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的三十岁生日,没有任何的庆祝,下班后我就一个人回了家,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坐在飘窗上看着楼下马路上的车流发呆。
手机固执地响了,我盯着手机屏幕,上面跳动的归属益阳的电话号码反复显示着,广东回南天的潮气,正顺着窗缝渗进来。
这是我租住在市中心的公寓,房间里开着抽湿机,再加上空调外机的嗡嗡声,我心里滋生出一丝烦躁,稍微平息了一下心情,但最终还是第9次按下了挂断键。
这个号码在熟悉不过,因为那是我母亲的电话。为什么我要挂断母亲的电话呢?因为我知道,一旦我接通了,母亲能说的肯定就那一件事:催婚,
果然,电话没有再响,但微信里传来一个新消息提示,打开一看,母亲发来的语音,整整六十秒。
点开母亲的语音信息,寂静的房间里立即炸开:黄小关,你别忘了自己今年三十有二了,村里隔壁牛大爷的孙子都能打酱油了……"
牛大爷我当然认识,牛大爷的儿子比我还小了五岁,当年就是我的一条跟屁虫。只不过,如今他的孩子确实能满地跑了,我却依旧单着。
我忽然理解母亲着急的心情了,到了她这个年龄,谁不想早点抱孙子。如果她当年知道,含辛茹苦把我送上大学之后,却“找不到老婆”,她肯定宁愿我读完初中就回家种地。
母亲的语音继续在我耳边响起:黄小关,你别以为不接我电话就能躲得过去,我现在就去订高铁票,明天就来广州……
我叹了口气,母亲的执着我是明白的,既然她说了明天来广州,那我就得早点做好打算。
招待好母亲并不难,她知道我公寓的位置,甚至还有一把钥匙。可是,怎么才能让母亲老人家心满意足地离开呢?
我的目光从在房间里扫视,整个房间里,连养的那盆花都是公的,几乎看不到半点“异性”的痕迹。
目光停留在衣柜上,里面那件藏青色西装上,还挂着干洗店的标签,衣领上还别着去年公司年会发的银色徽章。
算起来,我已经有一年没有穿过了。
我心里似乎有什么触动了一下,起身走到衣柜前,摸了摸西装的内袋,入手的是个小瓶子。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瓶解酒药。
我掂量了一下药瓶,很快就想起,这是去年参加年会前,那个实习生林小满给我准备的。将近过了一年了,这或许是唯一能陪我过三十岁生日的和异性有关的东西。
因为今天母亲要来的缘故,第二天到了办公室时,我还是有点心不在焉,泡了杯咖啡坐在电脑前不知道想什么。
有人敲门,我说了一声请进。
"黄工,三号会议室投影仪又罢工了。"转正了的林小满探进来半个身子,马尾辫扫过门框时,似乎还带起一阵柑橘香。
林小满并没有久留的意思,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开,
我望着她转身,看着她白大褂下露出的碎花裙摆,心里突然一动,鬼使神差喊住她:"林小满,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
林小满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我,脸上有种不可思议的神情:黄工,我能帮您什么?
我尴尬地一笑:我母亲今天来广州,就为了让我找对象。你知道的,我一时半会哪里去找?只能麻烦你了,假扮一下我的女朋友,去见一见我的母亲。
随着我说话的进度,林小满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精彩,到最后甚至连嘴都张开了老大:黄工,你不是开玩笑的吧?让我假扮你的女朋友?
话都说出来了,我只能点头:是的,就是不知道麻不麻烦你?
沉吟了一阵,林小满突然笑得弯下了腰:黄工,我来公司这么久,您帮了我不知道多少次,您第一次开口,我总不能拒绝吧……
母亲到底未能第二天赶到广州,因为没有订到票,只能推迟了一天,在长沙的大姐家住了一晚,第三天,也就是周五下午到了广州。
我带着林小满在广州南站接上母亲,因为有林小满的存在,母亲的心情很不错,一见面就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
林小满穿着我给她买的淡紫色旗袍,耳垂上晃动着我从公司前台借来的珍珠耳钉,乖巧地挽着母亲的手,自然熟地说道:
阿姨,您不知道,知道您要来,我特意催着小关好好准备了一下,我们先去天河城吃饭吧。
到了预定好的卡座,一切都是林小满的安排,简单却很得体。
林小满坐在母亲身旁,笑吟吟地对母亲说:阿姨,您不知道吧,小关每天加班都给我点养生粥。说完,她舀起一勺鸡汤吹了吹,微微低着的头,眼睛却朝我投射来一丝我看不懂的目光。
我的视线却突然落在她的手腕上,她手腕的内侧,还留着昨天在实验室做试验时的烫伤。
那一瞬间,轮到我有点失神了。我的目光一直落在林小满身上,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母亲才不会起疑。
林小满在喝汤,我盯着她睫毛在瓷勺上投下的阴影,突然发现,这个总在实验室打翻试管的冒失鬼,此时此刻似乎是那么温柔。
母亲突然握住她的手:"小满啊,阿姨过两天就要回湖南了……"
吃过饭,我们一行三人回到了我的公寓,这也是母亲最后考验我的决定:小满,今晚就别走了,这么晚不安全,反正你和小关都确定关系了……
当天晚上,一阵暴雨莫名而至,林小满也确实无法回家,她还住在佛山呢。
十一点的时候,母亲和林小满在屋里不知道说什么,我则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景。
林小满抱着枕头出来了,走到我面前轻声地说道:黄工,阿姨改签了车票,说要在广州住三天。"
说完,林小满踢掉了脚上的凉鞋,一不小心脚踝撞到了鞋柜上发出一声闷响,让我想起毕业那年,自己拖着行李箱撞开这扇门的声音。
为了不让母亲怀疑,我和林小满不得已住进了我的卧室,
我们躺在用被单分隔的床上上,数着空调的滴水声,梅雨季特有的霉味里,混着她洗发水的橙花香。
深夜她突然翻身,发丝扫过我手腕:"黄工,你记不记得上周我打碎的那支菌种?其实……我偷偷留了样本。"
我张了张嘴,原本想要大声呵斥的,突然记起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母亲还在隔壁听动静呢。
黑暗中,我看到她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
好不容易挨到母亲走了,临走前,母亲把手上的那个龙凤镯摘了下来,亲手套在林小满的手腕上。
那一刻,我心里一惊:那是我家祖传的镯子,据说是父母当年订婚时,奶奶亲手戴在母亲手上的。
我还发现,林小满的手腕上,虎口处已经结痂的烫伤,那一瞬间,我又有点走神了。
广州南站的广播响起,母亲突然转身:"小关啊,妈在冰箱里留了一包腌豆角,小满吃稀饭时,加点酸豆角更好吃。
母亲走后,我和林小满当然分开了,我付出的代价就是天河城的一顿烤肉。
当然,母亲的那个镯子,我们俩都有默契似的没有提起,就那么戴在林小满的手腕上。
从那以后,后来每个加班的雨夜,实验室里总会出现一个保温桶。有时是小米粥加酸豆角,有时是炖鸡汤。
直到某个台风天,我掀开保温桶的盖子,鸡汤上飘着几颗鲜红的枸杞子,保温桶隔层上竟然放着一张字条:"黄工,今天的菌落长得像爱心哦。"
我们之间的转折,发生在白露那天,益阳来的电话,刺破凌晨三点的黑暗。
大姐打来的电话:母亲病了,进了手术室,医生说是胃癌。
我买了最早的航班出发,订好票又想起一件事,鬼使神差地给林小满也订了一张,随后打电话告诉她。
一个小时后,我们在机场碰了面,她平静地说:不要担心,阿姨会没事的,吉人自有天相。
湘雅医院手术室的红灯,一直亮到第七个小时,林小满蹲在墙角,白色风衣下露出的衣角,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碎花裙。
"小关..."她仰起脸时,我摸到她掌心的冷汗,比那个台风天的雨还凉。
母亲醒来那天,窗外的桂花已经开到了第二茬。林小满正在削苹果,刀刃突然打滑。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捏起那根被刀子划破的手指,还在渗着鲜红的血,把她的手指塞到了我的嘴里。
“你干嘛?”林小满一声惊呼。
我下意识地抓住她手腕,手腕上的那个龙凤镯映入眼帘,我看见内侧刻着"1992.9.16"的字样——那是我出生证明上的日期。
我伸手把她拥在怀里,感觉到她的身子有点僵硬,但慢慢就柔软了。
我在她耳边轻声地说道:谢谢你,小满。
"其实那天菌种没打碎。"她忽然开口,苹果皮断在垃 圾桶的边缘,"我申请了菌株保藏,用你的生日当编号。"
母亲的手术很成功,我知道,很大程度上,她是看到了我和林小满联袂而来,而且表现得那么亲昵。
输液管里的点滴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我摸到西装内袋里的胃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小满换成了醒酒糖。
母亲出院那天,我换上了那件一年多没有穿过的西装,和林小满一起去医院接她出院。
走到医院门口,我突然把西装内袋里的一支玫瑰花拿出来,走到林小满面前说:小满,你愿意嫁给我吗?
林小满呆了一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母亲,随即就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母亲回家换上了那件墨绿色的旗袍,带着我和林小满来了民政局。
钢印落下时,林小满突然从包里掏出三个红本本:"阿姨,这是您忘在医院的户口簿。"
母亲笑着抹眼泪时,我忽然看清结婚证照片背景里,隐约露出半截实验室的白大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