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一个时刻,你最想结婚?”他回答:在绿皮客车上,与她邂逅,惊鸿一瞥,他就想结婚了。
他是一个单身汉,二十八岁的快乐单身汉,一个宣称独身的不婚主义者。
在当时,八十年代,他的“不婚”宣言,简直就是石破天惊。
他的婚姻大事,把父母急得直跳脚。他父亲逢人就说:完了,断种了,断种了。
太监急,皇帝却不急,他压根就没有结婚的欲望,甚至连恋爱都懒得谈,照现在的话说就是:“一个人过难道不香吗?”
时刻点缀单身汉生活的,是大孩子般的玩乐。他的最爱,就是跟一帮车友飙摩托。他所有的余粮,全都喂在这项当时颇为奢侈的爱好上。
深秋时分,他从省城办完事后,乘坐绿皮客车回程,四个小时的路程。那时,绿皮客车还是主要的长途交通工具。
火车一路飞驰,他假装欣赏窗外的风景。绿皮客车的好处,就是速度适中,既不太慢也不太快,使人可以悠闲地张望窗外的景观,不至于单调乏味。
在火车行进中,火车能够使人仔细端看别人的某些私密。
他打量着座位对面的旅客,一个清秀的姑娘。她聚精会神地读着一本书,不时拿起桌子上的一瓶汽水,轻轻吮吸一口。
火车在一个四等小站停靠,姑娘合上书。他才看清书的封面:《安娜·卡列宁娜》。
这时,姑娘抬头,不经意地看他一眼,然后低头,打开书页继续看书,颇为认真,眉宇间透露出她的专注,沉浸在文字带来她的愉悦中。
就是这样的惊鸿一瞥,没有流露出丝毫交流的暗示,却使他陷入对异性强烈的感情中,这种感情,凝含着爱慕、暗恋、幻觉等复杂成分。
火车过了一站之后,他发现已经喜欢上她了。也许,飞驰的火车,更容易使人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一个人陷入爱,原来这么简单,这么奇妙,这么容易。
在座位上,他已经在想跟她恋爱、结婚。
他紧张策划着,应该如何跟她搭讪,然后记下她的通讯地址;他感觉到花前月下的浪漫,感觉到一个小家庭的温暖,甚至都感觉在享用她做的家常饭菜。
火车停了,姑娘在这一个小站下了车,留给他搁在桌面上的空汽水瓶,一股淡去的散发催眠气息的香气,一肚子的恋爱和结婚计划,以及天马行空的无限想象。
他呆呆站在车厢走道上,按照现在的话就是:“在风中凌乱”。
他目送着她远去,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寂寞。
后来,他对我们说:从那一刻,他不想单身了,去他的不婚主义,找对象,结婚去。如今,他的孙子都上幼儿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