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斯斯少眠
楚阔要杀我。
时隔五年,他终于回来复仇了。
战鼓声声、尘烟弥漫,楚家军长驱直入,破城的呼吼震天动地。听说,攻破都城之时,大将军城门传令“凡擒拿长乐郡主者赏黄金万两、良田百顷!”
可惜,这份赏赐注定无人能取。
谁能抓住一个离世五年的人呢。
正文:
1
周遭的百姓都在传说楚阔对我恨之入骨,势必要除我而后快。这怎么可能呢,我与楚阔两情相悦,我们自小一起踏青赏花、一起烹雪煮茶,我们是青梅竹马呀。
我听到往来的将士奔走于街道巷弄,传布着“凡擒拿长乐郡主者赏黄金万两、良田百顷”。我看到到楚阔一脸冷肃,用漠然的语调说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的阿阔,怎么能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呢,我的心仿佛被割裂成万千碎片,窒息、剧痛。
2
五年来,我的灵魂困囿于将军府, 我曾多次尝试,都无法冲破桎梏。听说,人死后会被执念牵系,我的执念无疑就是楚阔。在漫长的等待中,我每天都在想阿阔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经受苦难,在记忆中一遍遍涂抹我们相处的一点一滴。
我是元洲最尊贵的长乐郡主,我的父亲是世袭罔替的端王爷,我的皇伯父是王朝的主君。
楚阔呢,他是镇国将军的嫡子,自幼聪颖好学,文韬武略,且长相俊美无俦,是元洲最为耀眼的世家子弟。
我与楚阔同年出生,门当户对,双方长辈都有意促成这门亲事,所以父亲经常带我来镇国将军府玩耍,甚至于,及笄当年,将军府已经将我与楚阔婚后的居所—清欢阁修建完成。这里也成为我死后灵魂的寄居之所。
无论生死,我心中所念唯有阿阔啊。
攻下都城后,新君并未如众人所料入住皇庭,而是下令将皇庭迁至镇国将军府。世人皆道新帝痛恨皇室,怀念至亲,可我了解,回到将军府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家人是如何惨死,曾经的温暖化作蚀骨毒药,住在这里的每一天,他得经受多么大的折磨,所以阿阔,你为什么还要回到这个伤心地呢?
相思入骨难自抑,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向着楚阔所在的方向飘去。
“主君,他说并不知道长乐郡主的下落。”
“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
“无论是用药还是用刑,他只说不知道,对于这样长期养尊处优的人来说,在这种情况下说谎的可能几乎没有。”
我隐约猜到他们所说那个长期养尊处优的人应是我的皇伯父。皇伯父晚年偏执多疑,吏治昏聩,又听信谗言,错认楚阔的父亲通敌叛国,下令诛杀将军府满门,致使楚阔痛失双亲,狼狈逃窜。
“问不出来就去查,尽快将周冉清给我找出来。”
周冉清是我的本名,已经五年没听过谁提起这个名字了,此刻,我有些不高兴:
“阿阔,你以前不是总唤我清儿的吗?你再这样叫我,我可要生气了。”
若是从前,但凡我有些许不快,阿阔肯定第一时间过来哄我的,只是如今,他根本看不到我,或者,我曾那样对他,他心中定是恨我的吧。
“属下倒是查到一些消息,只不知真假。”
“但说无妨。”
“听闻陛下流放当天,再无人见过长乐郡主,恰巧那日倾慕郡主已久的辅国公府彭泽小将军带了一批人马,毫无征兆直奔北狄,几日后,端王夫妇也一道离开皇城,因此城中百姓俱都猜测、猜测......”
“猜测长乐郡主见您失势,迅速移情别恋,与彭小将军互许终生,又担心人言可畏,所以去辅国公旧地避避风头,端王夫妇舍不得独女,所以一起去北漠暂居。”
楚阔面色一冷,回事的官员瑟瑟发抖,连连应承“属下必定加紧追查,早日将长乐郡主缉拿。”
快些、再快一些查清真相,除了楚阔我可从未曾与别人互许什么终身,更别提一起离开了。父王母妃离开皇城只是因为在城内遍寻我不着,无奈只能把希望放在外面罢了。
“阿阔,我就在这里啊,就在你的面前,你看看我,你相信我,清儿是不会背叛你的。”我着急的一直摇晃楚阔的肩膀,可他根本感受不到,一切都只是徒劳。
楚阔对着那人摆摆手,他匆匆退了出去。
3
夜色如晦,昏黄的光影更显得楚阔孤寂寥落。
忽而我反应过来,紧接着一阵心酸涌上心头,在我对楚阔做了那样的事情以后,怎么还能再奢求他相信我呢,在他心里,我一定是个坏女人吧,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逃离般地,我以最快的速度飘回清欢阁。
次日一早,阖府上下一片忙碌,下人们修理花木的修理花木,洒扫庭院的洒扫庭院,搬抬景致的搬抬景致,印象中只有楚阔搬回将军府的时候如此隆重修整过,不知今天会来什么样的大人物。
清欢阁前两个洒扫小丫头正在嘀咕着什么,我慢慢飘到她俩身侧,其中一个小丫头问到:
“咱们今天这样大张旗鼓地修整庭院你可知是为了哪般?”
“你还不知道啊,我也是听管家说越州的代华公主今晚就要抵达皇城了,到时候要安顿在咱们府里呢。”
“就是那个曾经在边境被咱们陛下英雄救美而后又在流放途中救下咱们陛下的那位貌美无双的越州长公主代华殿下吗?”
“是啊,听说陛下起兵之初,全靠这位长公主说服越州主君相助呢,咱们不得扫榻相迎啊?”
“那咱可得用心点,说不准这代华公主就是咱们未来的王后呢。”
王后?我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我的阿阔,他迟早是要成婚的呀。
代华长公主,传说中金相玉质、国色无双,且又身份高贵,我的阿阔,合该配上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子。
是呢,江山已定,外患已除,接下来最要紧的就是巩固基业,楚阔他既然已经成为一国主君,必然是国家大业为重,广封后宫势在必行,肯定不能只追求小小地儿女情长。
我也是皇室成员,大局为重的道理我都懂的,我懂的,清儿我才不会难过呢,我真的......一点......也不难过,真的......
4
朝晖洒落大地,给予万物生机,却吝啬于给我一丝温暖,外面真是太冷了、太冷了,我要赶紧回到清欢阁去,只有回去了,我才能感到一丝慰藉。
清欢阁是将军府地势最好的一处院落,当年修建时楚阔亲自去找了元洲最好的工匠,这里的一亭一台、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精心打造,所有的景观、摆件都是我与楚阔费心挑选,只待成亲后就住进来。
这里是我和楚阔共同的回忆,有我们一起作的画,一起题的诗,一起抚过的琴,书斋里挂着他的纯均剑,院墙下埋着我为他酿的杏花酒。
五年时光,阁内花木已然参差,所幸这里的布置一直维持原样。我喜欢这里的一切,只要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就是只属于我和楚阔的天地。
暮霭沉沉,我还是思念楚阔,我要去找他。
无视于桌案上摆放的奏折笔墨,我就这样大喇喇地坐在桌案上,直直地盯着楚阔,反正我现在只是魂魄。阿阔只要一皱眉头我就上手去帮他抚平,反复几次,他似有所觉,自己伸手碰了一下前额,然后偏头思索,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阿阔如此迷蒙的状态了,好生有趣。
本欲继续恶作剧,可是,我注意到楚阔无论是翻书还是批阅奏折,用的始终是左手,阿阔的右手,终究是不能用了吗?
全都怪我,要不是我,那可是少年将军使剑的手啊!我移动到楚阔的右侧,慢慢蹲下,将我的脸贴在他的右手上,“阿阔,都是我的错。”
楚阔忽然转头,痴痴盯着自己的右手,口中不自觉呢喃道“是你吗?”
“是我!”吱呀一声,门被瞬间推开。
5
只见一位十足美貌的女子快步走到案前,用清润的声音笑言道“楚阔,你可是想我了?”
“代华,你到了。”楚阔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奏折。
原来她就是代华公主。我应该想到的,如此貌美又如此随意进入楚阔的居所,除了她还有谁呢。我好像见过她,可我想不起来了,能确定的是,我讨厌她,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厌恶,我是在嫉妒吧,我肯定是嫉妒了,她......挺好的。
“阿阔,你看看我啊,人家一路跋涉丝毫未有停歇,就是为了尽快赶来与你成婚,你就没什么话想要与我说的吗?”
“好好好,知道你忙,我就在这里陪着你,王兄已经在路上了,就是为了赶来看我成婚,封后大典一定要尽快办哦。”
“答应的越州主君的事,我会做到。”
他们,真的要成婚了。
我应当体谅楚阔的,我应当祝福他的,代华公主是个不错的成婚对象,她自身足够优秀,她还能给楚阔的江山基业带来助力,怎么看,这都是一段完美的婚姻。
虽然,阿阔曾说过只爱你一个人,曾许你一生一世、曾应你天长地久,但你已经死了不是吗,只要他好好地不就可以了吗,你到底在难过什么、你到底在痛苦什么,你怎么如此不懂事呢!
又一次,我落荒而逃......
揭过陈腐的篇章,旧王朝无声消逝。新主君素有贤名,自进驻皇城以来励精图治,所有的一切都欣欣向荣,好像事情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独我一人死气沉沉,不对,是一魂魄,已死之人的魂魄。
自那日回来后,我仿佛被抽空了全身力气,什么都不想做,哪里也不想去,只窝在清欢阁里,有意识地让自己不去想楚阔,不去想他即将成婚,可能往后余生,我都会这样渡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