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坊来了个美人,一曲舞能引来蝴蝶千只。
我曾跟着公子观过一曲,那美人的眉眼与前朝的芷慧公主极为相似。
后来听闻她进宫当了娘娘。
再后来,我也进宫当了娘娘,可她却死在了我进宫的那一天。
我们终是没能相见。
01
公子素来只爱笔墨山水,可听到知蝶这个名字时,竟也晃了神,笔尖的墨滴在纸上,一整幅观鹤画都毁了。
「是她!是她来找我。」他欣喜若狂,全然顾不上礼仪,直奔府门去了。
过了一会,他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手里拿着他前天送给的知蝶姑娘的玉簪子。
「她让我别再去寻她了。」
我也垂着眉眼,不知该如何劝慰他。
万人奉承的美人,野心大得很,又怎会分给他半点心思。
他茶饭不思,连昔日最爱的文词会都让我去拒了。
「公子,为了一个舞女颓靡,不值当。」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孟圆!我不许你这样说她!」
我跪在地上请罪。
他重重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02
七岁那年战乱,孟自竹将奄奄一息的我捡了回家,自此我成了他的贴身侍女。
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个谦谦君子,尽管有多不如意,也从未对我说过一句重话。
府里的下人都在说我以后会嫁给公子做妾。
可一切都因为那位知蝶姑娘的出现变得不一样了。
天已黑,蜡烛已经换了第三根了,公子还未归家,想来是知蝶姑娘的舞迷了他的心神了。
夫人来问话,我只道他去了文室吟诗作对去了。
我也开始对那位知蝶姑娘好奇起来了,究竟有多美,真想瞧上一眼。
公子回来时,染了一身的脂粉气。
「公子可与她说上话了?」我边问边往浴桶里加上热水。
「没有。」
「不过她看了我几眼。」他的笑里简直掺了一整罐的蜜糖。
「那下回能带小圆子也去瞧瞧吗?」
「不行。」他冷了脸,脱口而出。
就这么宝贝吗?惹得我更想看上一看了。
03
公子已年过十九,议亲之事因国丧又延迟了一年,夫人很是着急。
「圆儿,你来帮我瞧瞧这个姑娘怎么样。」
「夫人的眼光自是好的。」我笑道,一眼也没瞧那画像。
「你嘴最甜,最是贴心,有你在子明身边,我最放心了。」她牵着我的手,亦笑道。
和我笑得一般虚伪。
我捧着五张画像去了公子的书房。
他停笔抬头看了我一眼,便开口道:「拿出去,我不看。」
「公子可是会神算?这东西还没看着呢,就知道是什么了?」
我将画像一一摆放在书桌上。
「如今我的话你都不听了?」他微怒道。
「公子有时间迁怒于我,倒不如去讨夫人欢心,让夫人允了你求娶知蝶姑娘。」我皱着眉头道。
那是我极少有不服输的样子。
「你算个什么东西,主子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管,你不过是我孟府的侍女,不服管教,想离府,我允了便是。」他急得站起身来说,完全失了风度。
往日他最爱的砚台被掀翻在地,修复不了了。
04
我被调去打扫院子了,满地的枯叶,如何也扫不干净。
「孟圆,你往日不是得意得很吗,就你这样的也想给公子做妾,做梦吧。」几个侍女围着我讥讽道。
我低着头继续扫我的地,不理会她们。
竹筐里的枯叶被她们一一倒了出来,一阵风吹过,枯叶漫天飞舞,像那年百官倒戈,我欲死却浮沉落地。
「公子。」她们慌乱行着礼,顾不上整理缠在衣服上的枯叶。
他盯着我不放,神情越发地冷。
我垂下眼,也行起了礼:「公子。」
他想灭掉我在府里的威风。
夜里,我睡不着,坐在窗前想,我躲了十年了,是不是真该走出去了。
05
公子去天舞坊的次数越发频繁了,夫人起了疑心,终于在今夜派人将他给捆了回来。
「你堂堂一个丞相之子,去那些地方厮混,让孟家颜面何在,让你爹在朝堂如何立足!」夫人捶心责骂他。
「孩儿喜欢她,孩儿要娶她为妻。」他的眼里满是倔强和不服。
「逆子!你休想!」夫人撕心裂肺地喊道。
他被关禁闭了,送去的吃食统统被他丢到了门外,显然,他想要以绝食反抗。
在我看来是最愚蠢的做法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儿子,夫人将我喊来:「你入府已有十年了,公子什么脾性,你最了解了,你帮夫人规劝规劝他可好啊。」
我端上吃食去了他的房里。
「公子不饿吗?」我淡淡道。
他揪着我的衣袖,揪住救命稻草一般的眼神。
「小圆子,你帮帮我好不好?」
透过他的眼睛,我像是看见了十年前可可怜怜向他求助的自己。
「好。」
06
我与夫人说他已想通,往后定会放下知蝶姑娘,一心求学。
夫人宽心地笑了,赏了我一屉银元宝。
上元夜,知蝶姑娘会在天舞坊一展新舞。
「带上我,夫人定不会起疑心,公子便可安心去看舞了。」我笑着说道。
他开心地捧着我的双肩说:「小圆子你最好了,我没白疼你。」
我扮作男相随他一同进了天舞坊,果真是美女如云,如梦境搬的潇洒生活。
「小圆子,你待在这里别乱跑。」
他未得我应声就跑开了,我站在那里只觉无措。
约莫半个时辰,我都没有见他回来,心里着急就去寻他去了。
路过一间厢房,我好像听见了他的声音,推开门缝却瞧见了一幅活生生的春宫图,我羞赫往后撤去,怎知迎面上来那人使劲将我扯了进去。
「小兄弟,可是有偷窥之癖啊?」他调笑着我。
07
手劲之悬殊,我只能被他控制着。
「你放开我。」我别过头去,不去看床上光溜溜的那两个女子。
他挑着眉轻笑起来,指尖抚上我的耳垂,让我直犯恶心。
「出去。」他扭头对着床上两个女子说道。
「我...我也出去。」我磕巴地说,想跟着她们离开。
他松开我的手,却楼上我的腰,语气轻佻道:「扰了我的好事就想跑?」
「我只是路过,没想偷看你。」我抵着他的身子,硬着头皮解释道。
「噢,那是在下误会小兄弟你了,我向你赔礼道歉。」他扬唇懒懒道。
这人莫不是有病?
「没关系,我......」
我话还未说完,他对着我的脖子啃了下来,痛得我冒出泪花。
「登徒子!」我气得甩了他一个耳光。
他舔了舔嘴角似笑非笑,语气暧昧道:「小兄弟肤若凝脂,看得在下心慌意乱,你可愿跟了我?」
「跟你大爷!」我啐了他一口,赶紧溜了。
只听见他在后边笑道:「我大爷可不好跟啊。」
08
「小圆子,你去哪了?」公子皱着眉问我。
「我....」我心虚地挠着脖子,实在说不出话来。
「你脖子怎么了?」他头靠过来盯着我脖子上的暗红问道。
「知蝶姑娘出来啦!」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他又跑没影了,我寻他时却见到了一位大人物,我那了不起的亲舅舅,当今圣上。
仔细一看,这座楼里已满是东厂的人,楼外定也被围住了。
顾不上孟自竹了,我迅速跑到二楼上去,却又遇上那个登徒子,先前他并未穿衣,如今见着他腰间的东厂令牌,我胆战心惊起来。
「小兄弟为何满头大汗啊?可是干了什么坏事?」他将我堵在道里,调侃道。
「我还有事,请阁下让一让道。」
「好啊。」他轻笑一声,侧身让出了道。
我未走两步,他又说:「东厢房满客了,小兄弟想休息不防到对面西厢房去,那里空得很。」
待我去到对面时,楼下的舞已经开始了。
「姐姐!」我躲在柱子后边,看着那熟悉的面孔,震惊不已。
09
她下腰那一瞬与我对视上了,那一瞬,长达十年。
她无声地说了一个字。
「走。」
我推开窗一跃而下,这一摔,腿断了,心也跟着碎了。
孟自竹一夜未归,我被夫人关在了柴房。
天刚亮,他浑浑噩噩地回来了,浑身酒气,带回来了我既确定又不愿知晓的消息。
「她要进宫当娘娘了。」
他不懂我为何会哭得这般伤心,只伤感地望着我,一言不发。
后来,他病了,泄洪一般倒下了,毫无预兆,府里都传是我带坏了公子。
夫人认定我是个祸害,草草地将我发卖了出去。
十年间,铲除前朝余孽的风头从未淡下来过,因而我极少出府,只想做个怕死的蝼蚁。
宫变那日,密道里有条分岔口,姐姐牵紧我的手,嘴是笑着的,可姐姐的演技太差了,眼睛里布满了恐惧,她还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害怕地摔了一跤哭着要找父皇母后,不肯再走。
「阿满,我们玩个游戏,你沿着这条道一直走,不可以回头,你要是不被姐姐追上,就算你赢了好不好?」
我想说不好,但姐姐脸上如雨般的眼泪告诉我这不是一个能选择的答案。
「那我赢了能吃枣酥吗?」
「能,阿满最乖了。」她吻了我的额头,紧紧贴着,神情像祈愿那般虔诚:「阿满,活下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