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哥因去参军,只留下了一纸家书,而我的爱人现如今也要去参军了,独留下一身嫁衣给我……

筑梦文学 2023-07-17 15:16:25

三十岁的我穿上了二十八岁白之衡为我定制的嫁衣。

那是一件朱红色的旗袍,上面用金丝勾出了一对交颈鸳鸯。

我站在镜子前,仿佛看见了白之衡在对我笑。

仿佛看见了我和他的一辈子。

我爱他一次。

一次就是一辈子。

1

我叫苏明珍。

今年十七岁,是平城苏家的小女儿。

我爹是经营绸缎买卖的老板,娘是没有什么文化的小脚女人。

我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大姐苏明菁比我大七岁,是平城大学的女教授。

她满腹诗书,只是迟迟没成家,把我娘急的整日絮絮叨叨。

大哥苏明成今年十九岁,是平城大学足球队的前锋。

他长得可好看了,从小到大好多漂亮姐姐红着脸让我帮着递情书。

我从小都淘气不听话,没少受老师的批评,但我依然很快乐。

爹爹和娘亲说了,我是苏明珍,是苏家最珍贵的珍宝。

哥哥姐姐也从小把我捧在手心里,他们说我只需要永远做开开心心的小太阳就好。

2

哥哥参军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花园帮阿秀描画。

阿秀是我身边一起长大的丫头,是我的免费模特。

我急匆匆地叫阿秀收好画笔,连沾满颜料的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奔向大堂。

哥哥跪在爹娘面前,脊背挺得很直,丝毫不见平日里和我嬉皮笑脸的模样。

我一踏进堂里我就开始哭了。

前年隔壁白家大哥参军回来,是被装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

我不愿我哥哥也变成那样。

阿秀红着一双眼把我扶在椅子上坐下。

我无措地朝着哥哥喊:“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

阿姐抚着我的肩:“日本日渐猖狂,在我国领土耀武扬威,难道珍珍忍心看到越来越多的中华儿女流离失所?”

我怔怔开口:“可是哥哥才十九岁。”

阿姐眼眶通红,里面晃晃悠悠的全是泪。

“白家大哥死时也才二十二岁。”

“中华儿女为国捐躯,与年龄何干。”

哥哥低着头没看我,脊背依旧挺得很直。

这时候,我才明白,他们全都长大了,只有我还是幼稚的小孩。

3

哥哥走的那天,天气很好,洁白的云朵像棉花一样。

娘亲哭着靠在爹爹怀里,拉着哥哥的手嘱托。

爹爹虽依旧如从前一般冷着一张脸,但我发现他眼睛红了。

“别哭了小妹,给你糖果就不哭了好不好?”

哥哥依旧像从前一样笑着从袖口掏出了一大把糖塞进我的手里。

“我已嘱托了白之衡那小子好好照顾你,以后你受欺负就找他去。”

我撅起嘴巴很生气。

“我才不要他照顾,我讨厌死他了,我只要你陪我玩跳房子。”

其实我怎么会生气白家老二来照顾我呢?

他是我心里的少年啊。

我只是生气哥哥像嘱托后事一样的语气,好像他再也不回来一样。

“好了,在家里要听话。”

哥哥揉了揉我的头,抬了抬手温柔地叫阿秀过来,递给她一个很大的波板糖,让她好好陪着我。

哥哥坐在马车上朝我们挥手。

阳光很大,他的影子很长很长。

等再也看不到他了,我们一家才进屋。

我的身后传来抽泣声,我没有回头。

阿秀也哭了。

4

自从哥哥参军之后,家里依旧热闹,但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哥哥一个月会来一次信,分享他在军中的玩笑事。

白之衡来我家来的越来越勤了。

每次来都会带各种各样的小玩意给我,这一次带的是桥头那家买的风筝。

“阿珍,你喜不喜欢这个风筝,你上次不是说想去放风筝吗?”

少年倚在我的窗头,笑眯眯地望着我。

我揪着手中的风筝线。

今天天气和哥哥走那天一样好,但就是没有风。

“我想吃绿豆饼。”

我仰头看着白之衡,虽然我没回答他的问题,但他脸上依旧是带着笑的。

“行,那咱俩一起出去买吧,顺便路上考考你最近有没有认真读书。”

我看着他脸上装作大人露出的板正神情,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昨天刚下过雨,青石板砖上滑滑的。

白之衡怕我摔倒,很自然的牵起我的手。

我的耳朵红了,心也是热热的。

“考你什么好呢?我们阿珍那么聪明。”

他故作苦恼地挠了挠下巴,摇头晃脑地看着我。

“那就背《相思》吧,王维的诗。”

我虽然成绩比不上我的兄姐,但我的记忆力是极好的。

我两下三下就背完了,那洋洋得意的神情让白之衡笑的直不起腰。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少年突然离我更近的些,“那,小阿珍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白之衡生的很好看,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他说话时的热气弄得我的脸热热的。

我有点羞恼,挪开视线。

“反正喜欢谁都不会喜欢上你,我喜欢的人是斯斯文文的书生,可不是你这种不正经的人。”

“行行行,那白二哥以后多帮你物色物色这种书呆子。”

他摸摸鼻梁看着我。

我心里又苦又涩,抿着唇没有说话。

我才不要嫁给书呆子做媳妇呢!

我希望我的另一半是生气蓬勃的少年,和白家老二一样,就是白家老二。

5

又是一年中秋。

算一算,哥哥已经有两年没有回来了。

这几年,娘亲经常靠在软椅上带着嫌弃的语气和我说小时哥哥的糗事,说着说着又掉下眼泪来,把我搂在怀里喊“乖乖”,哭作一团。

父亲的商铺依旧很忙,大姐依旧没成家。

每次娘亲说她是“老姑娘”,她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觉得姐姐的笑很苦。

我猜姐姐一定有喜欢的人,只是没能在一起罢了。

我如愿成为了平城大学美术系的一名学生。

我的教授很喜欢我,他说我身上的朝气是最难能可贵的。

周末,我经常和我的同学一同去郊外作画,和家里人见面的机会都少了些。

只不过和白之衡的关系更亲近了。

他总是在我面前晃来晃去,鼻梁上多加了副金丝眼镜,说起话来文邹邹的,叫人听不懂。

我每次不耐烦骂他“臭读书人”的时候,他也只是摸着鼻梁笑。

尽管他这么惹人讨厌,但我好像更喜欢他了。

6

哥哥在三年之后回家了,我却笑不出来。

我不明白我高大强壮的哥哥为什么会被装在一个方方正正的黑匣子里。

得知哥哥死讯的那天,雨下的好大好大。

院子里的芭蕉被雨打的垂落下来,哥哥从前在家里最喜欢的花也落了。

和哥哥的骨灰一同来的,还有最后一封哥哥寄给家中的信。

那封信已经有些皱了。

哥哥的战友将它交给了我爹爹,面目沉重,让我们节哀。

母亲哭晕了过去,被丫头们扶着进了厢房。

阿姐掺着父亲,努力在外人前保持着最后的一丝稳重。

父亲把骨灰盒牢牢地抱在手里,眼里的泪水是后悔,是骄傲。

我与阿秀站在后头,看见哥哥的战友迈出大门,没忍住是哭着追了出去。

“你是他的妹妹吧?”

战友与哥哥相仿的年纪,眼中带泪但笑着望着我,和那时离家哥哥的神情一模一样。

“他常和我说,他有一个极为可爱的妹妹,想来就是你了。”

他比我高很多,此时半弯腰下来和我说话,从袖口中掏出一把糖塞进我的手心里。

“你哥哥叫你不许哭,他说女孩子家家哭的时候一点都不好看,他叫你永远都要做开开心心的小太阳。”

“你是阿秀吗?”他接着看向我身后,递给阿秀一个波板糖,“阿成也和我说过你,他叫你也一定要开开心心的。”

阿秀接过了糖,说了声“谢谢”。

身后传来抽泣声,我没回头。

我知道阿秀哭了。

7

爹爹将哥哥的骨灰盒放进了苏家的祠堂。

哥哥的白事办的不大,只请了走的近的亲戚和一些深交的好友。

我一身素衣,头上绑着白带子,跪在软垫上。

阿秀在一旁掺着我。

我们两的眼睛又红又肿,眼泪已经流干了。

丧事结束后,白之衡遥遥站在院子里等我。

他依旧英俊,只是眼下多了两个黑眼圈。

哥哥平日在家和他的关系最好了。

“阿珍,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别害怕。”他的声音是哑的,说完这句话眼睛红了。

我抬头望向他:“白大哥走的时候,你肯定比现在还难过吧,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呢?”

白之衡仰起头看着天空。

“我相信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们呢,他们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如果想他们了,就在心里默念三遍他们的名字,再把要和他们说的话在心里说出,我相信,他们会听见的。”

“切,你当哄小孩子呢,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吸了吸鼻子,“小时候爷爷奶奶过世的时候,我娘就用这种话来哄我,你以为我还会相信啊。”

他笑了笑,很宠溺地捏了捏我的鼻子,差点把我的鼻涕也一起捏出来。

“你就是小孩子,需要我们保护的小孩子。”

我突然用力地打掉了他的手。

“我不是小孩子。”我很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愣了一下,终究点了点头。

“好,你不是小孩子了。”

8

我努力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小孩子。

我主动帮父亲算账,在母亲旁学着缝补衣物,偶尔会去大姐的课上蹭蹭。

家里人都说我变懂事了,我很开心。

但是我一和白之衡待在一起,瞬间又会变成那个只知道打打闹闹,除了画画没有一技之长的苏明珠。

我把这一切都怪罪于他的不正经。

但是,白之衡说他最喜欢看我这种朝气蓬勃,无拘无束的样子。

他说我在家的样子像一个老古板。

我听了很生气,气的拿手去打他。

“什么叫老古板啊,我这叫帮家里分担负担好不好!”

他笑着躲,嘴上却不讨饶:“家里的你又不是真实的你,你在家是装出来的。”

我气的眼睛都红了。

“白之衡,我长大了,懂事了不行吗?非要像你一样整天嬉皮笑脸的打闹才叫真实吗?”

白之衡没说话了,看着我满眶的眼泪,才意识到我是真的难过了。

他抬起手想帮我擦眼泪,被我用手挡了回去。

他动了动嘴唇,和我说对不起。

“白之衡,我是真的长大了,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把我当小孩子看啊。”

我把我脸上的泪用手抹的干干净净,对白之衡说,他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幼稚的男人。

我转头走的时候,他没有挽留我。

9

这是我和白之衡吵过最严重的一次架。

平常我们顶多一两天不说话,可到现在,已经两个星期了。

两家长辈经常约着喝茶,他不肯来我家,我也不肯去他家。

几次下来,大人们再不敏感也都察觉到了。

白姨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往瓶子里插花。

阿秀站在一旁帮我把花杆上多余的叶子剪掉。

“珍珍的花插的真好看。”

我一回头就看到了白姨,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旗袍,头上带着一支素银簪子。

白姨真好看,从小我就觉得她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白姨好。”我低下头和她打招呼。

因为对白之衡那家伙说了重话,我有点不敢看她,我害怕白之衡那个幼稚的家伙和他母亲添油加醋地告状。

“和我家老二吵架了?这么些个日子也没看见你们在一起玩?”

白姨很温柔地拉过我的手,笑起来眼旁有几条深深的纹路。

“没吵架,闹着玩呢。”我心虚地开口,抬头望向了她如水眉目里。

“那小子天天在家里唉声叹气的,想着该怎么和你道歉呢,一会问我这个方法可不可行,一会又问我另一个方法,好珍珍,你就原谅他吧。”

白姨脸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她已经不很年轻了。

我不忍心拒绝白姨,她那么温柔,对我这么好。

我答应白姨说明天一定就和他和好。

白姨笑了起来,点了点我的鼻头。

“以后珍珍还要给我们家做媳妇呢。”

我的脸唰的一下全红了。

10

第二天,我就去找白之衡说话了。

反正之前每一次都是他先找我求和,我主动一次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口里嚼着他递给我的糖,坐在秋千上晃着双腿,看着坐在石椅上看书的白之衡。

“你难道真的不觉得我长大了吗?”

他抬起头,眼里是我读不懂的情绪。

他放下书,来到我的身后,帮我推秋千。

“你当然是长大了,懂事了,不然你怎么会主动来和我道歉呢。”

我把糖融化了吞进肚子里。

“你可不可以正经一点白之衡?”我回过头望着他,假装不经意地说。

“我妈现在说我温柔体贴,以后肯定会是一个好媳妇。”

他嗤笑一声,“你才几岁呢,就想着嫁人了,你想当谁的媳妇呢?”

风把他眉上的头发全都吹了起来,露出了他清秀的眉骨。

我特别喜欢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明亮,最动人的一双眼。

我转过头,他荡的越来越高。

“你妈还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他没回我,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不想回答。

我让他停下,和他说我不想玩了。

他叫丫头端来绿豆酥,让我多吃些,说他好不容易才帮我排队买到的。

“我知道你变懂事,变听话,有个大姑娘的模样了。”

他坐在我对面突然变得扭捏起来。

“但我还是希望你是最初的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那些东西不需要你,你只用开心就好,我可以帮你扛的。”

我没说话,只告诉他我要回家了。

刚刚荡秋千风大把头发给吹乱了。

心也乱了。

11

前方局势越来越紧张,父亲的丝绸生意越来越难做。

家里头靠着从前的存款生活着。

1936年,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初步形成,国家号召有志青年加入抗日队伍,为国家战斗,为国家捐躯。

大街上每隔几日便会爆发一次游行活动,参加者多是大学生。

他们怀着满腔热血,怀着对祖国和人民深深的热爱,义无反顾地想要投身于这一场为祖国,为人民,为家人的战斗中去。

当白之衡和我说他要去参军的时候,我的反应让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我以为我会像当年得知哥哥要去参军一样崩溃大哭,扑进他的怀里让他不要去,求他留下来陪着我,但是我没有。

我已经二十一岁了,不再是十七岁。

我强忍着悲伤对着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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