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正平
我是1935年12月,由河南商城奉张将军的电令,带一一五师全部,开抵西安的。到西安次日,张将军在飞机场阅兵,并请杨虎城将军陪阅。受阅的部队有一一二师张廷枢所部,一一五师熊正平所部,由熊正平任总指挥,阅兵后各回宿营地休息。1936年初,我奉令开赴乾县、邠县、栒邑一带驻“剿”,以修路筑碉为主要任务。以后部队辗转进驻甘肃海原一带。6月初,我接到张将军的电示,到西安面受机宜。到西安后,张将军对我说:“日寇已向百灵庙进攻了,绥远恐有问题,我要决心抗日了。但必须做一些准备工作,我要在王曲办暑期军官训练团,调你当队长,你回去准备一下。”我回防地后,7月底调到王曲训练团第二期第二队任中队长。中队附有刘桂五、汪瑢、何式礼等。在训练期中,张将军光头布衣,常与学员同餐畅谈,颇受学员拥护。我也作了东北义勇军抗日经过报告。训练一个月回防,张将军指示说:“红军的训练方法,对待民众的方法,都值得我们学习。你听张冲(曾任红军某部参谋长)讲的游击战术,有何意见?”我说:“讲得好,我要好好地学习。” 王曲训练团共训练四期,都是调的东北军及十七路军上尉以上的军官,来团受训一个月。第一、二、三期,由王以哲任教育长。第四期由黄显声任教育长,在第四期中,抗日情绪特别高涨。蒋介石曾以兼团长资格,到团训话说:“日本是我们的敌人,但距我们还远。共匪也是我们的敌人,跟我们很近。近的敌人不打,而要打远的敌人,是不可能的。我一定要先安内而后攘外,你们不可乱动。”听罢之后,全体受训人员,无不愤慨万分,认为蒋介石太反动、太顽固了。因张将军事先指示“要静听,不可有何表示”,所以当面未出大事。 王曲训练后,张将军派张冲任一○五师参谋长,派原参谋长董彦平赴新疆联络盛世才。董、盛均是张将军的讲武堂学生,又均是张将军送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的,私交很好。联络盛世才,希望他能在抗日工作中,取一致行动。
张将军又考虑到五十三军军长万福麟年老胆小,必要时有动摇可能,乃于11月中旬,调年富力强、思想进步的骑兵军副军长黄显声为五十三军的副军长,兼步兵一一九师师长。 1936年10月,张将军电我到西安,指示说:“我要抗日了,平凉、西丰镇、邠州三个专员区,是我们的重要根据地,为补充兵源及人马给养所必需。平凉我已派刘兴沛任专员,西丰镇我已派戎纪五任专员,邠州我想派你去,你有何意见?”我回答说:“我自幼做军人,未办过行政,怕办不好。”张将军又说:“邠州专员区辖长、邠、永、乾、醴、栒、凉、同、耀九县,将来是友军防地,有三万友军,马骡不到三千匹。驻在该区人马给养要能维持一个月,一个月后由我负责接济。这个任务,我认为你能完成。”我说:“我服从副司令命令去做。”张将军又说:“你的部队可交刘启文带领,你带一个独立营到邠州就职,你就到省政府见邵力子主席,准备到邠州去。你如愿意带兵,过一个时期抗日战争开始了,我再调你回部队。”我就遵照指示,于11月11日到邠州,接任陕西省第七区行政督察专员兼区保安司令,兼邠县县长职。就职以后,以一星期的时间巡视所辖九个县一周,了解各县仓储粮的情况,及地方群众储存的粮草数量,作了一个详细的统计表。11月下旬,至西安持统计表向张将军报告说:“三万人、三千匹骡马一个月的人马给养,由七区的九个县供给,不成问题。”张将军指示说:“回邠州努力工作吧。” 我于西安停留时期(11月下旬),有一天王镜寰(他当时经营被服厂)来我家中(我家住崇耻路58号,现改为西八路37号)问我说:“东北军的军服都做齐了,副司令又派谭副官长通知我,再做军服三万套,是怎么一回事?”我说:“这是为友军做的,越快越好。”王说:“我已开始制作了。”1936年12月9日,西安市学生游行请愿,要求张副司令停止内战,从事抗日。张将军答复说:“三日后必以事实答复。”当日,张将军见了蒋介石说:“人心激昂,要求抗日。”蒋说:“攘外必先安内。”张将军又说:“如不抗日,我对部下也不好统帅了。”蒋说:“你召集他们来见我,我当面指示他们。”张将军因电于学忠等来西安,分别晋谒蒋介石,蒋仍坚持其剿共的主张。于学忠见蒋后,问张将军:“如果扣蒋,善后如何办?”张将军说:“不能顾虑那么多了。”于回答说:“干吧,一定要干到底,一不作二不休。”张将军说:“那是自然了。”张将军即令何柱国在他家中,召集东北军师长以上的军官,开会研究扣蒋方案,作为参考。12月11日,张将军亲带骑兵第六师师长白凤翔、团长刘桂五到临潼见蒋介石(当时蒋驻华清池8号房),向蒋再一次陈说:“人心万分激昂,要求必须抗日。”蒋又说:“攘外必先安内,三年后再谈抗日。”张将军说:“攘外而内自安,否则无以对人民、对部下。”当时曾激起蒋介石恼火,向张将军大发脾气。
白凤翔、刘桂五是东北军中惟一的绿林出身的师长和团长,带他们到临潼,是为了“采盘子”(东北土语,侦察地形道路及认识对象之意)。因白凤翔在庐山训练时,曾见过蒋介石,只留在外屋等候。刘桂五未见过蒋介石,遂引他与蒋介石见面,并说他为人忠勇等语。张将军这一措施,是想一枪不发,必要时强架蒋介石进城面谈抗日大计。张将军回城后,对白、刘说:“家中有事,可回家,明晨2时前在公馆集合,家中无事可在公馆住。”白、刘等想对家中有所嘱托,遂都回家了。旋张将军又亲与杨虎城将军面商“双十二”的临时部署,决定十七路军负西安城防之责,并警戒临潼南面。东北军负责去临潼请蒋介石,并担负渭南以东的抗拒中央军的任务。 1936年12月12日早2时,张将军派白凤翔、刘桂五等率卫队手枪营孙铭九营长全部,乘汽车赴临潼,并嘱白凤翔、刘桂五说:“你们俩坐最前头的汽车,如能一枪不发,将委员长请入城内最好。否则不惜牺牲一切,也要完成任务,但决不可对蒋委员长有任何危害。”白等接令后,即向临潼进发,汽车行至距华清池不远的地方,守卫华清池的宪兵第三团先开枪了。白等遂还击,先把卫兵打死,旋又生擒侍卫长蒋孝先。蒋非常倔强,又因他在北平驻防时血债累累,东北军人恨之入骨,因而把他枪毙了。但未找到蒋介石,白等用电话报告张将军,张将军听后很着急,即电话问杨将军说:“临潼山后能走出去吗?”杨将军说:“山后封锁很严,走不出去。”不久白凤翔用电话向张将军报告说:“蒋委员长的被窝还温暖呢,不能走多远。”张将军因而下令搜山,并派一○五师的旅长唐君尧、林大木及一部分卫士前往协助。天明后,由孙铭九在石瓦寺大石头后把蒋介石搜见了。当时他只穿睡衣,因逃跑时跳后墙脊背受了微伤,有些痛疼,不肯下山,并说:“要杀我就杀在山上吧。”孙说明张、杨两将军要请他领导抗日,哀求他进城与张、杨两将军会商大计,他才肯回房穿衣,随汽车进城。但满口假牙不见了,不能进餐,张将军把他的假牙悬赏找回送上,他才开始吃饭。 在城内西京招待所住的前来开会的高级将领,最初只搜得42人。惟陈诚不见,后来才由水箱中搜出来了。另有邵元冲一人,因逃跑跳墙,中流弹死亡。第一个释放的人是蒋鼎文,由他回南京,转达西安方面的真实情况。 兰州方面,于学忠于12日上午乘波音机回兰州。按照张将军电令把绥靖主任朱绍良的卫队缴械,绥署参、副两长以下人员,均予扣留。并委周光烈师长为警备司令,负责警备地方。
12月12日上午,我接到总部电话,知道了西安事变的概况。我于午时乘汽车回西安,见张将军。张将军指示说:“即回邠州,通知各县招待友军,现在红军、十七路军、东北军三位一体了,我要贯彻执行八项主张。红军就要到达你所管辖的各县了,你快回去吧!”我当晚又赶回邠州。 最初到达邠州的红军,是徐海东将军的全部。徐将军个人,到邠州专署便餐一次。部队均停留于西门外公路上,补充人马给养后,即沿公路南开了。 最初到达栒邑张洪镇的是红一军团左权将军,我曾亲到张洪镇欢迎。由军团部政治部舒部长接收分配人马给养,我并在军团部进餐一次,除左权将军外,还有随军秘书丁伶作陪。 所属各县,凡到达、路过、驻防的红军,均予以必要的补给。 蒋介石进城后,先驻新城大楼,数日后由张将军接至金家巷公馆居住。在移动时,他又怀疑了,不肯走。经张将军亲自解释,他才肯迁移。以后经过与张、杨两将军及周恩来等的多次商谈,又由宋子文前来劝解,他才答应了八项主张。12月25日,张将军自己决定送蒋介石回南京,改组南京政府。临行时,留一手谕:“我不回西北以前东北军归于学忠统帅,受杨虎城兄指挥,与红军合作继续抗日。”不意蒋介石不守信义,竟把张将军扣押,并开始做分化瓦解东北军的工作。当时有甲乙两案,甲案是东北军仍驻陕甘两省,甘肃全省及陕西第七行政区的政权仍由东北系人负主管。乙案是东北军东调,以河南、安徽为防地,并以于学忠为江苏绥靖主任驻淮阴,以刘尚清为安徽省政府主席驻安庆。东北军军长们在威胁利诱之下,赞成甲案者少,赞成乙案者多,从此蒋介石分化瓦解东北军的阴谋,得以实现了。 东北军东调后,蒋介石又向杨虎城将军压迫,逼其出国。遂以蒋鼎文任西北行营主任,以孙蔚如任陕西省政府主席。红军后来也改编为八路军,东北军拼编所余的番号一一五师、一二九师、一二○师为八路军各师的番号。 在事变过程中发生一些有不良影响的事件。
驻在北平的东北军第五十三军军长万福麟,接到张将军的电报后,态度转变,将副军长兼一一九师师长黄显声免职,并直接向何应钦表示服从。 驻在洛阳的炮兵第六旅旅长黄永安,接到张将军电令“破坏铁路,阻止中央军西进,将洛阳分校祝绍周全部官兵缴械”,竟大哭不已,一夜未眠,向祝绍周告密,请示处置,结果被暂时看押。 驻在潼关的十七路军冯钦哉部的两个营,竟受冯的命令,放弃潼关,退守大荔,致使顾祝同指挥的军队长驱直入,逼渭南东部。冯钦哉也有亲中央的表示。 驻在蒲城的东北军骑兵第十师师长檀自新,受刘峙所派的刘濯清的挑拨,竟将杨将军的保安旅缴械,并将杨将军的公馆抢掠了。 1937年2月2日,张将军的卫队营长孙铭九等人,把六十七军军长王以哲、军部副官长宋敦如、总部参谋处长徐方、交通处长蒋斌、副处长宋学礼等枪杀了。致东北军内部几乎分裂,西北大局也几乎混乱。幸杨将军、于学忠等镇静处置,中共方面主张正确,紧张局势,得以度过。 (1961年9月) * 作者 (熊飞)曾任东北军骑兵二师师长、一一五师师长,西安事变时任邠州(第七区)行政督察专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