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嫡姐逃婚,裴璟不得不娶了我这个替嫁的庶女。
我为了讨他欢心,乖巧娴淑,辛苦操持侯府上下。
三年来他依旧对我冷漠,不曾善待我。
嫡姐回来时,他将她养在府外安胎,要我自请下堂。
他说:“若不是为了妨你的蛇蝎心肠,我也不会将音儿养在府外了。”
后来我椒房盛宠传出身孕,眼眶殷红的裴璟深夜潜入宫中,跪在我床前说:
“你怀的一定是我的孩子,对不对?”
……
“夫人,侯爷今日也不回府了。”
房中烛火轻晃,我无声看了眼窗外,簌簌的雪花飘飞,寂静无声。
突然腹中一阵绞痛,我咳嗽不止,慌忙拿起手侧的丝帕捂住了嘴。
我咳得厉害,点点血迹无意间滴在了手下的经书上。
“坏了,这是要给老夫人的。又要再抄一份了。”
我叹了口气。
随侍的璃儿眼眶却红了,她心疼地说:“夫人,要不奴婢去告诉侯爷吧。”
“前个月不是已经说了么,大夫也开了药。”我苦涩地轻笑。
裴璟怎么说的来着?
那时他急着出府,连正眼都不愿瞧我,只是挥了挥手说:
“大夫既然给你开了药,吃了就是。”
说完就撩了帘门,急匆匆起轿离去了。
那日瓢泼大雨,雷声轰轰。
我知道他为何如此着急。
我的嫡姐安怀音个性娇弱,平生最怕的就是雷。
派去的仆从告诉我,小半年前裴璟在外置了一处宅子,好生养着安怀音。
她小腹隆起,倒不像之前那么高傲了。
仆从还说,侯爷对她极好,数不清的补品美饰都派人送进门。
似恐我怪罪,他又宽慰道:
“夫人莫担忧,她怀孕了侯爷也不迎她进门,可见比不了夫人与侯爷三年的夫妻情意。”
我无声笑了笑。
三年情意。
何曾有过情呢?
我与裴璟一开始就是错的。
安丞相膝下育有两女,一个是我嫡姐安怀音,一个是我。
两年前的流觞宴上,嫡姐念诗送情,暗指裴璟。
一时间她的美名响彻京城,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连那首诗也让众人津津乐道,
裴璟从此对她情根深种,还向当今圣上请婚,愿娶安家女为妻。
谁想安怀音大婚前与竹马私奔,主母为了安家的脸面,要我替嫁。
我知道裴璟喜欢安怀音,说了自己心中的不愿。
凉风穿廊,幽堂寂寥。
坐在高椅上的主母漫不经心地吹了口茶,说:
“这是难得的亲事,你若不愿意嫁,你小娘的房间我便收回了。”
“我看她房中的东西无用的多,该烧烧,该卖卖,也算她回报我们安家这些年养着她的恩情。”
我与母亲相依为命十年,所有的回忆都在那间小房里。
檀香木柜里有她给我绣的小袄,还有她为我做的纸鸢。
母亲离世前还在不断地绣着衣裳,说是留给我和我未来的孩儿。
“我的珍儿啊,以后寻个爱你的普通夫郎,安稳一生就好。”
她离世后,那些东西是我唯一的念想,是我对安府唯一的留恋。
我绝不允许主母毁掉娘亲的东西。
我垂头克制着眼中的泪水,任由丫鬟为我穿上了不合身的嫁衣。
听说天子病危,这婚事是为天子冲喜的。
故而喜事也没有大办,一声铜锣敲响,一顶红轿就将我抬进了府门。
那夜洞房花烛,裴璟轻轻挑起我的盖头,看着我的脸眼中满是不知所措。
婚礼已成,说要换人也不行了,更何况这是圣上赐婚。
他不去寻我父亲理论,反而恼怒非常,扇了我一巴掌:
“你们安家就这么愚弄本王?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敢拿来与我相配么?”
“安婉珍,你也是下贱,本王不过是多看你两眼,你就上赶着嫁给我。”
他不知道,安家女子众多,唯有我没了生母,最好拿捏罢了。
我握紧了手中的芙蓉玉簪,开口辩解:“是嫡姐她……”
可他不愿意听我解释,就将满是酒气的唇贴在了我脖颈上,开始粗暴地揉捏。
筋疲力尽之际,他啃食着我的躯体,在我耳畔咬牙切齿地说:
“安婉珍,你要做我的夫人,这就是你该受的。”
两行清冷从我眼角流下,又淹没在凌乱的床榻里。
我不懂。
怎么春宴上那个骑马而来的少年,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那日他言笑晏晏,将手中的花环戴在安怀音的头上,
又将多余的花环放在我的手中。
“婉珍妹妹怎么不开心?”
“多了个花环,就送你罢。”
我低头握紧了花环,缠绕在花环上的相思子鲜艳如血。
我不懂。
母亲啊,我明明嫁给了我喜欢的人,可我怎么会这么难过。
2
翌日清晨,一双带着寒气的手摸上了我的床榻。
我打了个寒颤,正要推搡,看清来人的面孔才没有叫出声。
“夫君怎么回来了?”
我自觉挪着身子,低声问裴璟。
他脱了大氅,挤身上了床榻,将我抱在怀里。
“怎么,我不能回来?”
他低沉的声音自我耳后传来,发丝被他轻轻扯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
算算日子,安怀音也快临产了。
往日他说宿在外面就很少回来,我知道他是一直不待见我的。
那时嫡姐没有回来,若他将我退回安家,我过得会更辛苦。
小娘的屋子想必也保不住。
嫁给裴璟这些年,我学着嬷嬷教的礼仪,做当家主母不曾出过一点纰漏。
京城人都知道,裴璟与夫人恩爱非常,伉俪情深。
我忍着他身上的寒冽,抿了抿唇:“夫君回来,我自然是高兴的。”
裴璟轻笑了两声,他很满意。
接着他的手抚上了我的身体。
一番云雨后,他拥着我歇了片刻,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
“你嫡姐她回来了,还怀了我的孩子。”
“这孩子是侯府的血脉,不能没了名分。”
侯府的血脉,我勾唇轻笑。
安怀音是这样跟他说的啊。
不过安怀音欺瞒他的事又岂止这一件。
我转过身,细细端详着眼前的枕边人,
他有一副俊俏的面容,眉眼风流,能让见过他的女人都陷入他多情的眼中。
可他有一颗捂不热的心。
“夫君是想如何呢?”我淡淡地问道。
裴璟眼神一滞,良久他沉声说道:“你答应过的事,该做了。”
新婚之夜后,裴璟逼着我发誓,我只是代安怀音坐着侯府夫人的位子,若安怀音回来,我要自请下堂,把一切都还给她。
我如他所愿,发了毒誓。
粉身碎骨我不怕,我只怕我要做的事没有做完。
好在这三年我仗着他的“宠爱”,已经了结了我的心愿。
小娘的遗物已经被我移得差不多了,
安府里只留下一间空壳,要烧就烧吧。
侯府中我低眉顺眼,时常送佛经给老夫人,
她一高兴就将府中的大权放给了我。
日日为裴璟处理府中账务,我也滴水不漏地存了一笔积蓄。
早在他让我发誓的时候,我就明白,
这锦衣侯府不是能留我的地方。
唯一超出我预料的,是那怎么也治不好的咳疾。
我心中思忖,时间是差不多了。
这偌大的侯府,我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安婉珍,你不要告诉我你是舍不得这侯府夫人的尊贵了。”
裴璟见我不作声,眼中的厌恶加重了几分。
他冷哼下床,招来丫鬟侍奉他穿衣。
“音儿都与我说了,是你痴心妄想抢她的婚事。”
“若不是为了妨你的蛇蝎心肠,我也不会将音儿养在府外了。”
我忍着恶心穿好衣服,起身走到梳妆盒边拿出和离书,递了上去。
裴璟看清了纸上的字,停了嘴中的奚落。
他满脸愠怒地夺过纸,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和离书?安婉珍,你怎么敢的?”
“你早就写好了?”
他怒不可遏地瞪着我。
“是。”
“还请侯爷签字,我会自行离去的。”
我垂着眉眼,为裴璟递上了笔。
他气笑了,拿过笔在上面签了字,将纸随意地扔在脚下。
“给你了,你自己拿吧。”
我蹲下身,要去拿那张和离书。
他又抬脚,踩着纸移到了别处。
纸离得不远,躬身爬过去就能拿到了。
四周的奴婢们都屏住了呼吸。
明明能好聚好散,可他偏要用这折辱人的法子。
所幸,我已经不愿再与他争执了。
我没有犹豫,在裴璟和下人们的注视中,
我爬过去拿起了那张纸,小心地把它塞进自己的怀里。
夺门而出时,裴璟冰冷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
“安婉珍,你很好。”
“出了这侯府大门,今后你可不要后悔。”
突然小厮从前堂奔来,满头大汗地喊到:“侯爷夫人,皇上来了!”
3
雪停了,碧空万里。
这么长的冬日,很少有如此适合出行的好日子了。
偏生这时候天子临府,我只好与裴璟一起去堂前迎驾。
“你虽然已经不是我的夫人,可是圣上面前,还是要做好样子。”
“替嫁之事,本就是你有错在先,莫要坏了我锦衣侯府的名声。”
“待迎完圣上,你自行离去就是。”
迂回的长廊里,裴璟迈步在前,冷漠地对我叮嘱。
“侯爷,臣女懂得。”我乖巧应道。
话音刚落,他脚步又加快了几分,我只好提裙紧跟在他身后。
门前的马车里走下来一身明黄的男子。
我瞥了一眼,喉中似有痒意。
我抬手遮掩,只怕弯下身去会咳嗽不止,惊扰圣驾。
为难之际,身旁的裴璟却皱了皱眉:
“安婉珍,你到底在做什么?还不快快行礼。”
绣云纹金龙的黄靴已经行至我的眼前。
我不得不躬身一拜,正要张口,
却觉得血腥味涌上了喉咙,点点血迹洒在了龙袍上。
看清眼前的情形,我吓得退后了几步。
四下皆是一寂。
一时间四周静得连针落声都听得见。
我嘴里喊着“陛下赎罪”,慌忙上前取出手帕,想擦干血迹。
身前人似乎厌恶我的触碰,向后退了一步。
抬头看去,裴玄肆居高临下看着我,眼中似深潭不见底。
他二十岁登基,面如冠玉,京城贵女却无人敢为他入宫。
我看着他的表情,心向下一沉。
裴璟曾与我说过,每当裴玄肆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就是他生气了。
帝王一怒,伏尸千里。
裴玄肆生气,就意味着有人要遭殃了。
刚起身的老夫人最先面色一变,扑通跪到地上请罪:
“皇上息怒,安婉珍已被我儿休弃,非我王府中人了。”
“如今她冲撞圣上,老妇这就将她拉下去处置。”
余光中,裴璟未看我一眼。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心中暗暗叫苦。
本以为还能挨些时日,
这一口血是要我死在侯府里了。
裴玄肆残暴众人皆知。
他自小流落在外,历经民间疾苦,为人狠辣。
登基为帝时,为清君侧一连杀了三十二人,诛九族都不在少数。
侥幸活下来的人也是经过严刑拷打,一身烂肉地被抬出宫门。
自此社稷永固,朝中臣子无一不臣服于他。
更重要的是,传闻他空置后宫,是因为有重度洁癖。
他刚称帝时,有人将这谣言置若罔闻,给他塞了好些美人。
那美人在他面前献舞,不小心磕伤了膝盖,鲜血直流,就被他下令拖下去杀了。
吓得无人再敢提让裴玄肆充实后宫的事,生怕他点中自家女儿入宫。
我今日一口血吐在他的龙袍,正是踩在他的逆鳞上。
我泪水夺眶而出,俯身辩解:“陛下,臣女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自己也没想到身子已经落到日薄西山的地步。
嫁给裴璟这些年,代价太大了。
“慢着,朕说要你们处置了么?”
一双宽大有力的手将跪在地上的我拉起来,接着将我拉进了温热的怀抱里。
我抬头惊讶地瞥了眼裴玄肆,他面不改色,握着我腰的手却收得很紧。
裴玄肆挑着凤眸,说道:
“都说锦衣侯府对下人宽待,朕可不满意。”
“既然她冲撞了朕,朕要带回去好好罚她。”
“就罚安婉珍做朕的皇后吧!”
“圣上!你这是何……”裴璟猛地一抬头,似又想到了什么,白着脸说道,“何必选安婉珍为后,她配不上这后位。”
“哦?锦衣侯是说朕的眼光不好么?”裴玄肆挑了挑眉,沉声说道。
“臣不敢。”裴璟脸色苍白。
我从未见裴璟如此惶恐过。
他与裴玄肆是表兄弟,其母与流落民间的贵妃为一母同胞。
贵妃怀孕失踪时,圣上心中愧疚,
就将贵妃的姐姐封为一品诰命夫人,连带对裴璟也宠爱非常。
相比于裴玄肆,裴璟的人生肆意许多,他贵为皇亲国戚,一向有恃无恐。
他从小锦衣玉食,鲜衣纵马于闹市,都被权贵夸为真性情。
有时我服侍他就寝,他还会在我面前抱怨他这个表兄的君威莫测。
我多次提醒他隔墙有耳,他却毫不在意。
“我贵为锦衣侯,是先帝所封,圣上也是有几分忌惮的。”
“上次宫宴陛下还赐我我十五匹绢帛,叫我给家中置些新衣呢。”
我垂眸,奉承他说得是。
锦衣壳,稻草芯。
先帝是恨不得他这辈子就是如此,做个闲散王爷。
宫闱深重,不闲散的,都已经埋在土里了。
可裴璟却以此自居,认为自己胜过其他权贵许多,四处斗鸡念诗,附庸风雅。
裴玄肆点了点头,又问:“那怎么说她配不上后位呢?”
裴璟看了我一眼,隐忍半晌脱口而出:
“臣是为陛下着想,安婉珍一介庶女,心肠歹毒,让歹人辱走她姐姐,自己代嫁,害得她姐姐流落在外,风餐露宿,如此毒妇怎么能做皇后!”
我虽觉自己的爱慕已被三年冷落磋磨,可听着他宁可相信安怀音的一面之词,也要置我于死地的指证,心口依旧如千刀万剐,绞痛非常。
他还是爱着安怀音的,她人都不在,已经迫不及待为她正名了。
“哦,如此说来,安怀音确实受了大苦。不过,锦衣侯你是如何知道的?”
“自然是臣已经将她寻回了。她怀了臣的骨肉,臣近日正想纳她为妻。”
“现下她人在何处?朕今日在此,倒也要看一看这锦衣侯府的新主人了。”
裴璟脸上一喜,以为裴玄肆要为他赐婚,吩咐人叫安怀音过来。
不到一柱香,挺着肚子的安怀音就被人搀扶着进了门。
4
一身素衣的安怀音仿若一朵迎风自立的清丽芙蕖。
我与她不同,我继承了小娘的相貌,眉眼婀娜。
自小她闯的祸,父亲总怀疑是我犯的。
只因安怀音的娘出生江陵李家,是名门小姐,家养甚好。
纵然全府上下如此疼爱安怀音,她依然与竹马私奔了,
因为她嫌弃与裴璟的婚事不够盛大,落了她京城第一贵女的面子。
她抬头看见坐在圣上身边的我,眼神颤动,转头扑进了裴璟的怀里瑟瑟发抖。
“璟郎,叫我来究竟是为何事啊。我见不得安婉珍,我好害怕。”
裴璟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怜爱地低声轻哄她。
“莫怕,今日是陛下叫你来的,他想为你我赐婚呢。”
安怀音这才擦去眼角的泪珠,窝在裴璟怀中乖乖听赏。
可裴玄肆却摇了摇头,上下扫视着安怀音。
“朕若没有记错,尚未过门就有了子嗣,按大齐律法,应当只能做妾室。”
“朕一向明律,裴璟,你是想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犯法么?”
裴璟没想到一向待他亲厚的裴玄肆如今会如此严厉,不可置信地说道:
“可怀音怀了臣的骨肉!臣的孩子怎么能做庶子!”
“那你便去慎刑司受二十五道鞭。是娶她为妾还是受这鞭刑娶她为妻,裴璟你自己选一个吧。”
裴玄肆敲了敲手中的折扇,意问深长地看着两人。
裴璟自然是不愿意受这鞭刑的,他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安怀音,拍了拍她的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