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葬礼上,我闻到一股香味。
耳边传来稚嫩的童声:
「他闻到槐花香了。」
又一个声音响起,依旧是童声:
「那他离死也不远了。」
我浑身一惊,转过头去。
只看到两个纸人安静地站在我的背后。
1
我又等了会儿,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好久没回祖宅,晚上喝了很多酒。
难道刚才是我的幻觉?
我对奶奶的印象还是在小时候。
从我 6 岁起,奶奶就对我避而不见,不准我回祖宅。
自此,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城里。
所以对奶奶的记忆屈指可数。
虽然家里一直强调着奶奶有多疼爱我。
可惜我从没有感受过。
农村习俗除了敲锣打鼓,还会让人扎库。
扎库就是用纸做房子、车子等祭品,然后一起烧掉。
扎库的师傅手艺非常厉害,做的东西栩栩如生。
尤其是纸人,从远处看就像是真人一样。
我给奶奶的火盆里面添了一点纸,看着外面的师傅搬着要被烧掉的东西。
「小伙子,让一让!」一个师傅从我身边经过,手上抱着一个纸人。
远远看着像真人,近处看也特别精致。
我不由来了兴致,随口问了句:「师傅,这纸人是谁做的,做得这么像?」
师傅看着我,颇有些自得:「这是我们家祖传的手艺,做什么像什么,看到外面那辆车没?」
顺着师傅的目光,我看到一辆小轿车。
看了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那也是纸做的。
夜色里只能看个大概,周围灯光也不强,从我的角度看就像真的一样。
我不由给师傅竖了大拇指:「师傅,你这手艺真厉害。」
师傅笑了两声,抱着纸人朝外面走去。
纸人的头往斜下方,正好擦过我的手背。
一股奇异的感觉传入我的大脑。
就像是谁在眨眼,睫毛抖动,稍微有点痒。
我顺着师傅刚才离开的方向看去。
纸人好像又朝我眨了两下眼。
2
我只感觉大脑「嗡」的一声。
全身一颤,晚上喝的酒也醒了几分。
揉了揉眼睛,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真是我酒喝多了?我拍了拍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不知道你们是否知道恐怖谷效应。
越是像真人的东西,人对这个东西就越排斥和恐惧。
刚才不关注还好,自从关注了纸人,只感觉越看越诡异。
纸人嘴弯起一个弧度,在夜色里格外瘆人。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
火焰燃起,纸做的房子在火里烧得噼里啪啦。
烈火烧穿了墙纸,露出房子里的东西。
纸人就端坐在里面,火焰顺着纸边往上烧去。
火光中,我看到纸人又朝我眨了下眼睛。
血红色的嘴角咧到嘴根,火光中格外妖异。
烧纸的灰烬在空中打转,像是有一股吸力一样全部朝着我的方向汇聚。
有些还未燃烧干净,纸灰落入我的脖颈。
我浑身都打起寒战,一半是被烫的,一半是心里发怵。
我赶紧回了屋子,昏昏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间,我又听见了之前的童声:
「棺材怎么是空的?」
「谁说的,尸体不就躺在这吗?」
我猛然惊醒,翻身坐起,周围依旧是空荡荡的。
3
睡了一晚上,并没有发生别的事情。
早上醒过来,昨天的事情也忘得七七八八。
我们这儿出殡一般都是要三天。
我走进祠堂,坐在奶奶棺材边上,周围都是些哭丧的亲人。
我坐在凳子上,看着棺材中的奶奶。
迷迷糊糊间,我看见奶奶青紫的手指正勾着棺盖边缘蠕动。
冷汗瞬间浸透衣服,我再抬头时,灵堂空无一人。
所有哭丧的亲属都变成了纸扎人,惨白的腮红在烛光里明灭。
我只感内心惊惧万分。
「昊哥。」一声呼喊把我拉回现实。
周围又变成了亲戚哭丧的模样。
我摸了摸额头,是昨天没睡好还是酒还没醒?竟然产生这样的幻觉。
我只感脖子处痒得厉害,忍不住伸手去抓。
发小林天满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
他看向我抓痒的手,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恐惧:
「昊,快别抓了,这东西在吃你的命,你越抓,死得越快。」
我感觉又好气又好笑,朝着他的屁股上就踢了一脚:
「几年不见,一见面就和我说这些晦气话,皮痒了是不是?」
林天满和我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
下河摸鱼,上树掏鸟蛋,什么事都一起干过。
关系特别铁。
初中毕业他就跟着亲戚去做生意。
我上高中的时候还偶尔会有联系,之后就基本没再见过。
算起来也有两三年没碰过面了。
「你小子,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变化啊,现在在哪儿做事呢?」
我想着和他寒暄一下,只是他一直摇头:
「赵昊,你相信我吗?我前几年生过一场大病,从那之后我就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林天满生病我有点印象,有一次我妈和我打电话确实和我说过隔壁发小情况不太好。
当时电流杂音太大,我也没听得太清楚。
后面也就忘了。
他神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那次生病,按照医学来讲是癔症,但要是按照道上的话来说就是撞鬼了,只是我运气好,家里养了几只公鸡,把我的魂给喊了回来。」
这些话要是放在别的时候我肯定是不相信的,只当他是在吹牛。
但是不知道怎的我又想起了昨天的纸人。
它朝着我眨眼的画面清晰可见。
我低头,胸口上已经密密麻麻长满红疹子,越来越痒。
脖子处看不到,但是情况应该也差不多。
我把昨天的所见所闻和林天满讲了一下。
林天满惊得连连后退:
「是纸祭,有人在用纸人吸你的命。」
「我们正常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如若有人要动别人的命数,自己必遭天谴。」
「但是如果用纸人遮挡你身上的活人气,你的命数也会被遮挡,它会一点一点蚕食你的生命。」
灵堂本就阴冷,虽然外面阳光很好,但我只感觉浑身打战。
林天满带我到了一棵槐树下,中元节前后正是槐树开花的时候。
树上密密麻麻开满槐花,我稍微吸气就能闻到一股香味。
昨天晚上闻到的正是这个味道。
林天满摘下几串槐花,做成一个环套在我的脖子上。
「槐树能辟邪,先用它的花压一下。」
「你去找下做纸人的人,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我去找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破解这个术法。」
4
按照林天满的话,我去找了扎库的师傅,师傅姓吴名亮,他在村里也算是个名人。
谁家办白事都会找他,也不难找。
听完我的话,对方不由嗤之以鼻:
「都啥年代了,还搞这一套?」
「林家那小子,之前不是疯掉了吗,又讲胡话了?」
他盯着我的脖颈处看了看,眉头皱了下:
「你这就是皮肤病吧?估计是昨天的烟灰过敏,早点去医院看看。」
我微微愣神,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是糊涂了。
竟然开始相信迷信的说法。
我刚想走,吴亮又接着说:「谁让你把槐花套脖子上的?」
我不解地看向他。
「你不知道吗?槐树又叫鬼树,做我们这一行的是很忌讳的,尤其还把它的花戴身上,会招惹邪祟。」
「我劝你最好还是把它摘了。」
这话和林天满说的正好相反。
「你刚才还不是说不要信封建迷信那一套吗?」
吴亮摇了摇头:「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们是干这行的,不比你们,少戴着这个在我面前晃悠。」
之后他又说了句「晦气」,就没再理我。
我往回走着,想着去找下林天满,只是一直没找到。
问了几个邻居,都没人回答我的话。
我心里暗骂了两声,现在村里的人真不友好。
刚骂了两句,就看到林天满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看到我赶忙问道:「有发现什么吗?」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着也很正常,一点也不像是疯掉的样子。
我拿着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是几?」
「这是五啊,昊哥,你咋了,魔怔了?」林天满不解地看着我。
「天满,你现在真的正常了吗?」
「昊哥,你在说啥呢?我正常得很。」
「但是那个扎库的吴师傅说你之前疯掉了,一直都没好,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这一套。」
林天满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说这话。
随即他又点了点头:「昊哥,你不信我的话也正常,换作是没得癔症前,要是别人和我说这些,我也不信。」
他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是些黑色的东西,就好像是烂泥一样。
林天满刮了一点下来。
涂抹到我的脖子处。
我感觉对方的手很凉,摸到脖子时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随后是一阵清凉的感觉。
他拿出一面镜子给我,我脖子处抹黑泥的地方的红点竟然全部消失了!
「这是灰泥,用纸灰做的,能够遮掩你的气息,这样纸祭就无法锁定你。你拿回去每天涂抹,就能抵消这个术法。」
看到红点消失,我内心一阵惊骇,用手摸了摸,确实没有那种颗粒的触感,也不感觉痒了。
「这下你该相信我了吧?那个扎库的师傅绝对有问题,普通人手艺再好也不会这么像。你自己注意,我去找找有没有对付他的办法。」
5
刚送走林天满,我就遇到了扎库的吴师傅。
他看到我手上拿着的东西,不由眉头一皱:
「你手上的东西是谁给你的?」
看着他紧皱的眉毛,我不由想起林天满的话,对他也没有什么好语气:
「这和你有关系吗?」
对方冷笑两声:「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他肯定让你每日都涂抹,你要是不怕死得快,就用这个涂在身上吧。」
看着我的表情,对方接着说:「这是尸油,用各种尸体的油脂提炼做的,涂在身上一开始会感觉很舒服,只是连续涂抹七日,就会皮肤溃烂而死。」
「我是来提醒你的,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个林天满,很早之前就溺水死掉了,一开始我没反应过来,看到你脖子上戴着槐花就感觉不太对,你走后我越想越不对劲,所以过来提醒一下你。」
「你好好想想,对方是不是会无缘无故地出现,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消失?」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摸下他的手,一定是湿漉漉的。」
吴亮的话让我不由一惊。
确实如他所说,这几次遇到林天满,好像对方都是突然出现,然后在我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又不见了,难道他真的是鬼?
但是他刚才摸我的手并没有潮湿的感觉。
似乎看出我的疑虑,对方又接着说:
「我吴亮做了这么久白事,村里都是有名的,我要是想害人,村里肯定早就会有传言,哪里还轮得到找你?倒是水鬼如果不能往生,一般都会找替死鬼,估计他是找上你了。」
说着,他递给我一个小纸人:
「这个你拿着,关键时刻能够保命。」
我只感觉脑子晕乎乎的,直到吴亮走掉也没反应过来。
林天满是水鬼?我摇了摇脑袋,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让别人牵着自己鼻子走。
想要弄清楚,必须自己去探究。
6
我找到林天满家,问他爸妈应该是最直接的。
要是林天满真有问题,他家里人肯定知道。
屋子的门没锁,我走了进去,里面空荡荡的。
喊了两声也没人回应。
我刚准备走进去,被一只手抓住。
我回头一看,是林天满。
「昊哥,你怎么来了?我刚好准备去找你。」
我想起吴亮的话,正好伸手拿开他抓住我衣服的手,想要再确认一下。
很干燥,并没有吴亮所说的湿漉漉的感觉。
「我想着好久也没来看看叔叔阿姨了,过来拜访一下。」
「拜访的事情再说,我已经查到了有关记载,纸祭这种术法很邪门,但是用这术法的基本也是自己快死了,想要找人借命,对方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越是往后越是要小心,如果你有遇到纸人,一定要躲开。」
我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说到纸人,我衣服袋子里就有一个。
正想着,纸人突然从袋子里飞了出来,红光一闪,猛地爆开。
我的手上多出一个类似图腾的东西。
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掌心炸开。
林天满脸上露出一丝畏惧的神色。
他眉头紧皱,手按住同样的位置,踉跄后退。
「是恶鬼咒,该死的,这是谁给你的?就是他想害你,恶鬼咒加上纸祭,之前给你的灰泥也没有用了,这样下去你估计活不了三天。」
我有些慌了,也顾不上疼痛,赶紧问道: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林天满思索了一下:
「你身上有没有银器?」
说着,他亮出自己右手上的银手镯。
这个我手上也有一个,那还是小时候我奶奶给我的。
我们这边孩子小的时候都会让戴这种银手镯。
我的是那种可以收缩调节的。
这东西我从小戴到大。
家里人一直不允许我摘掉。
「往山上走,半山腰有座以前的城隍庙,把你的银器供奉给城隍,能保你七日无忧。敢下这么狠毒的邪术,对方估计也活不了几日了,挨过这七日就好了。」
林天满毕竟是我的发小。
我们从小玩到大,再怎么样,应该也比那个姓吴的可靠一点。
而且对方的手很干燥,整个人看着也很正常。
这纸人爆开和疼痛是实打实的。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径直往山上走去。
7
刚走了一会儿,我又遇到了吴亮。
他坐在路牙边上,似乎早就料到我会往这边走一样。
我看着他,面色不善:「你想怎么样?」
对方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恼怒,反而问道:「怎么样,看清楚对方的面目了吧?」
「看清什么?看清你想害我?」
听我这么说,对方反而疑惑地「啧」了一声:
「不应该啊!我的纸人只要碰上鬼就会爆开,让他露出原形。」
「这种小鬼,应该很容易就解决了。」
我想起林天满吃痛的表情,但是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事情发生。
我亮出手上的图腾标记:「你说的是这个吗?」
看到图腾到了我的手上,对方更好奇了:
「怎么跑到你手上去了?这个对活人没用,只克制死人,按理说它会自动找附近的鬼怪,普通鬼怪要是被这图腾附上,当场就会魂飞魄散。」
「我在这儿等着就是想提醒你一句,之前看你我就感觉到了一点不一样,你身上应该有开过光的东西,所以普通的鬼怪近不了你身,如果对方想要害你,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把你身上开过光的东西摘下,要是你真的把那东西摘下,就不好说了。」
准备离开的我心头猛地一震,我上山确实是要把自己的手镯摘下来。
一时间我又犹豫起来,林天满是我的发小不错。
但是这几次的事情真的是太凑巧了。
突然出现和我说有问题。
本来是要去问他父母的,也是他突然出现打断了我的计划。
他总能够在特定的时间出现,仿佛他就在边上观察着我一样。
吴亮不再言语,只是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就转身离开。
我咬了咬牙。
还是硬着头皮上了山,虽然发小有可疑的地方,但是这个姓吴的也一样可疑。
两次出现都像是知道什么一样。
8
半山腰果然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城隍庙。
我走了进去,应该是好久没人打理。
台子上都落了灰,我伸手去摘手上的手镯。
或许是戴久了的缘故,试了好几次才把手镯摘了下来。
这次我留了个心眼。
虽是要供奉城隍像,但是镯子一直被我抓在手上不曾离开我半分。
我正准备拜城隍像,身后就传来吴亮的声音:
「你这是想干什么?」
我转过身,看着对方:「你嘴里说我朋友有问题,那你为什么又要一直跟着我?你是在害怕什么吗?如果我拜了这城隍,你又该如何?」
「你是真糊涂啊!你好好看看,这里哪里还有城隍,这是座鬼庙,你拜的都是鬼啊!」
我心里猛地一惊,再看这石像,果然都已经变成青面獠牙,我只感觉头晕目眩。
意识的最后,我看到吴亮走到我的身前,满脸冷笑。
9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很模糊。
就像是一个观众,在看着一场舞台戏。
第一幕,我看到自己的脸,随后,我又看到了林天满,我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第二幕,有个黑影在镜子前剪开了我的皮囊,他自己钻了进去。
第三幕,镜头一转,我似乎来到了舞台上,底下观众齐刷刷地看向我。
昏暗的灯光下露出他们的身影,是一个个纸人。
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正在一处土坑边躺着。
林天满就在边上,见我醒了过来,他凑了上来:
「昊哥,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询问他是怎么回事。
「那个姓吴的绝对有问题,还好我留了后手。」
「我查过了,村里根本就没有叫吴亮的扎纸师傅,唯一一个同名的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所以我们看到的这个吴亮可能是鬼?」
我问了一句,林天满也是摇头: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之前那纸人爆炸我就感觉到了不对,他一定时刻都在监视着你,我在你口袋里留了个符咒,只要对你有恶意,符咒就会展开。我能力弱,只能迷惑对方,趁着他分神我把你带了出来。」
我看到林天满走路一瘸一拐,他撸起自己的裤子,上面红了一大块。
「走之前被他的纸人抓了一下,整块肉像被烧了一样。对方现在有防备了,估计也不会让你回去祭拜了,我们得重新想办法。」
仔细想想,所有一切的根源都是来自纸人。
而和纸人有关系的,只有吴亮。
我不由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总是会被人三言两语就带偏了。
「昊哥,现在拜城隍的办法是行不通了,还有一个办法,你们家正厅有面镜子,之前你奶奶供奉过保家仙,只要把镜子砸掉,你们家的保家仙就会知道你遇到了危险,现在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