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先珍
我家住八层,东南朝向。下面是大马路和绿化带,东西俩车站靠近楼的大门,车来人往很是热闹。每当我看书眼睛发花、眼皮打架了,就趴在窗台用望远镜看蓝天白云飘忽;看枝头鸟儿飞舞;特别是“跟踪”路上穿梭车辆和匆匆行人,观人间百态,总令我眼清爽,心欢笑。
有次道路堵车,长龙似的车辆不耐烦地鸣着喇叭。有辆公交靠我很近,快到站了,车里人很少。望远镜镜头拉近:车窗边一女士的头鸡啄米似地打瞌睡,车猛然开动,她惊醒,急忙下车,直奔我们楼下南大门。白发奶奶抱着小宝宝在等她,宝宝伸出双手要抱抱,女士张开双臂去抱;老爷子牵着刚会走路的小男孩也来了,男孩扑过去抱住女士的腿,女士蹲下来搂着俩宝贝亲热得不得了,金色夕阳下,这一家三代笑得晚霞越发灿烂。
一天下午五点多,顺着夕阳,我从望远镜里见到一位穿灰色工装的男士,下公交时一歪,旁边一位老人连忙扶住,送到路边椅子上坐下。这男子该是挺胸抬头阔步的年龄,却一瘸一拐的,是摔伤了?想起早两天,我家小时工问我有没有治伤的膏药,说她爱人赶公交车摔了一跤伤了腿。我给她膏药,嘱咐:“疼得厉害就别去上班,休息啊。”她说:“那哪成啊。我们每天五点起床,喝碗粥,啃个馒头,赶着上工,一直到下午六点才回家,骨头架子都累散了。我16岁跟爱人一起北漂打工,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30多年。我们不怕苦,也不活在别人的眼里,就为乡下老人日子安稳,儿女上学,将来生活比我们强。”她很知足,说:“阿姨,我一分一分地挣,一毛一毛地积。已经翻盖了老家两层楼房,电气、自来水有了,烧饭用罐子(瓶装煤气)了,俩老人种菜、养鸡、玩牌;儿子读博,女儿学手艺做蛋糕……再干几年我就回家乡养老,那时您去看看我家房子吧,比您的还宽敞!”
人生本是一场拼搏。望远镜里,穿灰色工装的男士费力地直起腰,正向西走去。
一次上午九点,我又站在了望远镜前。人行道上人不少,小伙子穿西装打领带;女士们黑灰两色套裙很端庄。帅哥靓女们跨着50厘米的步幅,真精神!我们楼的右方是四大银行,他们是那里的上班族。
随后,过来一老头推着轮椅,老太太坐上面。镜头拉近,啊,是同楼的徐、夏二位,我惊喜不已。
徐先生能推着轮椅陪太太在院子里散步,是生命的奇迹……
十年来,我们同楼,几乎天天照面。先生总是小心地扶着太太定时散步,太太脑瘤压迫运动神经,下肢活动受限,只能困难地前移一点点,语言功能也损坏,很少说话。先生牵着太太的手,架着太太的胳膊,慢悠悠地在林间、太阳下活动。那彼此相依的样子十分感人。
上个冬天,好一段时间没见他俩散步。听说,老先生突然中风,倒地不醒,送301医院抢救……春天时,见儿媳妇用轮椅推着夏太太出来晒太阳,我连忙上前问候,儿媳说:“(老先生)好过来了,还在医院巩固。”夏太太低垂着眉眼,瘦了许多。
五个月前,我出楼门,一位先生叫我。他瘦瘦的,几根白发稀疏在头顶,面容黑灰晦暗,大眼睛凹陷着。他是谁?怎么称呼?瞥见轮椅上坐着的夏太太,我才悟过来,连忙问候:“徐先生您回家了,挺好,挺好!”此后,先生依旧照顾太太,可太太连移步都不行,抱上背下,离不开轮椅了。
两个月前,我去小区器械场地,遇见徐先生,却见他已红光满面,夏太太双手扶杆,站在跑步机上一前一后地运动,笑着跟大家说话,说她家在无锡,先生是她的恩师,都是同济大学的。跟二位认识十年了,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才知道他俩是师生。赞叹生命如此顽强、甜蜜!
此刻,望远镜里,徐先生俯视着微笑的夏太太,好美的人间蝶恋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