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文嚼字
作家路魆在小说《我蟾》(《万松浦》2024年第3期)中写道:
(1)学习拼音后,我发现在粤语之外原来有那么多同音字。第一次发现“蟾”与“禅”同音,觉得古怪又好奇,同音字之间是否存在释义上的互通呢?禅寺跟蟾蜍又有什么联系?后来发现了更多同音字:蝉、蟾、婵、禅。这四个字无论是普通话还是粤语,读音都一样。……母亲名字里带“婵”,我绝不希望别人在“蟾”与“婵”之间找到什么隐秘的联系。嫦娥飞到月宫化作捣药的蟾蜍,蟾蜍又称为月精;婵娟古意为月亮,千里共婵娟;而且,这两个字还存在通假字的关系!真是一个令人害怕的联想。想一下,要是被一个精通古文、怀有恶意的同学盯上了,我们绝对逃不掉被诽谤中伤,他会转动那阴险的小眼睛,在汉字的发音和含义之间踏出一条血路,造谣生事,诋毁我们家名声:他妈的身体是蟾蜍的月宫!她在身上养蟾蜍!他们家的蟾蜍就是从她嘴里吐出来的!啊,谁又愿意费劲去琢磨“蟾”原本的祥瑞寓意?在这世上,它不折不扣是最丑的爬虫,连我也不由得忌惮几分!
例(1)“蝉、蟾、婵、禅”是同音字,“我”害怕别人在“蟾”与“婵”这两个同音字之间找到什么联系。“婵娟”是美好的,而“蟾蜍”虽然原本有祥瑞的寓意,但又是最丑的爬虫,因此一旦产生联想,就会产生消极结果。
这是同音联想现象。所谓同音联想,是指在用某个音表达某个义的时候,人们容易联想到这个音另外的意义。比如,当说到“鸡”的时候,有人会联想到作为禽类的“鸡”以外的其他意义,有人联想到“机”,有人联想到“姬”,有人联想到“肌”。王希杰在《修辞学通论》中说:“心理联想,往往从语音方面展开,建立在同音现象的基础之上。它是编码和解码的一种策略和技巧……这就是谐音产生的客观基础。说汉语的人特别喜欢谐音法。在谐音的基础上又逐步地形成了谐音文化。”
同音联想包括积极的同音联想和消极的同音联想。积极的同音联想,是把一个语言符号解读为积极的同音词语,最常见的就是吉利语,像“碎碎平安”谐音“岁岁平安”。吉利语反映了人们的心理期待,不能简单地等同于迷信。例如:
(2)他们的院子不像皇城根儿那些规整讲究的四合院,连三合院都说不上,顶多算是搭了院墙的向阳小院。他们模仿住在四合院里的市民的生活,在院子里也栽枣树和石榴树。枣树也是“早”树,是说干啥事都要趁早。石榴树,他们看中的是“榴”字的谐音“留”,意思是把一切都要留住。秋来时,枣树上结满了红白相间的玛瑙样的小枣,隔着院墙都看得见。石榴树上结的石榴都是大肚子,个个像弥勒佛,一见就让人想乐。(刘庆邦《放生》,《北京文学》2024年第2期)
例(2)“枣”联想为同音的“早”,“榴”联想为同音的“留”,实际上反映了“他们”的心理期待。
消极的同音联想,是把一个语言符号解读为消极的同音词语,这种情况如果不能及时得到干预,往往导致交际障碍甚至交际冲突。例如:
(3)黄主任你叫什么名字?
黄泉,黄泉这样回答。
冯有义问:是黄泉路上无老少那个黄泉吗?
黄泉认为冯有义这玩笑开得有些过了,便解释道:是黄金的黄,泉水的泉。冯有义举杯对刘总道:来,咱俩再喝一杯,别忘了要戴好玉佩,老兄可是天天见黄泉。
刘总有些不悦,说冯总你喝多了,今晚到此为止吧。(老藤《爆破师》,《芙蓉》2019年第3期)
有时候,同样的语言符号,既可以有积极的同音联想,也可以有消极的同音联想。例如:
(4)我们发现,白志浩的主要问题出在其名字上,因而应当严肃追究其父母。他老爹为什么要姓白?他们是怎么给儿子起名的?“志浩”是什么意思?志向浩荡,或者志向浩大,总之名有大志,但是加上其姓就完蛋了。白志浩就好比白欢喜,弄半天一场空,白有浩荡大志,注定无法实现。且“浩”与“耗”同音,稍加创新联想,白志浩就类同于耗子,有如癌症研究所饲养的实验用小白鼠。(杨少衡《真相大白》,《鸭绿江》2018年第2期)
例(4)“浩”既可以联想为“浩荡”“浩大”,这是积极联想,又可以联想为“耗子”,这是消极联想,关键在于如何解读。在交际中,要容许、认可积极的同音联想,也要避免消极的同音联想,这正是修辞的基本要求。
(本文刊于《咬文嚼字》2025年第1期《语言哲思》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