,禁足也不耽误他会见各路宾客继续给范闲下套,顶多算得上阶段性挫折。

而能得到这个结果,代价已然是一心为公的御史被当庭杖毙。

更别提春闱舞弊,本就是庆国皇族、官场、士族等势力根深叶茂纠缠数代的积弊顽疾,非一人一派之责。

结果整个事件却只以林相顶雷草草收场。

观众想看除恶务尽,《庆余年》却想证明,在这样本质剥削本质人吃人的封建社会里,当你的对立面是视人命如草芥的特权阶层,再怎样的金手指与正义感,都只能“除恶不尽”,这是封建王朝的系统性问题,无法动摇。

先进观念的现代人,在落后的社会制度下,拼尽全力也只能求得一个执行层面的正义。

同样影响恶有恶报这种最朴素爽感的,还有剧情在很多角色“被迫作恶”上的点滴呈现。

上一季里,范闲杀程巨树为滕梓荆报了仇,可程巨树死前放过滕梓荆的稚子,轻轻抚摸他的头顶,也让很多人落下泪来。

这一季,范闲以范无救破抱月楼命案一局,也令范无救陷入死局。帮二皇子杀人放火血债无数的自然死有余辜,可他在狱中仍真情实感挂念春闱让人好笑又心酸,他在圣贤书中找到备好的毒药坦然赴死,又有几分悲凉。

他们为虎作伥,他们无视王法,他们滥杀无辜,以死抵罪自不冤枉。但无论是日常性格亮点还是临死前的人性展现,不仅仅是为了增加角色的复杂度,也同样是在剑指系统性问题——成为这柄杀人的刀,他们是自愿的吗?他们有过很多选择的权利吗?

观众看大恶人伏法的爽感,自然会被这样的呈现削弱几分,而后生出更复杂的情绪与思索。

封神的第九集里,范闲与邓子越的对话也直指系统性问题。

范闲对邓子越的步步紧逼,当然是“响鼓也要重锤敲”,以咄咄逼人之势击碎他多年自我催眠的壳子。

但上周新剧试毒评论里也有读者质疑,你范闲一个也奉行独善其身的家伙,凭什么对邓子越这么凶、这么句句责问?

我的回复是:这其实也是范闲对自己的喊话,对未来注定会失去靠山的自己喊话:“你能坚持多久?你在坚持到放弃那一刻,对这个世界改变了多少?你会后悔今天的愚钝吗?”

为何今天的范闲觉得自己未来必然会经受同样难以生还的考验?为何今天的范闲看邓子越如看未来的自己?

邓子越那句“世间多不公,以血引雷霆,蠢就蠢了嘛”,结果真正不变的赖名成果然也就以血引了雷霆。

所以若真正作恶者稳坐云端,被动作恶者随时炮灰,不肯作恶者要么如邓子越活成个乌龟,要么如赖名成般以血引雷霆,这样的环境里,范闲又如何能找到既不掀桌又不同流合污的可能?

3

细致铺垫的不爽 vs 高光封神的爽

王倦有个响当当的江湖传闻,叫【可爱死了】。

意思是当你开始觉得他剧里哪个角色特别可爱,那ta很快就要死了。

他特别会塑造可爱的角色,也特别会发刀片,每到这样的角色下线时,观众常常哀鸿遍野,一边抹泪一边盖章高光。

这一季第一个这样的角色,当然就是老金头。可一个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为什么能在下线时引发观众如此真情实感的哀惋?

我在新剧试毒时就讨论过:老金头之死之所以动人,正是因为前情做了大量的铺垫,第一次模仿秀发挥失常被拖走的如丧考妣,蔬菜筐里意外相见与对话,第二次模仿秀的紧张,拿到通行证蹦跶着进楼的快乐,这一切铺垫才让他的死能狠狠戳中观众的心。

是的,从猫腻到王倦,都擅长做铺垫、埋伏笔,一步步积累到时机成熟,一并引爆,此时铺垫到位的高潮迸发与伏笔回收时逻辑的圆满,会带给观众极大的爽感,就此成就名场面或人物高光。

但对于已习惯短视频直给刺激与微短剧几分钟八个反转的观众来说,这个过程确实挑战耐心,阶段性剧情很容易像挖坑不埋或逻辑bug,引发观众的疑惑或不爽。

比如整个抱月楼事件:从得知抱月楼三个字,到二皇子一脉贪腐被铲除、二皇子禁足而御史被杖死,情节发展绵延十几集,过程跌宕起伏,草蛇灰线又反转无数。

期间范闲不少举动与安排曾被观众质疑,范闲没能给二皇子集团致命一击也曾被骂对老金头父女的死“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但看完整个事件结束,范闲放走范思辙的原因、范思辙与三皇子要不要担责、范闲为金家父女报仇是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其实都是阶段性伏笔与未完待续。

所以我们不能一边对着老金头之死抹泪,一边嫌他此前的戏份“不推进主线”;不能一边对着赖名成之死痛彻心扉,一边吐槽查贪腐过程漫长;不能一边感慨罢相戏份你来我往酣畅淋漓,一边又嫌整个春闱过程里林相话多戏份多。

情节是层层递进的,人物是一点点雕琢出来的,高潮是一场戏一场戏铺垫起来的,情绪是逐渐累积才能一次性爆发的。

正如我此前所说,咱不能吃四个半烧饼才填饱肚子,就说前面四个都白吃了吧?

但我也能理解某些节奏慢、不够爽的第二季观感从何而来。

一来,这种叙事上的环环相扣与复杂蜿蜒,第二季比第一季显然更进一步。这既是主角成长的需求,也是主角成长最直观的体现:范闲从初到京都不知道自己被放在哪一块棋局上又搅了谁的势,到如今棋子翻身想做执棋之人,他开始用棋手的思路看待周遭的人与事,不再孤立地看待事件。

二来,正式与长公主、诸皇子和他们身后站着的庆帝掰腕子,太爽就不合理了。这一季里,仇不是当天就报了的,气不是当场就出了的,范闲开始认清世界的真相,也逐渐学会了徐徐图之。

所以,比起第一季相对标准的男频爽文情节脉络,这一季的爽点确实更为内敛,但跟着这样一环扣一环的情节逐渐拼上拼图,看着范闲这个主角经历内心煎熬最终仍“遵法如仗剑”,看他跌跌撞撞地向所有云端之人证明“人命非草芥”竟也能取得些胜利,我们也会陡然升起另一种更深层次的爽感。

王倦的剧本当然不是完美无缺,节奏上逻辑上也当然有可商榷之处,但写出环环相扣的情节,耐心布下待回收的伏笔,对人物与情绪层层铺垫,这些旨在讲好故事、写好人物所下的细致水磨工夫,在这个快要以短视频传播为一切创作初衷的国产剧领域,总该得到些基本的尊重。

关于范闲是怎样一个人、《庆余年》系列是怎样一个故事,我觉得有个流传很广的小寓言蛮贴切的。

说潮水退去后,海边沙滩上有很多被卷上岸的小鱼,一个小男孩走到沙滩边,一条条捡起小鱼,扔回大海。有人嘲笑他:“沙滩上有这么多小鱼,你救不过来,何况明天退潮,还会有更多小鱼困在沙滩上。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

小男孩一边捡起一条小鱼扔回大海,一边回答:“对这条小鱼有意义!”

在我看来,范闲就是这样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现实的理想主义者。真正的乐观主义与理想主义者是叶轻眉,她选择向潮水挥剑,以一己之身对抗无边的浪潮,虽死不悔。

而《庆余年》——无论原著还是剧集,就是范闲走到海滩边、沉思片刻后开始捡鱼,捡捡停停,最后忍不住拔剑与叶轻眉冥冥中并肩的过程。

也许有人嫌他走到海边的步程太慢,有人嫌他捡鱼的徒劳与犹豫再三,有人嫌他没有一开始就英勇如前辈。

但我喜欢整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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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维焊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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