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老来得女，宠得无法无天。
她觉得好玩，一拳一拳打在我肚子上。
我气得打了她一巴掌，婆婆发疯追着我打。
我流产了。
她还说风凉话，“掉个孩子有什么大惊小怪?以后又不是怀不上了。”
她不知道她儿子上周已经死了。
我怀的是他们老张家唯一的孙子。
1
我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一连几天没睡踏实，肚子不时地动一动。
六个月的孕肚比别人的小一圈。
我抚摸着，心里一阵阵的酸楚。
以后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里面已经有所察觉。
渐渐的平息下来。
婆婆拿着扫把动作夸张，弄得院里尘土飞扬。
她还不解气，“就你怪会享受的，怀个孩子跟怀了祖宗一样。”
我忍着没说话，艰难地坐起来往旁边挪了挪。
想到公公出门前的叮嘱。
“你妈血压高，千万别让她上火，已经够糟心了。”
可她有的是法子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院子里的鸡路过她都忍不住踹一脚，嘴里骂骂咧咧。
“会下蛋的鸡哪儿没有?非娶回来个穷得叮当响的，一点忙帮衬不上，懒得要命。”
只有三岁的淼淼能让她瞬间笑逐颜开。
那是我婆婆的老来女，疼得心肝宝贝似的。
但我巴不得躲着她走。
刚想起身，她已经一个猛冲扎进我怀里。
我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耐着性子跟她好好说，“淼淼乖，去那边玩。”
她不听，“我就不，你起来陪我玩。”
我站不起身，她就盯上了我的肚子。
猝不及防的一拳结结实实打过来。
“淼淼!”
我不由提高了音量。
婆婆不乐意了，扯着嗓子喊。
“你那肚子怀了金子啊，不能碰?小孩能有啥力气?”
淼淼有人撑腰，更来劲了。
攥紧拳头一下接一下地锤过来。
嘴里还嘻嘻哈哈，“好玩，嫂嫂的肚子鼓鼓的。”
好玩是吧，我一口气忍得眼泪差点蹦出来。
扬起手甩了她一巴掌。
“啊啊，你敢打我的宝贝闺女!反了你了啊!”
婆婆疯了一样地抄起铁锨照着我狠狠地打了下来。
2
血，漫山遍野的血。
我昏昏沉沉地躺着，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要流走了。
眼皮沉得怎么都睁不开。
身子也沉，手更是没有半分力气。
身下摇摇晃晃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哭天抢地的声音，有我爸妈的，也有淼淼的尖叫。
我想伸手护住我的肚子，再等几个月，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我给他缝的衣服还差了两只袖子。
老公原本说回来的时候，要给我带一把五颜六色的扣子。
陪嫁的箱子里，还有两块料子。
我打算开春裁剪了，给孩子和淼淼一人做一身新衣服。
再睁开眼时，刺眼的灯光蛰得眼睛发酸。
我妈的眼睛红肿着，扑上来抱着我嗷嗷地哭出声来。
婆婆拉着淼淼站在一旁。
她斜着眼，还在说风凉话。
“掉个孩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以后又不是怀不上了。”
我的心顿时凉透了，手颤抖着却怎么也摸不到肚子。
我的孩子……没有了。
我妈气得扭头瞪她，“我闺女怀的不是你们家的孩子?你说这种丧良心的话。”
婆婆声音陡然尖锐起来。
“她多大的人了，怀孩子不知道躲着点?我挨着她半点皮没有?她自己摔出去滚了老远，现在赖起我来了?”
我灰心丧气地闭上眼。
忍了这么久，还是没能保住我的孩子。
婆婆还在不依不饶。
“孩子没了再怀呗，等我儿子回来她也得能怀得上才算她的本事。”
她不知道她唯一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更不知道，她刚刚断送的是他们老张家以后唯一的孙子。
3
我嫁进来两年，肚皮都没动静。
婆婆的风凉话拌着一日三餐。
婆婆年轻的时候，就和我妈不太对付。
她说我妈生了女儿还宝贝得不行，打烂牙齿肚里咽，背地里肯定没少哭。
所以后来我和张富强处对象，我妈一百个不同意。
“摊上那种恶婆婆以后日子怎么过?”
可是她没能劝住我。
结婚头一天她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
大清都亡了多久了。
一个农村老太还把自己当成了老佛爷。
让我大清早给她端洗脸水。
伺候完去给一家老小做饭。
这种日子一过就是两年，但她怎么都不满意。
三天两头鸡蛋里挑骨头。
每次回娘家，我妈都说我瘦了。
忍不住地抱着我哭一场。
她劝我，“早点怀孩子，让你婆婆抱上孙子她就没那么多话了。”
但不等我的肚皮有动静，婆婆先怀上了老来女。
老蚌生珠，她得意极了。
婆婆怀孩子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当奴才使唤。
连平时她不敢顶撞的公公，她都敢甩脸子了。
到了八个月的时候，她天天躺在炕上不动弹。
吃饭要端到嘴边，凉热都不称心。
她摇头晃脑地跟我说，“等你怀了孩子就知道了。”
“女人啊，怀着孩子的时候天王老子来了都一样。”
“肚皮最大。”
可后来我怀孕了，她又换了一套说辞。
“年轻女人怀个孩子跟鸡下蛋似的，哪儿那么多忌讳?”
“你不下地干活，到时候生都生不出来。”
连我孕吐反应厉害，她也看着不顺眼。
“一看就是个丫头片子，我怀儿子那会啥时候吐过啊。”
公公有事没事就往村口的庙里跑。
他想再求个儿子。
他总说，儿子是生产力，有了也不嫌多。
等挨到婆婆生产，呱呱落地是个女孩。
不等公公脸色变化，婆婆先高兴地大喊。
“儿女双全，我们老两口这辈子算圆满了。”
我眼看着公公憋着火，一句话都没说出口来。
4
村里人笑话，说儿媳给婆婆伺候月子。
也就只有你们老张家了。
那一个月我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白天伺候老的，晚上哄着小的。
淼淼从出生就不是个省心的孩子。
天天晚上哭闹不止。
公公嫌烦，让我和张富强抱回自己屋里。
婆婆对这个老来女心疼得要紧。
恨不得捧在手心里。
谁也说不得，更别提敢戳她一指头了。
于是还不到两岁，淼淼已经横行霸道。
举手投足都像是和婆婆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话还说不利索的时候，已经会冲人啐唾沫。
婆婆还笑呵呵地抱着她。
“呦呦，这么小的孩子还有脾气了。”
她伸手抢别人家孩子的糖葫芦，被人拽着衣服领子带回来。
婆婆二话不说抄起扫帚就往人背上招呼。
边打边骂骂咧咧。
“你不拿着到处招摇，我闺女会抢?”
“一根糖葫芦几个钱，你伤着我闺女了我跟你没完。”
婆婆对淼淼的纵容，公公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差得年纪有些大，他对女儿完全是放养状态。
淼淼只怕她哥。
张富强在家里的时候，她乖巧得很。
她哥的木工手艺在几个村子里都很响亮。
平时走街串巷的卖点木工小玩意，也接点简单的家具定制。
年后我怀孕了。
婆婆跟邻居聊天揶揄我。
“五年怀一胎，老母鸡都熬死了才轮到她。”
头几个月，我和平时没什么分别。
做饭，喂鸡，带淼淼。
张富强回来给我带点零嘴儿，都得偷偷摸摸的。
但淼淼的鼻子比狗都灵。
糖纸都没剥开呢，她就推门进来了。
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我哥给我嫂嫂买糖吃，不给我吃。”
张富强气得站起来，她一溜烟跑了。
但婆婆不肯罢休，她撵着张富强去城里务工。
不是去当木匠，是跟着舅舅去城里发大财。
“你舅舅说了，过年至少能拿回来一万块钱。”
5
婆婆有个弟弟，在城里干活。
到底做什么的，谁也说不清。
但婆婆说他是包工头，手底下领了十几个干活的。
村里跟着他去干活的没几个月都回来了。
说我家舅舅人不地道。
眼看开工没人，所以硬生生把张富强拉走了。
刚开始的第一个月，他还能回来三五天。
人瘦了一大圈，公公看了心疼，连声骂婆婆。
“丢人现眼的二道贩子，辛苦钱他也好意思截一半。”
“自己的亲外甥他带出去脏活累活一样没少干。”
“钱呢?”
公公摊开手，抖了又抖。
婆婆瑟缩在一旁，声音低了又低。
"这不是年底才发工钱嘛，亲外甥他还能少得了啊。"
可是张富强告诉我，他一点也不想去。
舅舅根本就不是什么包工头，他就是个骗子。
可我问他，他又支支吾吾地不说清。
最后一次出门，是我五个月的时候。
他梗着脖子跟婆婆大吵了一架。
“反正到何媛生孩子我就回来，以后再也不去了。”
婆婆气急了，连亲儿子也往死了骂。
“老婆孩子热炕头是吧?你瞅你那点出息!”
“指望你当个木匠能挣多少钱呢?你看看你舅舅家新盖的房。”
她眼馋人家的新房很久了。
听说干一年能拿回来一万块，她连砖瓦匠都问好了。
只等张富强挣钱回来翻新房。
……
现在她不用等了，她的儿子回不来了。
他躺在冰冷的马路上被压断了腿，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气了。
一周前传来的消息，公公连夜赶去城里了。
婆婆却以为他去外地吃酒席。
“吃香喝辣从来想不起带我们娘倆，不带我也把闺女领上啊。”
“淼淼啊，等你以后长大了就去城里跟着你舅舅干活。”
6
婆婆眼里，城里摆着金山银山。
只要去了就能挣大钱。
她不知道舅舅在城里是做什么的，她只知道儿子会给她把钱挣回来。
流产住院花了钱，她比谁都心疼。
梗着脖子和我爸妈吵架，想让他们把这钱出了。
“孩子没了，还让我出钱，放哪儿都没这理。”
我爸拿着烟锅子蹲在医院大门口。
婆婆拦着门不让我妈走，还是邻床的人看不过眼，拽开来，把我妈送了出去。
她回头看我时眼泪汪汪的。
我冲她点了点头，反正我的丈夫孩子都没了，也没什么忌惮得了。
婆婆坐在地上撒泼，淼淼被吓得在一旁哇哇大哭。
收拾好东西，我看都不看一眼就出门往回走。
半道上，她拉着淼淼追上来。
气喘吁吁的，伸手要扯着我，我闪开了。
“这医药费你得跟你爸妈要回来。”
我冷笑两声，“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我是老张家的媳妇，凭啥让我爸妈出钱?”
她被我噎了一下，眼瞪得溜圆。
我没理她，径直出门去买车票回家。
到门口时，远远看见门口挂的白布迎风飘扬。
脚一软，差点没站住。
公公回来了，村里人收到消息的都跑来帮忙了。
我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婆婆撕裂的哭叫声。
“你胡说!我儿子在城里挣大钱呢，他怎么会死?”
我脑门上的血管顿时突突地跳。
公公没把张富强带回来。
“赔偿还没要到，人不能这么轻易弄回来。”
说话的是舅舅，脸上没有半点悲伤。
