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你怎么又在报务室练报务?都要退伍了还这么拼命!"通信班长的话语中带着几分不解。
我叫马伯韬,生在山东的一个小山村。1969年入伍成为一名报务兵,在部队里摸爬滚打了四年,眼看就要提干,我却选择了退伍。这个决定不仅让战友们大跌眼镜,也让我的军旅生涯画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句号。
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入伍那天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母亲用针线细细缝制的蓝布棉袄还带着阳光的温度,村支书骑着他那辆永久自行车,亲自把我送到了乡里的征兵站。"伯韬啊,到了部队好好干,给咱村争光!俺们村好些年没出过当兵的了。"支书的话像是重担,压在我的肩上。

新兵连里,我遇到了改变我命运的人——王教导员。他是个老八路,打过解放战争,身上还留着弹片。第一次见到我时,他正在操场上教新兵们摩尔斯电码。"滴滴答答"的声音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当一名优秀的报务兵,就要像写毛笔字一样,快中有稳,稳中求准。咱们通信兵就是指挥员的千里眼顺风耳!"王教导员的这番话,成了我日后的座右铭。
为了尽快掌握报务技能,我把自己逼得很紧。白天跟着老兵操练电键,晚上啃无线电原理,连做梦都是"滴答"声。新兵连的床铺上,我用铅笔在木板上画满了电码符号。三个月后,我就能以每分钟一百二十字的速度收发报,这个成绩在新兵中数一数二。
1970年春节,我值班期间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重大考验。那天的电波特别不好,天空中充满了噪音。突然,一份加急密电突破电波的干扰传了进来。我全神贯注,生怕漏掉一个字符。那是一份关于战备物资调配的重要命令,我一字不差地完成了接收任务。团首长不仅给我记了一次三等功,还在团部大会上表扬了我。
随着时间推移,我的报务技术越来越纯熟。不仅能够同时收听三路电台的信号,还能在恶劣天气下保持高度的准确率。1971年夏天的一次演习中,我连续工作了36个小时,保障了指挥所的通信畅通。营长笑着说:"老马啊,你这耳朵比雷达都灵!组织上准备培养你当技术骨干呢!"

然而,1972年的那个冬天,一个噩耗击碎了我平静的军营生活。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执行一项重要的通信任务。等我请假回到家里,棺木已经入土。母亲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坐在堂屋的土炕上,呆呆地望着墙上父亲的遗照。
那一刻,作为家中独子的责任感重重地压在我心头。村里的几亩地全靠年过半百的母亲一个人打理。每次通信,她都说:"没事,我身体好着呢,你安心在部队干。你爹生前最盼着你能在部队大有出息。"但我分明从她颤抖的声音中听出了疲惫。
1973年初,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政委找我谈话,说要给我提干。这本是我入伍时就憧憬的事情,但此时的我却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就在前一周,村里来信说母亲重病卧床,是邻居王婶照顾。
"马伯韬同志,你要想清楚啊。提干意味着什么,你比谁都明白。咱们部队现在正缺你这样的技术人才。"政委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
营长更是急得直跺脚:"你小子怎么这么倔呢?组织上可以照顾你,让你回老家附近的部队。你可要想清楚,这个机会多难得啊!"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报告首长,我真的想得很清楚。我要回家照顾母亲,这是我作为儿子的责任。我爹临终前就托付我要照顾好娘。"
就在这时,一个突发事件让我更加坚定了决心。母亲被诊断出了严重的关节炎,生活难以自理。邻居王婶送来的信上写道:"伯韬啊,你娘干了一辈子农活,现在连锄头都拿不稳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怕是要有大问题啊!"
1973年深秋,我正式脱下了心爱的军装。离开部队那天,整个连队的战友们列队相送。很多人的眼圈都红了,我们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王教导员把他用了十多年的那支永生钢笔送给了我,说:"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永远不要后悔。你小子是个好兵,更要做个好儿子。"

回到村里后,我没有像其他退伍军人那样去找政府工作。而是接手了村办企业濒临倒闭的小木器厂。我把在部队练就的吃苦耐劳精神和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带到了工厂。不到半年,这个小厂就扭亏为盈。更重要的是,我终于能够照顾母亲了。
看着母亲在我的照料下逐渐康复,我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虽然她经常感叹:"当初你要是留在部队该多好啊!你爹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怪我拖累了你。"
我总是笑着安慰她:"娘,您健康我就踏实。再说了,我现在不也是为人民服务吗?咱们厂子解决了十几个村民的就业问题,这不比当兵差!"
1975年春节,王教导员专程来看我。他看着蒸蒸日上的工厂和红光满面的母亲,欣慰地说:"老马,你还是那么倔,但是这份倔强,成就了你的孝道。有些人一辈子在寻找人生的意义,你却用实际行动诠释了它。"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会取出那支永生钢笔,想起军营里的点点滴滴。人生没有标准答案,重要的是问心无愧。也许我错过了军旅生涯中最辉煌的篇章,但我收获了为人子最珍贵的光荣。
去年冬天,王教导员又来看我。他突然问:"马伯韬,你还记得摩尔斯电码吗?"我笑着用手指在桌面上敲击,一串熟悉的节奏响起。那是"忠诚"两个字的电码,我这一生,何尝不是在践行着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