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丨李锡琴:用诗与世界对话,忘了庸陋——序彭继东诗集《菩提叶》

上游新闻 2024-01-13 06:37:19

用诗与世界对话,忘了庸陋

——序彭继东诗集《菩提叶》

文/李锡琴

彭继东是江津区第二人民医院医生,数十年如一日行使着白衣天使之神圣职责,他却将医余时间都用来与缪斯谈情说爱,也是数十年如一日,从未喜新厌旧,他穿着白大褂的同时,戴着诗人的桂冠。

继东这个人外形精瘦清秀,生活在古镇白沙,江津作协在几江开展活动,只要他有时间,甚至没有时间,下班后也都要赶来参加,据我所知,他为了参加活动能不迟到不迟到,能不早退不早退,大概不会开车,经常是从白沙打车来打车去。活动中,他只带耳朵不带嘴,诗友们时而慷慨,时而激昂,时而纷争,时而欢声笑语,他只顾听,难得听他说一句。我知道,他虽寡言但并非讷于言,而是谦逊至于内敛,因为,他白皙的面庞上虽戴有厚片子的眼镜,但掩不住他诗人的气质,更有已出版的诗集《高山月小》与即将出版的诗集《菩提叶》彰显他时时刻刻在内心澎湃的诗情。原来,继东不愿用嘴说话,怕是因为觉得出口之言过于寡淡,而要用诗表情达意,正如他曾在一篇小随笔里写到的一样:“诗歌很美……附体的灵魂挥之不去……我尝试疏远她,冷落她甚至狠狠地踹她,无济于事……当粗暴成为一种动力,在生命中刻下爱的动词,孤独的美,悄然绽放在寂寞的胸怀。”缪斯之爱已经浸入骨髓,与灵魂随影而行,刮骨剔除不去,即便他不愿意,单相思的缪斯就那么钟情于他,定然是他有一副诗骨所产生的魅力了,他不得不向她投怀送抱,所以,他习惯用诗句与他人和世界对话,不只是因为远离,而是忘却了庸陋的俗语。

如果说,继东能获得诗人的桂冠是因其有一副诗骨,继而在作品中形成自己的诗风,那么,他身上的每一个诗性的细胞,离不开他生活的环境——白沙。

白沙向来是江津西部经济、商贸、文化中心,是渝黔交通枢纽,自古享有“天府名镇”“川东文化重镇”等美称,是重庆市首批历史文化名镇,第五批中国历史文化名镇,还是重庆首个以老重庆风貌和抗战题材为主题的影视拍摄基地。在这样浓厚的文化背景下,培育了一个诗意白沙。上个世纪初,童年的吴芳吉先生在此求学,终成白屋诗人;抗战时期,著名爱国将领冯玉祥为宣传抗日,曾来江津暂住21天,写诗多达46首,以诗激起民众热烈的抗日激情。此外,在这个人才荟萃之地,还留有中国共产党创始人陈独秀、革命先驱者肖林以及著名学者吴宓等人的诗词楹联题刻和图书馆馆藏作品。

诗意白沙对继东诗情的养育,可以直接从他的第一本诗集《山高月小》中的《怀念白屋诗人吴芳吉先生》一首中可见一斑:

……

你的婉容词

打动了故土的心扉

故土养育了茁壮的诗苗

沉甸甸的果实

在枝头低首

果香

沁入大地的心脾

熏陶着莘莘学子

……

数不清的怀念

数不清的敬仰

选择了你的方向

我记不准你的生日

在记忆里,写下了你的诗句

他在诗中颂扬白屋诗人吴芳吉的诗歌养育了故土的莘莘学子,其中当然有后继诗人彭继东,而“我记不准你的生日/在记忆里,写下了你的诗句”更是直白地表明他曾用敬仰的姿态在前辈诗人的诗句里汲取营养,让自己的诗作茁壮起来。当然,继东的好学谦逊,不只是纵向的,更有横向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乘着新时期新诗潮在全国的风起云涌,白沙籍诗人杨平在白沙创建了“黑石文学社”,致力于新诗的研究创作,他将白沙这个文化古镇上热爱诗歌的青年们吸引到“黑石”,先后有彭继东、袁军(戎子)、蒋勇、杨志春……后来的影响先是走出了白沙,连作者在我的文学养成进程中,也不可抹开“黑石”给予我的裨益,再后来,“黑石”壮大成“几江”诗社,其影响产生了极大的全国效应。我想,谦逊好学的继东,因为一直有这么多的诗友为伴,共学习,同进步,其诗的境界从白沙延展到几江,再放眼全国,他的创作不但丰产,更为优秀。

在读继东的新诗集《菩提叶》时,我又有了新发现,他的诗意灵魂,最终是植入了海子基因,他在第一部分直接将海子作为创作主体的有4首诗,第二部分《看大江东去》一首中将海子引入了诗。他是这样与海子对话的:

海子

精神的漫游者

诗的光芒从五谷中折射

你在麦地上生长

麦地是你痛苦的翅膀

芦花的妹妹野花的手掌

穿在你脚上

你面朝大海的时候

无法否认麦浪

麦地上的海子

在责备自己如此神秘

麦地啊在月亮下

听海子歌唱

我想,继东的所有读者与我一样,从继东的这首《海子》中看穿了海子的痛苦,即臆想中“面朝大海”时的春暖花开,与现实中眼里那些麦地上“芦花”“野花”扎手刺脚的痛苦。而继东更懂得,这不只是海子在理想与现实撞头时的痛苦,更是生活赋予所有人的意义,因此,继东在这首诗里,不是单纯地转述海子的痛苦,最后,用“麦地啊在月亮下/听海子歌唱”作为诗眼,告慰痛苦中的海子,更是告慰所有生活着的人们。

我们都知道,海子的诗富有极端的理想主义和无可遏止的激情,他给诗歌赋予了神性,继东是医生,他固然会在否定海子将诗歌脱离生命而超然于生命之外的做法,但他深得诗歌之神性,即如周敦颐爱莲一样“不可亵玩焉”,所以,他在创作每一首诗,甚至每一行诗,每一个字词都用心用情,绝没有滥造的敷衍之作,他如农人善待每一粒种子一样善待每一个诗歌的灵感,所以出版了《山高月小》,再出版《菩提叶》,即如勤耕善种的农民在秋来自有五谷丰登。

我好喜欢他的《春之声》:

夏日的阳光

被一片秋叶收购

季节的金黄

又摇落在北风中

把最后的雪花

摇进泥土里去

把花朵的声音摇出来

把鸟儿的啁啾

摇响在枝头

这首只有8行的小诗,竟然写尽了春夏秋冬四季,这如果是一个思维紊乱、语言冗赘的人,绝对不可能办得到。单从继东的这首诗即可知,他诗意的思维不只是能捕获意象,构成意境,而且,能够用诗意且简洁的文字给读者勾勒出一幅有时间延展,又有空间流动的画卷,这是画家用线条与颜料无法实现的。

小说家多以讲他人的故事而表现自己的三观,散文家多以写客观的人与事来表现自己的三观,往往都是间接的,唯有诗人长的都是直肠子,表情达意不弯弯绕,真的是“我手写我心”。但是,优秀的诗人的诗笔在书写自己的内心世界的同时,却能唤起读者的共鸣,而不是单纯的自言自语,他能让读者与他一起感叹人世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我在读继东的《小餐馆》时就是有这样特别的感触。

小餐馆

在街道旁

东有朝天嘴码头

扼守大河要津

西奔高速路口

上川滇黔要道

店家的小招牌

在街边招呼着

五湖四海的生意

这首诗的语言没有半个字的美饰,自然质朴到宛如白话,却在“小餐馆”“小招牌”与“大河要津”“五湖四海的生意”的巨大对比中,展现了一个普通人的非凡人生,一段平凡人生的伟大意义。如此,生命还有贵贱之分吗?人生还有优劣之别吗?这让我想起了棋盘上的帅与卒,只是所在位置之不同,谁也离不开谁,这就归结到了黑格尔的哲理“存在即合理”。

读继东的诗,惹得我思绪万千。但我还是得打住了,留下更多可思可想之处,让其他的读者们来评说。但我想友情地提醒读者们,继东有相当一部分的诗,你不能读,得品,得嚼,如果匆匆浏览,可能会错过一道诗意的风景。比如:

迎春

大年三十夜

烧了子时香往回走

街上猛然响起一片枪声

灰白的云团扑面而来

一场春天的绑架

我在初读时,感觉不太好。热热闹闹喜庆的大年三十,“猛然响起一片枪声”,真是大煞风景啊!但我想,继东不会如此将中国人最隆重最喜庆的日子如此残酷化吧?果然,在反复品读中,我品出了“绑架”的别意——首先,那枪声定然是来自“春天”,春天要将你从隆冬“绑架”到春天,其实就是季节必须的节律,你愿不愿去都得去,更何况,被“绑架”到春天后,未来的日子,不正是海子给我们描绘过的“春暖花开”的景象吗?

作者简介:李锡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江津区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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