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七八十年代的农村,时兴露天电影,李阳的工作就是去各村放电影。那个时候,可供消遣的活动并不多,免费的露天电影是农村人的一大乐事。
有一次李阳去邻村放电影,幕布就搭在了一个小裁缝铺旁边。老天不作美,放着放着电影,开始下雨了。夏天的雨来得快来得急,一会会儿就下大了。村里的人赶紧抱着头往家里跑,邻村的人也就近找个认识的本村人家避雨。李阳匆忙收拾好放映设备,紧紧地抱在怀里,被雨点追得无处可逃。
“雨大了,进来躲一下吧”,裁缝铺窗户里探出个小脑袋,怯怯地说。这个小姑娘是村支书独生女晓霞,也是这个裁缝铺的主人。晓霞是那种乖乖女,虽然把李阳叫进来了,却羞红了脸,低头搓着衣角,不知道说点啥。李阳一看这架势,小眼睛提溜一转,小嘴叭叭的,那些好看的电影,那些奇闻异事,经他一加工,将晓霞逗得咯咯笑。
雨停后,临走时,李阳叮嘱晓霞,下次他去邻村放电影,别忘了去看。这样一来二往,两个人开始谈恋爱了。
当然,这段恋爱遭到了村支书的强烈反对。李阳家里比较贫寒,兄弟三个,父母常年吃药,有姑娘的人家都绕开他们家走。而村支书家境不错,又只有这一个宝贝疙瘩,怎么舍得姑娘去他们家吃苦受罪。
李阳比较会说,时不时带点小零食,去裁缝铺说点甜言蜜语。李阳的父母也一起来助力,家门口有口池塘,动不动弄尾鲜鱼送过去。
晓霞比较单纯,在李阳死缠烂打下,未婚先孕了。不要说在那个年代,就是放在现如今,未婚先孕也不是光彩的事儿,女方也很被动。村支书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吐,含泪嫁了女儿。
02
晓霞婚后依旧开她的裁缝店,只不过早上早起过来,晚上李阳来接。
嫁过去,晓霞才明白,为什么父母说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李阳的父母,每个月药费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女儿也慢慢长大,吃穿用上学,都是不小的开支。
后来又开始流行去电影院看电影,农村的露天电影没有市场了,李阳也差不多失业了。而李阳除了会耍嘴皮子,啥也不会。所有生活的重担都压在了晓霞身上,那段时间,晓霞没日没夜帮人做衣服。
晓霞父母看着实在心疼,没少贴补。即使娘家父母拼尽全力补贴,晓霞累到趴下,也养不活一大家子啊。村支书腆着老脸去求了一位远房亲戚,给李阳在镇上谋了一份工作。两个人挣钱,晓霞身上的担子稍稍轻了点。
然而好景不长,小镇上开始摆摊卖成件的衣服。之前买布料去裁缝铺加工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晓霞的裁缝铺越来越难维持了。这时候,南方服装厂开始大批量招人,晓霞跟随打工姐妹出去挣钱补贴家用。
03
在工厂里大批量做衣服不是一般的辛苦。
晓霞每天从早上6点忙到夜里12点,几乎沾枕头就睡着。不过再辛苦晓霞也觉得值,毕竟在这里拼命一个月比老公好几个月工资还多。
为了省钱,一日三顿,晓霞几乎都是馒头就咸菜。每个月有个一两天休息,宿舍楼里的工友都出去玩儿了,看看大城市的风景,唯独她,怕花钱,从来不出门。虽然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但是想着能多给家里寄点钱也值了。每个月,去邮局寄钱寄信的时候,是她最幸福的时候。
年底,结完账,排队买火车票,为了省钱,晓霞愣是买了绿皮火车站票,两天一夜站回去。那个时候,没有电话,晓霞归心似箭,就想着给老公女儿一个惊喜。
没想到,惊喜变成了惊吓。老公和一个陌生女人睡在了他们的床上。慌乱中,那个女人衣不蔽体地跑了。
带着孙女睡在后房的公婆也被吵醒了。
婆婆立场坚定,打儿子,大骂儿子瞎了眼了,说自己在后面屋里睡觉,什么也不知道,要不然,非连着那个女人一块儿打。李阳也痛哭流涕,说自己是一时糊涂,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晓霞感到一阵心寒,自己拼了命为这个家挣钱,老公却背着她玩女人。一气之下,就回娘家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阳一家子人都过来了,李阳父母还特地拎着一篓子鲜鱼过来了,说是送给亲家过年吃的。
李阳拉着晓霞的衣角,跪着边哭边认错,跟岳父母再三道歉发誓。
晓霞昨天到家晚,女儿已经睡了。小丫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一看到妈妈就扑上来,一个劲儿让妈妈回家,说要给妈妈看自己的奖状。
晓霞看看父母日渐衰老佝偻的身子,再看看女儿一脸的天真无邪,终是心软了。
回家以后,李阳很殷勤。婆婆更是事事顺着晓霞,什么活儿都不让晓霞碰。动不动就说晓霞:你这手是用来裁衣服的,怎么能干粗活儿? 都留着我来。
但是晓霞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04
日子还是要继续,年后,晓霞继续南下打工。李阳的信来得愈发勤快了,情话也越来越多。小姐妹们都打趣,这哪像老夫老妻,分明就是热恋中情侣的节奏嘛。
晓霞每月的工资依旧留下少许,其余全部月月寄回家。随着父母渐渐老去,女儿慢慢长大,晓霞突然觉得人到中年,背后空无一人,除了努力挣钱,什么都不敢奢望。
然而多年拿命拼,连轴转的生活,晓霞的身体越来越差了。终于在又一次昏厥之后,厂里让她回家长休。毕竟真要出了人命,厂里也负不了这个责。
起初,李阳和婆婆都一如既往地关心她,开导她,让她放宽心休养,不要着急。慢慢地,几个月下来,病情并不见好转,老公和婆婆言语间冷淡了很多。
在家静养这段时间,晓霞算是明白了,公婆每天就是吃香的喝辣的,然后遛弯,晒太阳,找一堆老姐妹八卦。李阳上班很轻松,下了班也闲着。
晓霞的病似乎越来越严重,咳嗽的时候还时不时带出一点血丝。婆婆提出来她单独吃饭,让她别多想,主要是孩子抵抗力差,怕传染孩子。
怕传染孩子?女儿住宿,哪来的孩子?她这才留意到那个就跟长在他们家似的小男孩。女儿曾悄悄告诉过晓霞,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有个小弟弟一直在这里,爷爷奶奶可疼这个小弟弟了。
晓霞觉得很纳闷,当年女儿小的时候,公婆说身体不好看不了孩子,她还让自己父母帮忙看了几年孩子,现在年龄大了,反而能帮人家看孩子?她不解地问婆婆为什么要留个外人在自己家?
婆婆没有了之前的殷勤和小心翼翼,意味深长地说:那不是外人,人家父母在外打工,我们做亲戚的帮忙照看一下也是情分。
晓霞是个简单的人,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觉得婆婆说得也有道理,就去外面院子里晒太阳。眯腾了一会儿,睁开眼一看,那个小男孩在院角落安安静静玩泥巴,那神态,好眼熟。
05
生病的人,觉浅。一天天蒙蒙亮,外面吵吵嚷嚷的,再一看旁边,老公不在,门开着一个小口,晓霞侧着耳朵朝门外那个方向听去。
一个尖锐的女人声音:我今天就把孩子接回去。凭什么总是让我们母子分离?李阳压低声音说:别闹,她这病不好治,再给我点时间。那个女音不甘示弱:还给你时间,孩子都几岁了?婆婆嘘嘘过来打圆场:她的钱都存在妈这儿呢,早晚是你们的,咱们面子里子都要做足,再说她也没几天了。
听到这,晓霞不觉咯噔一下,难怪最近老公婆婆给自己看病买药都很敷衍了。
她再往前挪了挪,以便看得清晰些,不觉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女的就是当年被她堵在李阳床上的那个女人。
她感觉热血都冲上来了,恨不能马上冲出去好好扇他们几耳光,可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有的钱都寄回家,婆婆存起来了。
她突然明白了,原来老公和婆婆一直在演戏。刚生病那会儿,婆婆以为调养一下可以接着打工挣钱,所以还是颇有耐心。但是等了几个月看着没有起色,脸上就渐渐挂不住了。李阳之所以不停给自己写信,是为了稳住自己多挣钱多寄钱,他口口声声痛改前非,其实一直都没跟那女的断,居然连孩子都生了,而且就养在家里,想想就讽刺。
这些年的经历一幕一幕像电影在脑海中闪过。公公婆婆从来没挣过钱,老公那份工作跟打酱油似得,而她累死累活,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挣下了这份家产。最后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晓霞不觉心寒,勉强撑到天亮,深一脚浅一脚去了父母家。
06
晓霞回到娘家哭诉了自己的遭遇,村支书悔得连锤脑袋,一个劲儿地怨自己当初怎么不拼尽全力拆散这段孽缘。当初老支书不喜欢李阳油嘴滑舌,无奈女儿一根筋要嫁。看看眼前的女儿,遭了多大罪啊,小脸蜡黄蜡黄的,瘦的只剩皮包骨。
村支书抹抹眼泪,带着女儿去了大医院。医生告诉村支书,其实晓霞不是什么大病,最初只是劳累过度营养不足有点轻度肺炎,但是没有及时治疗,拖到现在拖的严重了。晓霞想起了每次去医院检查,婆婆都找借口,能拖就拖。
晓霞配合医生,积极治疗,加之村支书夫妇的精心照顾,慢慢好起来了。
出院后,村支书直接带着女儿去法院起诉离婚,并提交了汇款单及医院证明。晓霞看着那些汇款单,心里五味杂陈,回忆涌上心头。以前每个月去邮局给家里汇款是她最开心的事儿。这一大摞汇款单,她一直好好留着,以为是幸福的见证。没想到在这种场合用到,想想真是讽刺。
收到法院传票的李阳措手不及,找到晓霞。在他看来,一直对他百依百顺、任劳任怨的晓霞,只要他说两句好听的话就会让步。
晓霞是心软,是痴情,但她不傻,差点丢了一条命,她看透了很多,也想明白了很多。
她开门见山地跟李阳说:女儿归我,这些年我打工挣的钱还我,我们可以好聚好散。如果不答应,你婚内出轨有了孩子,我可以告你重婚罪,还会去你单位找你们领导。你目前这份体面的工作肯定是没了,还要坐牢,你看着办吧。
而这时,小三因为看不到希望,打上门来,警告李阳母子:再不给个名分,直接闹到李阳单位,然后带走小孩,让他们今生今世永远见不到孩子。
李阳焦头烂额,担心再也见不到他的宝贝儿子,但是更担心他的铁饭碗。
李阳母子多夜未眠,权衡再三,答应庭外调解,同意了晓霞的要求。
晓霞带着孩子陪父母一起住。这些年,她孝顺父母不够,陪女儿太少,也亏欠自己太多,还好,现在有钱还有时间,一切都还来得及。
忙完这些,老支书去探望远房亲戚,醉后痛哭流涕后悔不迭,很顺其自然地,李阳犯了一点错,职位也就黄了。
经过这一遭,晓霞也在反省自己:爱一个人没有错,掏心掏肺对一个人好也没错,关键是对方要懂得你的好,珍惜你的付出。否则,你无底线的奉献,只会助长一个人的恶,成为他一而再再而三挑战你底线的软肋。
其实这世上哪有什么傻女人不计回报地对你好,只不过是爱你入骨,但是你要是把这份真心当驴肝肺,无底线地践踏、拿捏,放心,分分钟,她比你妈还成熟。做人要厚道,人在做天在看,试问苍天绕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