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欠了债，到处被追债。

把气都撒到我妈身上。每次都把我妈打的鼻青脸肿

为了还债，甚至不惜于把我卖掉。

而我受多了之后，神情恍惚。

我拿起来刀……

我看着眼前的摊在桌上昏死的几条鱼，擦了擦手上的血。

摘下了手边滴血的残耳上的珍珠耳夹，在不远处婶婶惊恐的目光中戴到了自己耳朵上，我冲她乖巧地笑。

她剩下的半个耳朵暴露在空气里，血顺着满是伤痕的脸颊向下流淌，可惜了我送她的粉底。

我的刀插到了那条叫做父亲的鱼身上，插在他两腿之间的位置，我没有拔出来，太脏。

沾上血是红色，染脏了我的手和袖口。

于是我有些懊恼地洗了手，换上了备好的新衣；坐在这些半死不活瞪大眼睛的鱼中间，享受着这桌我做了两个小时的年夜饭。

真好啊，过年啦。

——

审讯室的白炽灯晃的我眼睛疼，我看着对面的两位警察，他们不厌其烦重复着那个问题

「你为什么对他们动手？那是你的亲人！你怎么能……」

除了那天晚上带我来这的李警官，其余的警察眼里对我的厌恶憎恨都满的溢出来了，尤其是眼前这位年轻的警官，她一遍遍提醒着我我的罪行。

那怎么算罪行呢，那是我的嘉赏。

「小兰，冷静一下。」

李警官推门进来，坐到了审讯的位置上。

「李然，沉默没有用的。你好好读着大学，跟家里关系从来都融洽，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做这种断送前程，白送性命的事？！」

前程？我的前程吗？我抬头看向那位中年警官。

他错了，我从来没有那种东西。

至于性命，哪有妈妈重要呢。

我好想妈妈。

可我什么都没说。

李警官看着我的一言不发，缓缓地开口。

「李然，二死五伤，除了老人年纪大没扛住，其他人，你下手的地方，都不致死。」

他迟疑着说出自己的猜测

「你其实，压根没想过要杀死他们，你在报仇，是不是？」

婶婶割下的半个耳朵，划花的脸、叔叔肚子上割下的脂肪、父亲的两腿间……伤的地方既不统一也不致死，看不出目的规律，倒像是，嫌疑人的自身报复。

对面的女孩沉默的低下头，睫毛像惊到的蝶翼，一扇一扇的。

「你在……给谁报仇？」

长久的沉默后，我说了四个字。

「他们，该死。」

我也是。

2

六岁之前的夏天，是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妈妈每天带我到门口买糖葫芦的甜。

我的妈妈很漂亮，整个老旧的社区里，没有比妈妈漂亮的人。

那个时候“爸爸”只是每天早上练习着的称呼。

我对父亲的记忆很模糊，妈妈说，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才给我赚来了每天的糖葫芦。

「妈妈，那我不吃糖葫芦，爸爸可以像琪琪的爸爸一样带我去游乐园吗？」

琪琪是我的同桌，她的爸爸每天都接她放学，还会带她去游乐园。

我很羡慕她。

妈妈漂亮的眼睛黯淡了下来。

却还是温柔的对我说

「妈妈也想爸爸回来，可爸爸工作很忙……」

那个时候，爸爸这两个字在我心里，被放在了糖葫芦摞成的高台上。

想起来，都是甜滋滋的。

八岁那年的秋夜里，我在睡梦中听到了说话声。

我光着脚，抱着玩具熊，走到客厅里见到了那个抱着碗吃饭的男人。

他脸上有些青紫，身上灰扑扑的，和我家干净温馨的客厅一点也不般配。

可妈妈说，那是爸爸。

那是爸爸，那个赚钱给我买糖葫芦的爸爸？

虽然我有点害怕，可我还是走了过去。

「来，然然，爸爸看看！」

我呆愣的走过去，摸着爸爸嘴角的淤青，

「爸爸，然然不吃糖葫芦了，爸爸不要离开了」

爸爸眼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还是牵动嘴角说

「好，爸爸不离开了。」

很久很久以后，我都怨恨那个愚蠢的自己开口的邀约。

从那时起，地狱便开始了。

3

那个秋天好冷。

每天上学或放学时，妈妈会快速领着我穿过老旧的楼道，她不想让我看到楼道里红油漆泼的大字。

可我学会了查字典，那楼道里重复写的两个字：

“还债”

油漆像血一样，一层叠着一层，同一层的邻居叔叔阿姨很不高兴，每天晚上妈妈会小声的开门出去，端着水和盆，去刷墙上的字。

而我的爸爸，自回来出去了两趟后，每天都在喝酒，客厅茶几旁，到处都是酒瓶。

妈妈看出了我的不高兴，温柔的告诉我

「然然，爸爸心情不好，我们要体贴爸爸的对不对？」

我看着妈妈，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后半夜里总会有人敲门，敲得很大声，说着脏话。

有一次，外面的人没了耐心，带了工具砸门。

爸爸见门快开了，慌乱的跑向卧室，妈妈猛的推了我一把

「跟你爸藏起来！」

我惊恐的跑向卧室，却看到我的爸爸，

在我面前，急急地关上了门。

我被关在门外，害怕和恐惧的氛围使我大叫。

妈妈来不及管我，她又怎么会猜到，父亲会把女儿也关在门外呢。

她开了门。

我紧贴着墙，惊恐的看着闯进来的陌生叔叔，他们手里拿着棍子，脸上有疤。

进门一推，我妈妈就被推到了地上。

「叫李雨峰那个废物滚出来！快他妈还钱！」

那个领头的大块头叔叔好凶，扫视整个房子的时候看到了缩在墙角的我。

我不敢动，我想找妈妈，可我不敢动。

那个大块头叔叔愣了一下，生气的骂道

「妈的，第一次见躲债往家里躲的！真他妈窝囊！」

身后有人用尖利的声音骂着

「呸，真他娘的丢人，婊子骗光了钱，还往家跑，没收过这么窝囊的帐！」

他看向了被推到地上的妈妈，愣了愣，呵斥了身后叫嚷的跟班

「你是，李雨峰的妻子？」

妈妈不哭不闹的从地上起来，冷静的看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是，他不在。」

「妈的，他要不在我们能来这吗？！臭婊子，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那个大块头叔叔回头就攥住了骂妈妈的人的衣领，

「好，好，说，话！别跟那帮在女人面前逞威风的怂货一样！」

说到后面，他的目光又落到母亲脸上。

我那个时候不知道，男人的那种目光，叫做觊觎。

他看着我，冲着那个门喊道

「你他妈真是怂出样了，李雨峰！亲闺女都能关门外！」

语气里全是不屑，回头对自己小弟们调笑着说

「逞威风的时候，也就在婊子床上了吧？！」

「哈哈哈哈哈……」

他们翻砸着我家的屋子，却没动我们，只是对着爸爸藏身的房间踹了两脚。

却没有打开。

那个大块头叔叔看着我妈妈，打量了许久，才不带调笑的正经说道

「年轻时候得多瞎眼才嫁给这么个人啊？三天后我再来，到时候没钱，我就得拿别的走了。」

走出门口，那个大块头叔叔回头说了句

「老子叫赵岩，记住了。」

身后是那些跟班的调笑声。

「岩哥，岩哥看上了！哈哈哈」

「闭嘴，滚蛋！」

直到他们在楼梯里下楼的脚步声消失，停滞的时间好像才恢复。

妈妈跌在地上哭，我跑过去，抱着妈妈哭。

邻居听了声稍稍开着门窥探着，我那“伟大”的父亲，跑出来重重地关上了门。

妈妈抱着我抬头，

「你到底怎么欠的账？！你骗我说做生意？你」

打断她的是爸爸的巴掌。

「贱人，我他妈被追账，你还勾引人了！！怎么，看老子要落魄，你他妈也瞧不上老子了！？」

他面红耳赤的说着，一把把我拽起来扔到了地板上，我滑出去几步远后腰磕在了餐桌的腿上。

疼的我哭不出声来。

「然然！你怎么能打孩子！你」

「老子今天不仅打孩子，老子今天还打你！」

他拖着妈妈的头发到客厅中间，拳打脚踢，

「妈的，勾引男人，叫你也看不上老子……」

妈妈哭喊着，我也哭着，

那不是爸爸，妈妈骗人，那是坏人，比泼油漆骂人的叔叔还坏的人！

粗鲁又令人作呕，像他身上的气味一般。

我爬起来上前拉他，

「别打我妈妈！别打我妈妈！！坏人，你是坏人！」

我不够高，连他挥拳的手都够不到，他随手就把我扇倒在地。

我倒在地上哭喊

「别打我妈妈！呜呜，别，别打我妈妈……」

父亲把母亲按在地上，扇打着，撕扯着，妈妈怕吓到我，忍着疼不大叫出来

「没事，然然别哭，别哭……」

「带坏我女儿，贱人！看不起我，贱人！」

话里满是愤怒不满，好似那一下下落在自己妻子身上的拳头，可以缓解刚刚那帮人带来的羞辱。

4

三天后，赵岩带着一众人坐在家里的客厅里，手里拿着的是我家的房本。

「李雨峰，你这破房子才值多少钱啊！？怎么，当我们兄弟收破烂的啊？」

我的鼻青脸肿的父亲跪在地上，讨好的说

「岩哥，您看，我现在拿得出来的，就这些了……」

赵岩一下就把腰间的匕首拔出来，插在了眼前木质的桌子上。

那刀子亮的晃眼，明晃晃的，我感觉到母亲搂着我的手又紧了紧。

「抵了这套房子，还差30万，李雨峰，你拿什么还？」

插在桌上的刀似乎刺激到了他。

我那满头大汗的爸爸，在目光落到妈妈身上时，眼里迸发出光芒。

他赶忙扯过妈妈，丝毫不顾及妈妈怀里的我会不会摔倒。

「这个，岩哥，您看，我媳妇行吗？你看喜欢……」

妈妈沉默着，像没有灵魂空壳。

我听懂了，爸爸要送走妈妈，我哭着扑过去厮打他

「你不是爸爸，不是！不许送走妈妈！坏人！」

「闭嘴！老子是你爹！老子要死了！」

他吼的面红脖子粗，我吓坏了，呜呜的哭。

我那个时候，第一次觉得，要是世界上没有爸爸就好了。

我妈妈看着，看着地上那个胆小无能的男人，怎么看也不像她当初嫁的人。

「他怎么欠的账。」

妈妈平静的问着坐在沙发上的人。

妈妈平稳的声调在一众嘈乱中各位清晰，那是接受后决绝。

「他在外边卖鱼，卖鱼的本金是老子借的，这个怂货赶上好时候挣了钱不还，跑去学什么富二代包小姐」

那个叫岩哥的男人厌恶的看着爸爸，呸的一口吐在了他脸上。

「那小妞有手段，撺掇着他炒股，妈的，这个蠢货把车子铺子都炒了进去，欠一屁股账，想起自己还有个家。真他妈窝囊！呸！」

说着，那个岩哥又给了爸爸一拳。

我的爸爸瘫在地上，像条死鱼。

妈妈垂眸看着他，看了许久，看着他又爬过去哀求道

「岩哥，岩哥，您别生气，咱好好说……」

「你看我媳妇年轻又漂亮，能不能抵了账，抵十万也行，实在不行，五万也行……」

……

我都听懂了，我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地上的男人。

我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我的爸爸，永远不会成为琪琪爸爸那样的父亲。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父亲，都能够配得上这个称呼的。

那天最后，妈妈和那个叫赵岩的叔叔离开，离开的时候看了我好久好久，

「然然，妈妈护不住你，妈妈对不起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的。」我说。

我低着头，很想哭，我知道妈妈为了我要跟别人走了。

挨打的那天晚上，爸爸掐着妈妈说，不拿她抵账，就只能拿我抵账。

妈妈为了我，自愿像物品一样做了交换。

我听到了，我都听到了。

我那个时候不知道，胸腔里那股酸涩涨满的感情，叫做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