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
今人嗤点流传赋,不觉前贤畏后生。
这是唐代诗人杜甫组诗《戏为六绝句》第一首,意思是,庾信的文章到了老年就更加成熟了,笔力高超雄健,意思挥洒自如。今人讥笑指点他流传下来的词赋,庾信倘若知道了,恐怕真会“害怕”这些无知者无畏的后生了。
庾信(513年-581年),字子山,南阳新野(今属河南)人。庚信出生在官宦世家,“七世举秀才”,“五代有文集”,父亲庾肩吾也是著名文学家。庾信“幼而俊迈,聪敏绝伦”,十五岁任梁朝昭明太子的侍读,十九岁与徐陵被选为简文帝文德省学士,随父及徐摛、徐陵父子出入禁宫,为文绮艳,成为南朝宫体文学的代表,称为“徐庾体”。
瘐信望乡(图片来源网络)
548年,东魏降将侯景勾结京城守将谋反叛乱,庾信时为建康令,率兵防守朱雀航,临战率众逃奔江陵,辅佐梁元帝。后曾奉命出使西魏,此时西魏攻陷江陵,灭掉梁朝,庾信遂羁留北方,历仕西魏、北周,官至高位。南方陈朝建立,与北周通好,许多寓流北方的士子得以还乡,唯有庾信与王褒不得南回。
庾信的经历分前后两个时期。前期仕梁朝,多奉和应制之作,题材多局限于宫廷生活,无非是风花雪月、醇酒美人、歌声舞影,内容浅薄,风格绮丽浮艳,偶有清新之句,如“荷风惊浴鸟,桥影聚行鱼”。
后期羁留北方,题材由宫廷走向了现实。庾信遭遇亡国之变,内心受到巨大震撼。“正是古来歌舞处,今日看时无地行”(《代人伤往》)。诗人久居北方,渴望南归,魂牵梦绕于故国山河。看到渭水,眼前便幻化出江南风景:“树似新亭岸,沙如龙尾湾,犹言吟溟浦,应有落帆还。”(《望渭水》)忽见槟榔,也会勾起思乡的惆怅:“绿房千子熟,紫穗百花开。莫言行万里,曾经相识来。”(《忽见槟榔》)接到南方故人的来信,更禁不住悲慨万端:“玉关道路远,金陵信使疏。独下千行泪,开君万里书。”(《寄王琳》)
由南入北的经历,使庾信诗歌造诣达到“穷南北之胜”的高度,他汲取了齐梁文学声律、对偶等修饰辞技巧,接受了北朝文学的雄浑劲健之风,从而开拓和丰富了审美意境,为唐代新的诗风的形成做了必要的准备。
庾信在辞赋方面的成就并不亚于诗歌,他的抒情小赋如《枯树赋》、《竹杖赋》、《小园赋》和《伤心赋》等,都是传诵的名作,著名的《哀江南赋》是其代表作。《朝野佥载》记载:“梁庾信从南朝初至,北方文士多轻之。信将枯树赋以示之,于后无敢言者。”
《枯树赋》 (节选)
殷仲文风流儒雅,海内知名;世异时移,出为东阳太守;常忽忽不乐,顾庭槐而叹曰:此树婆娑,生意尽矣。……
况复风云不感,羁旅无归;未能采葛,还成食薇;沉沦穷巷,芜没荆扉,既伤摇落,弥嗟变衰。《淮南子》云“木叶落,长年悲”,斯之谓矣。
乃为歌曰:建章三月火,黄河万里槎;若非金谷满园树,即是河阳一县花。桓大司马闻而叹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大意是:殷仲文气度风流,学识渊博,名声传遍海内。因为世道变异,时代更替,他不得不离开京城改作东阳太守。常常精神恍惚忧愁不乐,望着院子里的槐树叹息说:“这棵树曾婆娑多姿,现在却没有一点生机了!”……
况且我遭遇国家衰亡,羁居异邦不归。不能吟咏思人深切的“采葛”诗篇,又怎能如伯夷、叔齐的食薇不辱?沉沦在穷街陋巷之中,埋没在荆木院门之内,既伤心树木凋零,更叹息人生易老。《淮南子》说:“树叶飘落,老人生悲。”就是说这个意思呀!
于是有歌辞说:“建章宫三月大火之后,残骸如筏在黄河上漂流万里。那些灰烬,不是金谷园的树木,就是河阳县的花果。”大司马桓温听后感叹道:“过去在汉水之南种下的柳树,曾经枝条飘拂依依相惜;今天却看到它枝叶摇落凋零,江边一片凄清伤神
董其昌行书枯树赋
的景象。树尚且如此,又何况人呢?”
作者借《续晋阳秋》和《世说新语》所记两则晋人殷仲文、桓温对树兴叹的故事,演绎敷衍,借阐说树的荣枯,抒写自己的乡关之思。行文奢丽宏衍,恣肆夸炫,且极力征事用典,以显文思富赡,也使此赋在情感充沛、气骨清健的风格中,带有齐梁文学的华丽面貌,是庾信文风集南北大成的体现。毛泽东晚年甚爱此赋,其中“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更曾反复背咏。
以杜甫《咏怀古迹》一首诗中的尾句作为本节结束: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庾信的一生最为萧条索寞,他晚年的诗斌,惊动江关传唱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