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来临后,指挥基站。
“江先生,最后确认一遍,您是否自愿参加启明星搜救队,安全区外低达零下六十度,希望你做好最坏的打算!”
江瑾安点点头,毫不犹豫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从被林昭昭救回家那刻起,他便满心满眼都是她。
直到婚礼前夕,林昭昭找人打断他的腿,让他扮作狗在婚礼上送戒指,他才意识到她生命里的男主角从不是他。
面对江瑾安的质问,林昭昭嗓音里的嘲弄不加掩饰:
“瑾安,你记得好好学狗叫,不然时序会生气的。”
“他不开心,晚上就弄得人家好疼。”
追林昭昭的第十一年,江瑾安突然累了。
他不声不响踏上了前去安全区以外的救援路,徒留疯了一样找他的林昭昭在原地。
第1章 一
极寒末世来临的十一年,指挥基站。
“江先生,最后确认一遍,您是否自愿参加启明星搜救队,安全区外低达零下六十度,沿海一带更是危险重重,希望你做好最坏的打算!”
江瑾安点点头,攥紧了手心: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危难当前我更应该挺身而出!”
指挥员照例询问:
“您有什么愿望吗,基地会尽最大努力完成每位搜救英雄一个愿望。”
“我希望能对林队长和他妻子进行尸检。”
尽管将已逝之人从冷冻仓里取出太不人道,不过这很可能是面前这位优秀小伙子的遗愿,指挥员沉思片刻后一口应下来。
“您放心,我们会的,结果将于三天内送给您,没问题的话您叫小林队长来签知情书就好。”
小林队长。
也对,基地这些人谁不知道林昭昭爱他如命,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哄他开心。
可那也只是曾经。
林父林母的死早已成为横在他们两人心中跨不过去的沟壑。
“我的户口已经从林家迁出来了,至于结果……不用发给我,在我离开后送给她就好。”
“我知道了,一周后见,江先生。”
听到确切的时间,江瑾安不自觉长舒一口气,他刚要出门,指挥员突然叫住了他:
“上边刚发了一批蓄热的棉服,你拿一件再走吧。”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满身补丁明显不合身的夹克,他笑着摆摆手。
这么好的衣服给他也是浪费,反正到最后都会宋时序抢走、划烂。
他们二人是在末世降临后被林队长收留的,论辈分,两人唤年长他们五岁的林昭昭为“昭昭姐姐。”
风声呼啸,江瑾安下意识地检查林昭昭的小像有没有掉出去。
那是他们刚订婚时,他冒着生命危险,去安全区外将裹着鲜花的冰块一点点敲碎,才染成大喜的颜色。
红纸上,林昭昭笑语盈盈,身穿婚纱,美得不可方物。
可还没等在婚礼上送出去,宋时序就带来了林父林母失温遇害的噩耗。
不仅如此,他还在林父身上搜到了江瑾安一直佩戴的,林昭昭送给他的红绳。
林父下属也直言当天只有江瑾安进过他们房间。
看着林昭昭对自己的怨恨一天比一天深,江瑾安解释过,崩溃过。
但每次换来的都是林昭昭的不屑一顾和宋时序的冷嘲热讽。
最生气那次,林昭昭将他捆在雪地里,等他冻得险些丧命才把他拖回家。
和半条命一起丢失的,似乎还有他对林昭昭的爱。
想到这,他压下心底最后一丝不舍,随手将小像扔到家门口。
江瑾安前脚刚踏进屋门,后脚就被迎面飞过来的水杯砸中额头。
“还好意思回来。”
林昭昭坐在宋时序怀里,轻轻瞥了他一眼:
“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江瑾安扶着额头的手一顿。
林父林母死后这一年里,这样的辱骂殴打一刻都不曾停歇。
“如果不是时序今天替你打扫房间,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恶毒!”
刻着宋时序名字的纸扎娃娃被扔到他脸上。
银针擦过他脸颊,带来生生的刺痛。
江瑾安张了张嘴,无喜无悲,只是自嘲地低下头。
他心里清楚,就算他把证据都列出来,林昭昭也会替宋时序把黑的说成白的。
说到底不过是她想找个借口报复江瑾安而已。
第2章 二
林昭昭走上前,一脚踢在江瑾安小腿上。
“行了,你就在这跪到时序原谅你吧。”
早在被扔进雪地里那次,江瑾安的腿就?了寒风,一站一坐痛不欲生。
饭好了,阵阵香味飘来。
江瑾安这才意识到他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
末世食物本就稀缺,他这两天忙着递交去前线的材料,胃痛时只顾着喝水强压。
眼见江瑾安捂着肚子,脸色隐隐泛白。
宋时序突然开口:
“昭昭姐,瑾安哥肯定是知道错了,你就别罚他了。说不定他当时害死干爸干妈是有苦衷的。”
他意味深长地说着,随手把桌上的饭菜倒在地上。
“让他把地上的食物舔干净就好了。”
林昭昭捏起江瑾安的下巴骤然收紧。
“听话,不然我就告诉所有人,当年我爸妈是你害死的。”
“你也不希望像个过街老鼠一样被众人嫌吧。”
江瑾安闭了闭眼,脑海里零碎的片段一闪而过。
十一年前,他和父母爬山的路上,突遇雪崩。
极寒带着暴雪在一夜内席卷了世界各个角落。
江瑾安再睁眼时身边空无一人,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几乎将他吞没,就当他以为生命达到了尽头时,林父和林昭昭出现了。
那时,距离他晕倒已有五天,饿了吃冰柱,渴了喝雪水,他的胃彻底落下了治不好的病根。
林昭昭知道后,心疼地直流泪。
她紧紧抱着江瑾安,试图用身体的温度捂热他。
“瑾安,我会永远对你好。”
“如有违背,就让我被天打雷劈。”
自此,她把所有好吃的都留给他,末世前十指不沾阳春的大小姐为了他多吃一口饭,绞尽脑汁地在面包上雕花,在萝卜上刻字。
出乎林昭昭意料。
江瑾安突然挣开她,一瘸一拐地往屋里走。
“随你。”
客厅里,林昭昭很快被宋时序哄好。
沙发吱呀乱叫着,伴随着林昭昭的娇嗔和宋时序的低吼。
“小序,你别闹,那里不行。”
“轻点,明天我还得工作呢,不能太明显。”
江瑾安捂着耳朵,躺在铁丝网上,盯着天花板。
他的床被宋时序扔到了外面,他的屋子也被宋时序以替林昭昭出气的名头砸坏。
如今,他蜗居在满是灰尘的仓库里,小小的屋子他躺下时头顶着脚,连动都动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瑾安刚酝酿出睡意。
宋时序踹开门,将沾上白浊的衣服一股脑地扔到他头上。
“不好意思瑾安哥,劳烦你现在去洗洗,明天我得陪昭昭出席会议。”
“昭昭姐姐没让你陪她去过搜救英雄表彰会吧,也对,你这种罪人怎么配去那种地方。”
罪人……
江瑾安在心里冷笑。
如果宋时序在会上看见他,不晓得会多震惊。
想着马上就走了,江瑾安不愿多生事端,抱着一大堆衣服往屋外走。
虽然安全区温度已经尽力被调控到零下四十度了,可并不稳定。
备用电力也是时有时无,更别提家家都缺的火种,现在用水还是要把冰块敲碎,等水化开提纯再用。
江瑾安裹上那件千疮百孔的衣服,手刚一伸到盆里就忍不住跪跌到地上。
冷,太冷了。
胃部的疼痛如同被千万根针同时刺入,他紧紧咬住下唇,呼吸变得急促。
“我就说他要装病偷懒,你输了,晚上得听我的!”
听到林昭昭的声音,江瑾安不可置信地抬头。
第3章 三
一窗之隔,林昭昭正佯装生气地轻拍宋时序的发梢:
“小序,你就是太单纯。”
“你忘了这个贱人当初怎么把事情推到你身上的吗,我当初就说给他扔出安全区,你非要留着他在身边。”
饶是江瑾安习惯了林昭昭的态度,可亲耳听到这些话他不禁眼皮发涩,鼻腔发酸。
原以为将他冻得半死不活已经是极限,没想到她对他连最后一丝情谊都不留。
江瑾安极力不想哭,但酸意几乎填满。
眼前开始发黑,他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摆。
“瑾安!”
意识混沌之际,他听到林昭昭的语气难得带了些焦急。
和声音一起飘来的,似乎还有她身上特有的冷香。
“昭昭!你快看,我剪的小像。”
冷香顷刻消散。
宋时序献宝似的将捡到的小像递给林昭昭。
“我本来想在你生日那天给你的,可我实在没忍住。”
“昭昭姐姐,以前你喜欢瑾安哥,我不敢说。”
“但是我想告诉你,我爱你!”
末世里能找到一张带颜色还有花香的纸何其不易。
林昭昭突然想起宋时序这几天奇奇怪怪的举动,突然离开家,又或者夜不归宿,所有的不合理都在她脑中形成了闭环。
“你这些天瞒着我,就是为了做它。”
“小序……”
林昭昭快要哭了。
“我以前都不知道你竟然这么喜欢我。”
宋时序眼眶一红,他仓促地低下头,眼泪落到雪里。
“对不起啊昭昭,我没有能力给你做一套婚纱,我只能想象你穿着它的样子,等末日好转,我一定会亲手为你制作一件独一无二的。”
“我的昭昭姐姐,一定是最美的新娘。”
角落里,江瑾安“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他慢慢地闭上眼,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他不能死,安全区外肯定还有幸存的人,还有爸爸妈妈,他要告诉他们国家从未抛弃过任何一人。
林昭昭身子一颤,并没有回头。
她感动得扑进宋时序怀里。
平日里不苟言笑,清冷稳重的姐姐如小女孩一般,满眼星光。
江瑾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他摸着自己的脑袋,发现温度丝毫没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自己不能去表彰大会。
不过不去也好,他实在整理不好心情面对林昭昭和宋时序。
江瑾安翻出柜子里储存的冻土豆,用力啃下一块。
又苦又硬。
他吞下一口冰水,眼角温热的泪无声落下。
“于指挥,你来找江瑾安干什么?他那么笨能干得成什么事。”
“我们家一直是我和时序工作,他每天都在家躺着什么也不做,废物而已。”
组织一向是按劳分配,之前有林父林母在,他们只需要做些整理物资的小事。
可如今林昭昭继承林父的衣钵,组织知晓她不易并未让她去前线。
不过宋时序和江瑾安身为男人必须为重建家园做贡献,只是林昭昭心疼宋时序,把所有的活都推给了江瑾安。
看林昭昭再三阻拦,昨天刚和江瑾安谈完的于指挥只觉得不对。
敢于为民族大义放弃生命的怎会是他们口中好吃懒做的蠢材!
“瑾安,我来看你了。”
于指挥刚一进门就愣住了。
第4章 四
江瑾安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红得惊人。
林昭昭也没想到他会病得这么重,急忙伸出手要扶他。
“你们怎么回事!昭昭,你就这么对瑾安,你对得起老林吗!”
“瑾安……他不是你的未婚夫吗!”
“早就不是了。”
她冷哼一声,眼中的担忧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不是他,我爸我妈也不会死。”
“是他想把林家所有的物资据为己有,甚至不惜暗害我爸妈,我没让他在外面挨饿受冻他已经是对他手下留情!”
“你说什么?”
于指挥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突然想起江瑾安交代他调查的事。
他今天来不仅是为了问江瑾安为什么不去,更是想告诉他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
林父林母体内检测出大量迷药成分。
而这种药是禁止买卖的药,每一笔都需要实名登记。
他们正在全力调查杀害两位老人的凶手。
“昭昭,你怎么会这么想瑾安,他……”
江瑾安猛地拽住他的手,强撑着摇头。
“算了,我搞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恩恩怨怨。”
“昭昭,作为你的长辈,我提醒你一句,好好对瑾安,不然以后有的你后悔的。”
说完这句话,于指挥背着江瑾安往医疗所走。
身后林昭昭像突然被激怒似的,尖叫声狰狞刺耳:
“后悔?”
“绝对不可能!”
……
江瑾安迷迷糊糊地睡了好久。
似乎有人频繁地给他换毛巾,甚至不辞辛苦将他的身子都擦了一遍。
“妈妈……爸爸。”
他呢喃着出声。
不知道爸爸妈妈怎么样了,能不能活下来。
雪山一别,他心里清楚希望渺茫,可还是期待奇迹发生。
“收好了……玉佩,妈妈,别走!”
他蓦然睁开眼睛,在摸到自己空空如也的脖颈时,只感觉心跳加速,全身冰凉。
“你病还没好,你去哪?”
江瑾安刚下床,就被突然窜出来的女孩拉住。
他回过头,先看到的是对方毛茸茸的兔耳朵帽子,接着是微微上挑的眼角以及一双含情的杏眼。
“你是我的病人,我还没允许你出院,你哪里也不许去。”
女孩气冲冲地拦在江瑾安面前。
“听话,回床上去。”
江瑾安并不是一个喜欢将脾气迁怒到他人身上的人,他草草解释了两句,没想到女孩先一步红了眼眶。
“太过分了!”
“你等着,我和你一起回去,我来保护你!”
在很小的时候,末世还没有降临那时,也有这么一个性情又自来熟的女孩缠着他,天天喊着要当他媳妇。
只可惜极寒风暴来临后这十一年,除了父母,他所有的精神寄托都是林昭昭一人。
对于过去的记忆也在大幅度消退。
趁着女孩穿外套的功夫,江瑾安独自走出院门。
毕竟是他们三个人的事,他不想牵扯到无辜的人,更何况林昭昭职位不低,难免不把将对他的怨恨迁怒到女孩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一路上,周围的人对他指指点点。
他越往家走,心里越沉,直到一个路人将雪泼在他身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跟着起哄。
第5章 五
“小林队长和宋时序真是善良啊,竟然把这样的丑闻压了一年!”
“老队长老夫人那么喜欢江瑾安,甚至把女儿都许配给他了,他有什么不知足!”
“当初我还说宋时序不如江瑾安,现在我真想给自己两巴掌!”
“打死他,打死他,替林队长一家报仇!”
无数惊异,愤恨,生气的眼神聚集在他身上,他缩在角落里,拳脚蜂拥而至。
一刻钟。
又或者是一个小时。
林昭昭在江瑾安面前站定。
她蹲下来,看见江瑾安身体抖的厉害,一抽一抽地倒着气,全身已是伤痕累累,衣袖掩盖下的肌肤青一块紫一块。
救救我。
救救我。
昭昭姐姐。
我真的没有杀伯父伯母。
江瑾安说不出话,他牙齿打颤,死死地盯着林昭昭。
地面上渐渐染红的血迹映照出他脸上的痛苦表情,他挣扎着试图站起来,但腿却像是被千钧重担压在地上,无法动弹。
“别乱动。”
“你右腿断了。”
林昭昭蹙眉,忍不住别开脸。
“林队长,他这样的恶人打死都不为过,为什么要护着!”
“就是!你难道要因为一时的爱情舍弃亲情吗!”
“当年的事……”
林昭昭顿了顿。
江瑾安还是腾升出一丝不该有的希望。
他解释过无数次,这一年里林昭昭的耳朵都要被他磨的生茧子了。
信也好,不信也好,哪怕她说句还不确定都行!
“都过去了。”
林昭昭冲远处招招手,宋时序立刻跑到她身边,和她五指紧扣。
“不存在偏袒江瑾安的可能,人在做,天在看,他自然会有报应。”
“我不动他是因为怕脏了我的手。”
“嗡”的一声,江瑾安只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很抱歉这么晚才把我爸妈的死因告诉大家,之前不说也只是希望给他留点尊严。”
“四天后,是我和时序的婚礼,希望大家能来参加。”
四天后,正是江瑾安离开的日子。
曾经他无数次想过要给林昭昭一个婚礼。
终究是他一厢情愿。
说完这句话,林昭昭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江瑾安。
她嗓音里的恶劣和捉弄不加掩饰:
“你好好养伤,时序小时候养过一条小狗,他说以后他结婚,小狗是要给他送戒指的。”
“江瑾安,你记得多学学狗叫,我期待你在婚礼上的表现。”
“要是学得不好,他不开心,晚上会让我疼的。”
......
江瑾安的病来得汹涌。
末世药物紧缺,白芷无助地握着江瑾安的手,跪在他身侧默默祈祷。
察觉到他手指动了一下,白芷鼻尖一酸。
“瑾安哥哥,你快点好起来,说好了要娶我呢,不能说话不算话。”
“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力气才找到你,有好几次我都差点被冻死了,不过我手里握着你之前送我的玉佩,它是我的护身符,有它在,就像是你在我身边一样。”
她慢吞吞地讲着:
“你快点醒来吧,我们一起去找爸爸妈妈。”
第6章 六
梦里,江瑾安突然想起初遇林昭昭那天。
他那时刚过完十岁的生日,也清楚地知道生死离别意味着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未来要生活的家,眼里都是恐惧与不安。
是林昭昭牵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打开他的心扉。
她会在江瑾安做噩梦时像妈妈一样讲故事,把他抱在怀里哄着他睡觉,会在他发脾气时无条件容忍原谅他。
因为他一句想踢足球,林昭昭在还没完全建好的安全区里跑了整整三天,只为找到一只没被冻霜还有气的球。
基地里看着他们长大的老人都说:
林昭昭就像只有一个弟弟似的,她满眼都是江瑾安,未曾分给宋时序半点,说是拿命爱着他也不为过。
而在江瑾安十八岁生日那天,林昭昭穿着睡衣,将自己献给了他。
具体的细节江瑾安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他满脸通红地给自己埋在屋外的雪地里,待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
屋内,林昭昭哭得泪流满面,一双潋滟的眸子里全是悲伤:
“瑾安,你不喜欢我吗,你是不是嫌我年纪大。”
江瑾安语无伦次地回答:
“喜欢,当然喜欢。”
“那为什么不接受我?”
江瑾安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捏着手心,一字一顿:
“正是因为喜欢昭昭姐姐。昭昭值得最好的,我不能让昭昭感到委屈。”
“等我有能力,闯出一番事业才有资格和昭昭姐姐……”
他再度红了脸。
两行清泪顺着月光下清朗的面颊滚落,止不住的,像是泄闸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醒了!瑾安哥哥,你终于醒了!”
白芷惊喜出声:
“你昏了三天,我以为你……”
“右腿已经接上了,休养个几天就能好,你别担心,快吃饭。”
或许是末世降临的缘故,存活下来的人身体康复的额外快。
江瑾安轻微地活动了下腿,觉察到已经不再疼痛,他感激地冲白芷笑了笑。
他静坐了一会,将桌上的食物吃干净后,抬眼望着日历。
三天。
他昏迷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林昭昭一次都没来看过他。
也对,明天就是她结婚的日子,尽管处在末世,看林昭昭的架势,她应该想给宋时序一个不亚于末世前的婚礼。
恰逢于指挥进门,将装好的两包行李放到医疗室。
“瑾安,感觉怎么样?明天十二点在基站集合。”
“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取的,我和白芷回你家给你拿过来。”
他拍了拍江瑾安肩膀:
“别想太多,我们都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老林队长生前经常和我们夸你,说你比他亲女儿对他还好嘞,他多聪明一个人,你要对他有异心他早就……”
“不过,和你一起被他收养那个宋家小子,不好说啊。”
一缕甜意后知后觉地从心田滋生出来,相识不过一周的人对他给予信任,可相伴十年的爱人却从未信过他。
“你们太客气了,于叔,我用不上这么多。”
“你这孩子,你用不上小芷还用不上吗,她是女孩,你们搭班你要多照顾她。”
江瑾安心里“咯噔”一声。
他的第六感向来很准,白芷极大可能是为了他参加救援队的。
“小芷,救援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活着回来的。”
他紧皱着眉头:
“你不想想你的家人吗,你的朋友,你不能这么意气用事。”
话音落下,屋里死寂一般的沉默。
良久,白芷看着他,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江瑾安,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我只认识你,我只想陪着你。”
第7章 七
“好了好了,搞得那么悲伤做什么,都会活着回来的,瑾安,小芷,你们是最优秀的孩子,我期待你们带更多人回家。”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江瑾安没再吭声。
他谢过两人后,谎称要最后和林昭昭道别,拒绝了两人的陪同。
月光洒在地上,泛起一层银白色的霜,无端生起几分清冷。
他暗自祈祷玉佩是无意间掉在屋里的,那是江母在最后一刻拼命扯下来塞在他手里的。
林昭昭最知道那枚玉佩对他的重要。
在末世初期,秩序并不完善,他的玉佩被一伙训练有素的贼人抢走。
林昭昭为了拿回玉佩,被其中一人捅伤了肩膀,至今疤痕都没淡去。
医疗部离林家并不远。
江瑾安踟躇片刻,刚要敲响房门,突然听到林昭昭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是真的爱他。”
“我对时序只是姐姐对弟弟的疼爱,和他不一样的。”
“我怎么可能不爱江瑾安,我和他认识了十一年,我就爱了他十一年,可他为什么做出这种事。”
那人问她:
“如果事情有转机呢,你明明可以去查林伯父的死因。”
“瑾安的人品我也看在眼里,他不是——”
“是不是都无所谓了。”
林昭昭叹了一口气,声线凄凉。
“我不能查,如果真的不是他,我哪有脸面对他……”
“我知道他还爱我,留在我身边就足够了,你看,就算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他,他也不会有离开的念头。”
“等这件事被大家忘得差不多了,我就找个机会和瑾安在一起。”
“可你不是怀了宋时序的孩子?”
“我对时序心里有愧,这么多年来我只顾着瑾安,忽略了他太多感受,怀个孩子弥补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江瑾安猛地捂住嘴。
林昭昭竟然甘心为宋时序怀孕!
她怎么敢说她对他没有爱,先不提末世生育本身是九死一生的事,他们相爱时他也和林昭昭无意提过这件事。
当时林昭昭满眼厌恶:
“我的生命是要献给国家的,我才不会像那些普通女人一样生个孩子当家庭主妇。”
“我最讨厌的就是小孩!”
一字一句,在江瑾安脑袋里反复盘旋。
这一瞬,他心中沸腾翻滚的情绪,竟奇迹般地止歇了。
门被推开,林昭昭将朋友送出来,又补充道:
“瑾安他……肯定不会在乎这些。”
爱他,为什么不相信他呢。
不离开她吗,林昭昭未免太自信了。
江瑾安在墙后面待了好一会,直到有些冷的受不住,他敲响门铃。
“瑾安,江瑾安?你……病好没好点。”
林昭昭被门外的黑影吓了一跳,她看见来人微微跛着脚才确信这是江瑾安。
她脸色仍旧有些不自然。
原来,她对他是真的有爱的。
报复的快意翻倍涌来,江瑾安忍不住笑了起来,弯着眼睛,蓦然觉得这一晚格外美妙。
他没说话,眼神发寒,就这样盯着林昭昭。
看得林昭昭不禁后退半步,捂着肚子,叫宋时序出来。
“宋时序,把玉佩还给我。”
“什么玉佩?”宋时序急忙从屋里跑出来:“不好意思啊瑾安,昭昭怀孕了,我们打算把你那间屋子布置成婴儿房。”
“至于你的东西。”
他抬手指着屋外临时搭建的狗窝:
“都在那呢。”
第8章 八
“瑾安哥,你不会生气了吧,狗不住在狗窝应该住在哪。”
宋时序眼中闪过得意。
“对了,我挨家挨户问,终于买到了狗盆和狗链,你不知道,这点东西要了我三块面包呢,瑾安哥,你快去试试!”
“时序。”
林昭昭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转过头神色如常地问江瑾安:
“你腿还疼吗。”
看江瑾安只顾着去仓库里翻来翻去,林昭昭不免有些吃味:
“如果不是时序拦着,你恐怕不只会受这点伤,还不赶紧对人家说谢谢。”
“江瑾安!我和你说话呢。”
林昭昭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可江瑾安却像没感受到似的,理都没理。
林昭昭埋怨的话哽在喉咙里。
“我再问你一遍,你们拿没拿我的玉佩。”
他转过身,握着宋时序的衣领,渐渐用力。
而在林昭昭看不见的地方,宋时序嘴角上扬,无声做着口型:
“是我又怎么样?”
“反正你爸妈都死了,留下来玉佩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把它打成戒指。”
林昭昭过来那瞬,宋时序突然急促喘着气,他红着眼圈,一个劲道歉:
“对不起瑾安哥,我真不知道你玉佩去哪里了,我没有动他。”
“如果打我能让你好受点,我也愿意。”
“砰”一声。
江瑾安一拳砸到宋时序脸上。
几乎是同时,林昭昭嘶吼着惊叫出声:
“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江瑾安,你别太过分了!”
“松手!”
“我让你松手江瑾安!”
如她所愿,江瑾安松开双拳。
他后退半步,冲林昭昭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江瑾安你给我道歉!”
“你是疯了吗,你信不信我给你送去安全区外面!”
林昭昭紧张地摸着宋时序的额头,她半搂着他,语气温柔:
“别怕,别怕时序,有我在,谁都不许欺负你。”
余光瞥见江瑾安要走,她脸色忽地阴沉了几分,猛地攥住他的手。
“江瑾安,我让你道歉。”
“你要是还不说,就当没有我这个姐姐!”
“好。”
江瑾安点点头,声音平静。
“林昭昭,我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说完这句话,他没再回头。
江瑾安的背影瘦高,走路时脊梁挺得很直,像是从未为谁弯过腰。
一如当年那个,站在末世里临时搭建的台子上,意气风发地向所有人宣告他爱林昭昭的少年。
“瑾安……”
林昭昭眼睫顷颤着。
一种难以形容的预感在她心里上蹿下跳,几乎要将她的心碾碎了。
“昭昭,你怎么了。”
“没事。”
林昭昭摇了摇头,第一次没及时注意到宋时序的情绪。
甚至不等将宋时序扶起来,她就疾步走到狗窝前将它砸碎。
“我去查查婚礼准备的物资够不够,你先休息吧。”
江瑾安走在路上,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愉悦。
玉佩也好,回忆也好,他都不要了。
来的时候孑然一身,走的时候他也干干净净。
钟声敲响,江瑾安和白芷裹着被子,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瑾安,你说我们会平安回来吗。”
“会的。”
江瑾安笑了笑。
“我相信国家,他们绝不会抛下任何人。”
次日,正午十二点。
江瑾安最后看了一眼他生活了十一年的基地,背着包,带着白芷朝边界一步步走过去。
雪深了,只有一大一小的脚印蜿蜒在路上。
而婚礼上,宋时序单膝跪地。
他打开戒指盒,林昭昭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了个干净。
“宋时序,这不是瑾川妈妈给他的玉佩吗?”
不等宋时序开口解释,于指挥立刻派了一个小分队包围婚礼现场。
他大步上前,将宋时序按在地上。
“宋时序,我们怀疑你是杀害林队长及其妻子的凶手,请跟我们走一趟。”
林昭昭见状,哆哆嗦嗦地打开于指挥递来的档案袋。
她瞳孔浸缩,在看到扉页上江瑾安亲手写的信时一下跪跌到地上。
“昭昭姐姐,我这条命是林叔叔给的,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