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志怪传奇故事：幕府老言、淘沙子、奇婚（上）

幕府老言

曾映华说，有几个书生去参加乡试。盛夏酷暑时节，他们趁着月光夜里赶路，走累了来到一座荒废的祠庙前，就着台阶歇息一下。

同行几个人，有的睡了，有的还醒着。其中有一个书生，听到祠庙后面有人的声音，怀疑是看守瓜果的人，又怀疑是盗贼，于是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只听一个人问：“先生您从哪里来？”另一个人说：“刚才与相邻的坟墓争地界，到社公那里打官司，老先生您做幕府都做老了，请您猜猜谁输谁赢。”

那人笑道：“先生您真是书呆子？胜负哪有常理啊，这件事可以让后打官司的人赢，比如盘问先打官司的人说：他不告状你来告，是你挑起事端侵犯他；也可以让先打官司的人赢，比如盘问后打官司的人：他来告状你不告，是你先侵犯他，知道自己理曲才不来。”

“可以让后来的人赢，盘问先来的人说：你趁他没有来，恶人先告状；也可以让先来的人赢，盘问后来的人说：老早定下来的地界，你突然推翻，是你无故生事。”

“可以让富人赢，盘问穷人说：你因为穷所以耍无赖，想让对方害怕见官贿赂你；也可以让穷人赢，盘问富者说：你为富不仁，兼并他人地界，想要靠财势欺压人家的孤坟。”

“可以让强者赢，盘问弱者说：你知道人的心理是抑强扶弱，所以你想用切身感受来耸人听闻，博取同情；也可以让弱者赢，盘问强者说：天下只有以强凌弱，没有什么以弱凌强，你如果不是真正的狂妄，不可能不低调，反而冒险触碰锋芒。”

“可以让两者都赢，只要说：无凭无据，为什么要纠结，安分守己，平分地界以便撤诉，也可以结案。”

“也可以让两者都输，只要说：人间还有阡陌地界，阴间做鬼哪来什么疆域，棺材之外全都归活人所有，不是你们这些鬼的，统统让出来作为闲田就可以了。”

“所以说种种输赢，哪有固定的结果？”

这时候一个人问：“究竟应该怎样呢？”另一个人说：“各种说法，都有自己的道理可以坚持，又各有道理可以反驳，纷纭复杂，翻翻覆覆，终究没有办法了结。城隍社公不知道会怎样，但是那些阴间的官吏鬼差，靠这个可以弄到两个漂亮的庄园了。”

说完没有声音了。这真是做幕府做老了才能说出来的话啊。

（出自《阅微草堂笔记》）

淘沙子

前后蜀时期，大东集市那里有一个养病院，凡是乞丐和贫穷生病的人都可以住在那里。这些人中，有人携带畚箕铁铲，每天沿着街坊行走，在沟渠内淘泥沙。偶尔获取一些碎铜铁以及杂物，换钱果腹。大家将他们称为淘沙子。

辛酉年，有人隐身混迹于淘沙子中，不知这人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的姓名。这人常戴着一个旧帽子，携带铁把子的竹畚箕，大多在寺庙道观里寻找僻静的地方坐着或睡着。

进士文谷考试落榜后，去圣兴寺寻访相识的僧人，看见一个淘沙子身披袈裟，坐在佛殿上，文谷看他相貌清奇，谈吐不俗，因而以礼相待。对方于是念诵了文谷最近新写的几首诗。

文谷愕然。这时对方又念诵了几篇自己的作品。这人的诗歌，有的针砭时弊，有的警醒流俗，有的述说神仙之事。文谷感到高深莫测。

对方又问文谷：你现在要到哪里去？文谷说：我来拜谒这座寺庙里认识的和尚，求一点买纸笔的钱，然后到别处去谋个差事。

这人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袋子里有麻绳穿着几串小碎銀子。于是解了一串送给文谷，接着戴上帽子，拿着携带的器具，长长地作了一个揖，出寺而去。

文谷后来遇到通奏使王昭远，对方礼请他做了幕宾，因此谈到了感遇淘沙子这件事。文谷念淘沙子的诗歌：九重城里人中贵，五等诸侯阃外尊。争似布衣云水客，不将名字挂乾坤。

王昭远说：有这样的异人！于是告诉了蜀主，蜀主又命令在街坊里寻访此人。

当时大东集市国清寺街有一个姓宇文的百姓，宅子大门口有一棵大桐树。淘沙子在树荫下休息。宇文对道术很留心，看见这人容貌气度与众不同，于是请到厅堂，询问他有什么法术。

这人读书，好酒，谈论不俗。喝了几杯酒后，与宇文约好再会。十天后，淘沙子又来到宇文家，将破帽子等东西寄放到看门人那里，让他给主人通报一声。看门仆人气愤地厉声骂道：主人怎么会见你这种穷鬼。

宇文听到声音，赶紧出来迎接，羞愧地谢罪道：盼望好长时间了，怎么来那么晚呀。于是两人同饮，喝得酣畅痛快。

宇文问：可以当神仙吗，可以求到道术吗？淘沙子说：得到，在于你的心，失去，也在于你的心。

宇文说：我几年前遇到一个人，教我吞咽控制气息，但没有得到灵验，荒废已经很久了。淘沙子说：修道如果能像开始一样，那就得道有余，但大家都是开始勤奋，后来懒惰，所以前功尽弃。世上有黃金白银，你有吗，你喜欢吗？

宇文说：我虽然对这事不太留心，但怎么敢说自己没有，又怎么敢说自己喜欢。淘沙子于是要了十文铜钱，从衣带里拿出一粒丹药，用醋浸泡后，烧成白金。这是神仙法术，很难遇到的。淘沙子说，那些自吹自擂号称有此法术的都是骗子。说完他急急离去。

第二天凌晨，淘沙子敲门，将一方新手帕裹着一样东西递给下人，说：淘沙子交给你家主人。宇文打开一看，是一个人的头顶束发发髻，宇文不知道什么意思。

当天那个看门的仆人没有过来，宇文让人去喊。仆人回答说：今天早上五更，还在睡着，被人割走了头顶上的发髻。

蜀主听说了这件事，去找宇文。宇文不久在养病院里说：今早才出去的，不回去了。这之后他没有动静，消失不见了。

休复（作者）看见道家书籍中说，刺客中有人懂得隐形的法术，说是刺客如果死了，尸体也不见了。每过二十年变一次，改头换面更改姓名，称之为脱难。这种人身上会有很多奇怪的事发生，他们的名字已登录在仙籍上，属于地仙，淘沙子就是这样的神仙。

（出自《茅亭客话》）

奇婚（上）

有一个人名叫文登，字道岸，他是浙江武康县人。十七岁考上秀才，聘了一个女子为妻，但对方还未出嫁就夭亡了。文登于是心情郁闷，总是觉得很不自在。

于是他外出游玩，浪迹他乡，想要在外地寻觅一份姻缘，结婚成家。他来到凤阳，在路上遇到一位道士。道士问他从哪里来，文秀才就把自己出门的意图告诉了他。

道士说：“你想要一个好妻子，从这里到东南方向十五里外去找，一定会遇到。”文秀才相信了他的话，按照他的指点找了过去。

到了那里，发现搭了台子正在演戏，看戏的人观者如堵，无法插足。文秀才回头看低垂的杨树边，露出小红楼的一角，有女子撩着帘子，露出半截衣裳，侧着脸对外窥视。

女子美丽的粉黛倩影，让人双眼一亮。文秀才反复凝视，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直到夕阳西斜，歌场乐声停了下来，文秀才还仰着脸面对那座空楼，并没有发觉游人已经全都散去了。

忽然有一个人拍了拍文秀才的肩头，大喝道：“哪里来的痴呆货，偷看别人家的闺房？”文秀才一看，对方是一个昂头挺胸的伟岸大丈夫。

对方说完，竟然拉着文秀才的手臂，强行拽着他登上厅堂。文秀才吓得两腿打颤，脸色大变，准备逃走。

伟丈夫因而大笑道：“你如此胆小，也学人家风流痴狂。实话告诉你，楼头那位女子，就是我的掌上明珠。你如果家里没有妻子，我们愿意跟你结亲。”文秀才一听，由恐惧变为惊喜，不停地点头，答应唯命是从。

这时已是掌灯时节，伟丈夫让女儿穿戴好正式的衣装，与文秀才交拜成亲，然后簇拥进一间空房。夫妻俩准备说一说悄悄话。

但很快母亲把女儿喊了过去。文秀才独自坐在灯下，百无聊赖。接着二更鼓响，只见画屏东边，新娘子独自一人过来，对着镜子卸下翠玉凤翘，两朵金雀花，又很快解开芙蓉霞帔，以及鸳鸯百折裙，斜着身段靠在床栏杆上，脱去鞋袜和肚兜，低头一笑，光着身子钻进帏帐之中。

文秀才欲火中烧，难以自制，急慌慌登上床，马上去抱新娘，哪知道扑了一个空，被窝里根本没有人，只有绣花枕头摆在那里，半堆锦缎被子而已。

文秀才心里大惊，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拥着被子一人独眠，整夜惊慌失措。天一亮，新娘就来了，文秀才问她哪去了，她却默不做声。

到了夜里，文秀才预先躲藏在锦帐中。更深夜残后，新娘穿着短衣红色的袄子，外面系着金鸾紫络带，头发惺忪打扮，一副慵懒的样子，用黑布帕兜着；下身绣裙，露出绛色直纹罗裤子，提着缕金鞋，穿着袜子走过来，钻进帏帐竟然直接上了床榻。

文秀才急忙去抓她的手臂，对方随即返转侧身，像一团绛红色的雪花，飞坠山崖之下。文秀才再去找，居然悄然消失，毫无踪迹了！是仙还是鬼呢，此时更加显得神秘莫测了。直到日出三竿，一直没有等到新娘出现。

新娘的妹妹颖姑，很偶然路过新房。文秀才此时苦闷孤寂，正在镜子旁提笔写字。颖姑站在门口问：“你也读书识字吗？”文秀才说：“我虽然没有出息，但在学堂读书，哪有秀才家不认字的？”

颖姑禁不住叹了一声。文秀才觉得奇怪，再三追问。颖姑说：“我同情你一个青年秀才，却死期临近，自己还不知道。”文秀才长跪地下，请问详情。

颖姑说：“我家父母，专靠旁门左道劫人财物。他们准备做坏事前，一定会先杀一个人，祭神开路。常常以姐姐为诱饵，名义上叫作夫妇，而实际上根本不让姐姐被对方碰一下。我从记事懂事开始，看到走出姐姐洞房，最后上了刀板的，不知道有几千几百个男子了！今夜星光灿烂时，恐怕就要轮到你了。”

（未完待续）

（出自《谐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