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诗人画像,尤其是为像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维斯瓦娃·辛波斯卡这样有着隐秘生活的女诗人画像,从来都是艰难的。很难想象,在创作《辛波斯卡:诗心独具的私密传记》(以下简称《辛波斯卡》)的时候,波兰传记作家尤安娜·格罗梅克-伊尔格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毕竟,从青年时代开始,辛波斯卡就不愿在公开场合谈论自己的人生经历。她自称,“我没办法在公众场合讨论,因为这会消耗我的内在能量。我尝试在诗中——至少是一部分诗中融入一些个人经历,有时可行,有时不可行。但是直接说出那些事不是我的风格。”
具体到《辛波斯卡》,伊尔格要描述的是一位诗人的一生。在89年的人生中,她是如何与诗歌结缘,又是如何开始自己的写作,并在之后漫长的余生中与诗歌相互为伴,完成了她最具诗意的一生。终其一生,辛波斯卡没有留下任何日记、自传,而是选择在不同年龄、不同境遇之下与家人、朋友、同行持续通信。这给了伊尔格一个契机。尽管她很清楚,“如果只是根据保存下来的零碎材料去判断一个人的一生,本身就是令人难以信服的做法”,但她还是敏锐地发现了那些被辛波斯卡刻意隐藏起来的诗意瞬间。
比如诗人的天赋。我们常常相信,优秀的诗人都是与生俱来的,而非后天训练的成果。辛波斯卡即是如此。她的人生与诗歌是浑然天成的。在她5岁时,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她就开始写作儿童诗,她的父亲是她最忠实的读者。1934年,当她的母亲安娜离开她去拉布卡疗养的时候,年仅11岁的她在给妈妈的信中这样写道:“没有你,这里空荡荡的。”很难说,此时的辛波斯卡是否已经确立了写作的念头,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些稚嫩的句子中,隐隐闪现出一位未来诗人的特质。
问题是,书信里透露出的这个辛波斯卡究竟是不是真实的她?像辛波斯卡这样敏锐通透、早已洞悉了生命本质的诗人,且不说少女时代的她怎样和家人一起战战兢兢地熬过了“二战”的漫漫长夜,似乎就连她日后的婚姻也不像表面上那么轻松愉悦。
以她的第一任丈夫亚当·弗沃德克为例。他是作家,也是编辑,更是辛波斯卡的文学领路人。1945年,辛波斯卡22岁。在托尔德·泽亨特的大力推荐下,时任波兰《战斗》周刊编辑的弗沃德克接受并刊用了她的诗歌处女作《我寻找词语》。这是辛波斯卡在波兰诗坛的初次亮相,但她并没有因此一鸣惊人。
渐渐地,她走出观念的迷雾,进而找到自己的创作方向。但她的婚姻却陷入了危机。在写于1952年的《需要》中,她信誓旦旦地宣称:“我们需要情诗/好去保护我们的爱人”。甚至,她还制定了自己的“六年计划”,计划的核心是幸福的家庭,“就让诗歌在他们之中矗立/作为晚间时光的装饰”。谁都不知道“情诗”是否真正成了她与弗沃德克婚姻生活“晚间时光的装饰”,但恰恰就是这首诗预言了这段感情的结束。
1954年,这段才子佳人似的婚姻走到尽头,从开始到结束,仅仅维系了六年时间。
同样还是在《需要》里,她描写建筑工地的男孩、陷入战争回忆中的女工。甚至,就连所有悲伤的情绪,都是“压抑的、极具个人特色的,是通过反复吟唱来表现的,而并非通过哭天抢地来表现”。这大约就是辛波斯卡最擅长的“荒诞”了。常常,她通过诗意的荒诞反衬万物存在的荒诞,“荒诞”就成了她整个人生的唯一写照。而那个最真实的她,则隐藏在她内心的秘密花园里,不带一丝伪装地打量着这个世界,完成了一位诗人的本分。
(作者为书评人)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 谷立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